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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交心 ...


  •   那日之后,千叶风平浪静了许久。风林一直在盯梢处忙着处理事务,定期来向我汇报工作。虽然暗卫部下多有不服,到底千叶安插在各处眼线的情报通过风林进了我的耳朵。举荐风林固然冒了不小的风险,确实在让我在千叶有了更大的话语权。

      “乌肆大人在此月中旬去了兵部,报备缘由是例行检查军务;前日商部中原部统领孙双刀与派去的采买在商部总部发生了争执,打伤了两名采买。诸娜总管已派人妥善安置了伤员。“

      “那孙双刀呢?乌肆也不管?”我轻啜一口茶,这样的事每天不少发生,兵部也常有,不过看时间节点,恐怕又是因为我收了风林的缘故。

      “家主明日出巡,乌肆大人已经出发来接了。可能,并不知道这事。”风林紧蹙着眉,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我看着他好笑,不知怎的,他对我说话总是一副小心翼翼的样子,全不似千叶那些天地不服的蛮力壮汉。我故意压低声音吓唬他:“风林。”

      他一惊,眼神与我交汇的一瞬,就立刻低下头去。我还是很不习惯,明明生的一双无情眼,瞧我时总是一副委屈的样子,生怕我怎么样他似的。我哭笑不得:“怎么对我说话总是吞吞吐吐的?怕我吃了你?“他跪在地下,却与我坐着一般高,于是我笑道:”真要赤手空拳打起来,我怕是毫无还手的余地。“谁知我话还没说完他砰一声磕在地上,尾音都发着颤:“属下绝不敢有二心!”

      啊?我陷入了沉默。

      我只是开个玩笑诶。

      我叹口气,放下茶盏把他拉起来,看着他湿漉漉的眼神,不禁又叹口气。

      小狼崽又怕我不信任他。

      “没有责怪你的意思。我知道你的心,想说什么说就是,交给我判断。”我轻柔地顺着他的头发安抚着,感受着他放松下来的温热的身躯,突然冒出一个奇怪的念头:冬日里抱着这样一个暖炉必不会手冷。

      “属下,属下觉得乌肆大人虽然多年做您的左膀右臂,但他常年不在千叶府又手握兵权,未必不会,不会有异心。”说完就仰起一双坚定又胆怯的眼看着我,轻轻地将脖子放在我的手上。我眯起眼,摩挲着他脆弱的后颈。“乌肆和诸娜姐姐,他们是看着我长大的。”他张了张嘴又没出声,只是小心翼翼地吸着气,一动不动。我知道,他在等我的裁决。

      最后我拍了拍他的头。

      “去准备晚上家宴的述职吧。另外,“我看向迫近夜晚的血红的落日:”避免节外生枝,多加照看乌肆。”

      ?

      夜晚,祖庙灯火通明如白昼,整个千叶府为父亲践行。

      远远便传出酒肉烟草和男人汗臭的味道,祖庙内巫师已开始敲锣打鼓跳祈福舞。一进大门,请安问好不断,两步一停,五步一聚,我边走边应着亲眷们的闲聊,风林则带着一众侍从随我坐到府内女眷的席位。父亲每年巡视两次,每次出行府中家属、要职人员及亲眷均会出席,敬拜祖庙,观赏歌舞,向祖先及家主叙述所做的职务贡献。

      男人们在庭院中三五成群地聚堆围着烤肉喝酒大声谈笑,划拳比武。庭院正中央是个铜铸的高柱,两人合抱不住,繁复富丽的纹路里浸满了暗红色的血迹,很多背叛千叶的人会在这里被放血祭祖。男人们毫不在意地围着它谈古论今,期间时不时远远向我抛来一个充满敌意的眼神,只是都偷偷躲着不叫父亲发现。我无所谓地给风林介绍他们的姓名职位,突然间,我看见了一张极苍白阴鸷的脸。

      我心中冷笑一声,不是我那娇弱的好弟弟又是谁。

      我远远地向他笑着,压低声音对风林说:“那个就是如今的二少主,在男人堆里都要单独摆张桌子的文弱祖宗。”风林很认真地“嗯”了一声,我耸耸肩,尽管我不明白这有什么可认真的,我甚至以为这句打趣的话能逗笑他。

