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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风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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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劳累呕吐和失血,我晕了过去,一个宽大的身躯接住了我,我便再无知觉。
醒来时,手上的伤已经细致包扎过,我躺在寝室,转头看到细细的珠帘外,父亲远远地坐在矮榻上。
“他在哪儿?”
父亲闻言,神色复杂地盯着我的手。他的胡须已经染了灰色,就像他的人生被千叶山的云雾浸满尘霜。“孩子,你今年才十六岁。”我分辨不出他的语气,他是惯会老谋深算。我只是重复我的问题,更加轻柔地问他:“父亲,他在哪儿?”
他看了我很久,我只能把我一点点的心急藏在紧握的手心。他慢慢向我走来,仍旧四平八稳,巍峨如山。掌心的伤口裂开,疼痛麻木了我的畏惧和焦急。我盯着他深不见底的眼,毫不怀疑他可以轻易把我废掉扔进深山老林。
“孩子,知道吗?从前我看着你,觉得你争强好胜不过是因为你身份高贵,不服气罢了。未来做家主,这样没什么不好。可是现在,我却不想看到你这样。”
我不知道他看我的时候,是在看我,还是我母亲,还是他自己。我不知道我的势力是否足够让他忌惮,我不知道我与他之间的亲情是否能让他手下留情。我低下头,意味不明地说:“女孩子,争强好胜似乎不大惹人喜欢。可是爹爹,”我仰起头,纯良地笑起来:“千叶商部的十四部反,不就是觉得在我这个女孩子手下听命受//辱吗?前有狼,后有虎。爹爹会明白我的,对吗?”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在我几乎以为我没有胜算的时候,他轻如袅烟地叹息一声道:“他在马舍。”
我松开了我紧握的手。
嗜//血为盟是柏诸族古老而坚固的誓言。我选择收取一个不被信任的叛徒,是公然宣布我不同于父亲独一无二的权力。他的生死,是父亲对我彻底掌权态度的验证。好在,我赌赢了。
一瞬间,我轻快地要飘起来。我几乎迫不及待地想召见那个小马夫,给他取个新名字。父亲也无意多留,只是走到门口的时候,他停了很久很久。
“廊中风大雨大,父亲快躲开风口,早些休息吧。”他背着我,站在千叶终年葱翠的山林前,我竟觉出一些悲怆。“你小时候,商部多不臣之人,缺衣少粮,连年亏空。你过得不安稳,”他顿了顿:“如今,我也该俯首称臣了。”他的后半句话散在雨里,我没有听清。我缓步上前,偌大的庭院只剩下我一个人。
我低头看着我手上洇出的血迹。在素白的华服下,格外刺眼。但我几乎要为此着迷了。“小姐,枫栏府今日前来做客,枫栏小姐说要见您。”
“不见。让她改日再来。”我得意地眯起眼睛,便往马舍走去。
他赤//裸着上身站在马旁喂食,身边围着一群暗卫。
“攀上高枝啦臭马夫,如今可以随便摆脸色给我们看了?”
我满意地挑挑眉。看来我收血//奴的消息已经传遍千叶府了。
“你呢,是个大叛徒,傅氏因你家破人亡;找了个小叛徒当主子,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哈哈哈哈哈——”
他静了片刻,瞬间扔下干草,一拳打翻那人,膝盖顶住他的脖子,竟是下的死//手。旁人始料未及,待到反应过来拉开他时地上那人已经出气多进气少了。我抬抬下巴,示意吴极出去收拾残局。
“住手!都站好!聚众滋事,所有人罚俸三个月!目无尊上,去刑堂领四十棍!地上这个,杖//毙。”
“是!属下知错!”
我慢慢走上来,他们见我惊慌跪下谢罪,我示意吴极起身:“吴统领忠于千叶,明白事理。带下去吧。再有不臣之心,一律处//死。”
“是!”
我上前摆弄着他的身体,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并没有新增的刑伤,可见父亲并没有为难他。他的肌肉在我指尖微微颤抖,他缩了缩身子,小声道:“都是汗,脏了主人的手……”我开心地笑起来,让侍女把一盒子各色药膏拿来赠他。“吴极升了暗卫统领,后哨的位置空出来了,我明日就会向父亲推荐你,你做好准备吧。”
他猛的抬头,睁大眼睛看着我。即便是这样呆傻的神情,在他浅色的眸子上,都有一种异类的疏离感,让人不敢接近。“后哨负责暗卫情报督察整理,奴才,奴才恐难当此大任。”我淡淡一笑,抚上他的耳垂,一枚银色的弯月状耳钉迅速刺破了肉皮,他闷哼一声,我收起笑容:“撒谎。”我掐//住他的脖子,冷漠地看着他:“你是我的奴隶,身体,灵魂,都归我所有。没有任何理由能让你违抗我的命令,对我有所隐瞒,”我看着他惶恐地摇头:“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他湿漉漉地看着我,嘴巴张张合合,我没了耐心,起身离开。猛然间感觉下摆被人抻住。“奴才进入千叶,一直以来做的不过是力气活。后哨事关重大,奴才不值得您如此信任。奴才明白,您收下我是想树立威信,奴才可以豁出性命帮您做一切事情,”上次要我杀//他没掉眼泪,现在倒是哭的眼红鼻子也红。“求您,”他小心翼翼牵住我不染纤尘的外袍“求您别不要我。”
果然没让我失望,短短一天把我为什么收他摸的一清二楚,放的清自己的身份,是个聪明的小孩。打个巴掌,给个甜枣,于是我扶住他的臂膀,他迟疑地站起来,我费力地仰视他,宽厚有力的身体能轻松把我围住,爆发起来肌肉如南方的古树遒劲有力,绝对是把利刃。“你要明白,不管你怎么想怎么做,都可以无条件信任我。你代表的就是我的态度,我会将你的名字写入府册,你可以堂堂正正地活下去,因为你把一切奉献给了我。”
“你叫什么?”
“傅氏赐名蓉成,家主并未赐名。”
我摸着他左耳那枚属于我的印记,轻轻说:“这么艳//俗的名字,不配你。”我转头吩咐侍女:“你叫人把风林的行李搬到暗卫房原来吴哨的住处。”我放开他通红的耳垂:“千叶风大,风止于林,不要让我失望。”
黄豆灯火临雨夜,我卧在床榻思量着局势。府内有诸娜姐姐,兵工商部有乌肆,但拥护那个幼弟的大有人在并不安稳,暗卫部有吴极,还有——那个小狼崽。我不由笑出声。是个格外有意思的人,至少现在,我渴望驯//服他。
嗜//血为盟再深刻,还是有人背叛。我并不相信。我只相信我的驯术。想要一头听话的狼,就要反复鞭//打,喂肉,驱赶他的同伴,剥//离他的希望,成为他唯一的依靠。这样之后,我才能信任他。我想知道,这匹小狼,会给我怎样的惊喜。
“小姐,风林侍卫已经搬入暗卫房,大人并未反对。另外,查到午后您在马舍时有一名叫赵珂的马夫可能暗中偷听,已经监视住,尚不知是谁的人。”
“杖//毙。”
“是。”
她吹灭了灯,带走了最后一丝喧闹。半梦半醒间,我看到母亲在一片红叶中痛苦地嘶吼,那是漫长岁月她留给我最后的印象。父亲,你为什么保护不了她呢?你真的爱她吗?那我呢?我已经分不清我为什么而活了。恍然间,我又看到一双泛红的眼眸。
是风林。
是枫林。是血的颜色。
千叶,夜长梦又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