      “敬拜祖先!”随着沉重的号角声,大殿的大门缓缓打开。浓烈的草药味混着灯油香扑面而来,殿内金碧辉煌灯火交映更甚于庭院。大殿中央,一座两丈高的湿罗神像矗立其间,九手九心,似笑非笑,宏伟庄严,泰然独立。多次战乱中,这座象征着家主至高无上的统治地位的神像被损坏焚烧,可是每当新一任家主即位,一片废墟之上新的湿罗神像又会拔地而起。父亲身着华服首先进殿焚香祭拜,我紧随其后从侍女手中取过立香端正握在手中,神像被烛火染成金色,那闪闪的金光离我越来越近,仿佛要与我融为一体。三拜之后,我转过身,远远看见风林微张着嘴,呆愣地盯着我,不由噗嗤一声笑出来。

      “真是丢我的脸。”我经过他时附在他耳边,一字一句故作威严。

      “刚刚,您您——就是,金色的,我,不是,属下,属下,”他在一旁手足无措地解释,我坐回座位上,装作沉稳看着人群鱼贯进入大殿,实则憋笑得难受。那种金色的诱惑好像突然离我很远,风林把我拽了出来。此刻我终于有片刻能脚踏实地地,感受生命中自然的悸动。

      “您很好看。”他低下头。

      他大概也知道自己这话十分僭越,不敢抬头看我一眼。

      “行了,去诸娜身边吧,一会述职好好表现,别给我丢脸。”

      ?

      最后一个人汇报完工作,父亲便道:”今年千叶上下,风调雨顺,和睦协调,都是各位辛苦的功劳。今年有不少新上任的小孩子,有一个叫,风林的,“他向下看去,风林闻声出列上前,端正跪下:”属下拜见家主!“

      “风林,枫林啊。”父亲失神自语,只是片刻便神色如常道:“后哨的事做的不错,是难得的人才。从前是千叶亏待你,女儿慧眼提拔,你也不算蒙尘。”“谢家主,谢少主。属下定当为千叶鞍前马后,死而后已。”父亲看向我,沉稳笑道:“女儿如今长大了,此次我离府后,便暂代家主之职,历练历练。”一时间,我成了庭中目光的焦点。

      “大人不可!”一人越众人而上,义愤填膺道:“千叶从没有女人当家的先例!大人三思啊!“”二少主虽然体弱,却有勇有谋,不如令二少主——“”你!站出来!“父亲打断他的话,厉声喝道。我面无表情地看着,那人战战兢兢片刻,挪步上前与另一人并排而立。”违抗家主的命令,夺去职位,逐出家门。“

      “家主——”陆续有人出声,看见二少主面色波澜不惊,就又平息下去。霎时间,大殿除了哭嚎辱骂声,安静的可怕。

      “我们千叶不怕流血,却怕野心不足反害了自己。若有人不服,这二人便是下场。”父亲招我上前,庭中神色各异的人齐齐跪下,鸿声道:“拜见少主!”

      我站在大殿前朗声道:“这段时间,我会代替父亲执掌千叶上下大小事务。千叶府的荣耀就是我的荣耀,我们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我会用生命捍卫湿罗神的尊严,扫除千叶的一切障碍,庇护每一个柏诸的儿女。开宴!“

      “少主洪福齐天!”诸娜姐姐仰头看我,满是欣慰,或许也有一些忧虑。那时候,乌肆哥哥教我骑马射箭,诸娜姐姐带我读书熟悉府内事务,母亲会在我累的时候带一壶茶和点心。后来,母亲死了,乌肆哥哥走了,诸娜姐姐升了总管,我成了少主。我们再也不似从前那般。宴会开始,我坐到父亲身旁的小桌有一杯没一杯地喝着米酒,逐渐晕晕乎乎的。恍然感觉眼下那乌压压一群人其实离我很远。我只是,有一些孤单。

      ?

      “恭祝姐姐大喜。“呵,我心里暗骂。小祖宗来了。

      “同喜同喜。”我接过他递来的酒,一饮而下,风林没想到我这么干脆,慢慢收回了阻拦我的手,警惕地盯着他。

      “这是男人们喝的烈酒,姐姐豪爽。”我烦得很,但还是等着他倒他那一肚子坏水。他见我不接话,就自顾自笑道:“风林侍卫真是能干,帮了姐姐多大的忙。只是——”“只是什么?”我笑着盯他。

      “能干之人必定胸怀宽广,志向高远。那时傅府与枫栏结盟,便将刺客送去枫栏府培养。枫栏是出了名的六亲不认弱肉强食,想必风林也略得其真传。”他顿一顿:“不然怎么做得出出卖旧主,吃里扒外这种事。”我一把按下紧咬牙关欲要发作的风林:“那你待如何?”

      “将他挂在铜柱之上,祭祀先祖。”“呵,”我轻巧笑笑:“他都改了,罪不至此。”

      “姐姐果然心软。您别忘了,他是男人。他依附您只是为了权力,假如有一日他位高权重不甘屈居人下,他一定会杀了您。”我闻言,放下手中的酒杯,若有所思。风林见我沉静得异常的面色,跪直了身子。“属下,属下不是。”风林向我拜下,慌乱地解释,只是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绝望。在我没有止境的沉默中,他攥紧了拳,不敢再说一个字。

      “多谢提醒,我会考虑。”我起身欲走,想到什么忽然停下,笑着对那个人面兽心的小祖宗说:“家规森严,上下有别。以后叫少主。”

      ?

      ?

      “不是乐意在那跪着,跟过来干什么。”我冷声冷气道。

      “属下本来以为,您会处置我。既没有,就斗胆前来寻您。”他仰起头,澄澈的眼底一片血红。夜晚银月如钩,这条小路崎岖阴暗,只有些许月光洒落,我烦闷时常常会走,也不知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

      夜晚有些寒凉,我酒已醒了一半,发觉我只是借着酒劲乱发脾气,就缓了缓语气道:“他所言也非虚,权力之间情感忠诚全是废话。我用你便是你得力,其余的不用多言,你回去吧。”“求主人留步,”他膝行上前哽咽道:“当时枫栏府已准备投靠千叶,傅府在枫栏的刺客死死伤伤,我拼死活了下来,却被交给了千叶。那时候我只是想活下去。您给了我一切,您收留我时我就发誓会把我的生命都献给您。“

      “你的生命?”“是。”

      “不值得。”我习惯地摩挲着他那枚在月光下闪闪发光的耳钉,慢慢开口:“我的生命已经被权力蛀空,没有什么活着的意义。我一生为了很多人,但并不为我自己。”我把他拉起来,久跪的腿让他踉跄两步。他说:“但主人似乎并不高兴这样。”

      不高兴?很少有人与我谈论这些了。于是我说:“从前,我的母亲被枫栏俘虏作为结盟的筹码,结果在交锋中不幸身亡。因为这个,枫栏的小姐觉得亏欠我,与我结成了好友并发誓永不与我为敌。我,父亲,从此不得不与仇人为伍。后来父亲娶了新的妻子生了弟弟,一切都不一样了。”我仰头看着风林漂亮的眉骨,觉得有一种莫名的轻松:“我抵达了终点就好,过程并不重要。”我并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和他说这些,他是叛徒,是马夫,是身负武功的刺客。或许因为我喝多了,或许因为我有些疲惫,或许是别的原因。我仰头看着他的眼睛,银月掩映在他身后,漆黑的夜幕里,他浅色的瞳仁倒像是月亮在人间的倒影。他说:“主人不信任我也没关系,只求您给我一个效忠的机会。属下希望您前路顺畅,“他低下头,羞涩而坚定地说:”也能开心——唔。”

      开心二字已被吞没在浓黑的夜色中,那一瞬间我心里的一根弦彻底绷断,我想要无限地靠近他,以温暖我冰冷的双手。他吃痛地撞在树干上,很快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大概他真的很可爱,我忍不住也情有可原,我这样想。但是怕他生病,我还是拉着他立刻回到房间,结果看到他膝盖上跪得青紫,我被迫终止了我想做的事。“没事的,主人开心就好。”他羞红脸小声嘟囔着。我无奈地取来伤膏:“”先上药。”他黯然地垂下眼,默默揉着膝盖。

      “您不必担心,过了今晚属下就当做从未发生过,不会给您找麻烦。”我叹口气俯身堵住他的嘴唇,末了轻轻吻上他的睫毛。

      “乖,来日方长,我不急于一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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