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亭溪》梧樾

3、姐姐

　　清晨的阳光最是明媚，像细细的鎏金一样洒落人间。
　　远处的摇椅上，秦淑姀慵懒的半眯着眼晒太阳，日子过得倒是惬意。
　　很好，也不知道是哪个杀千刀的，把她这几天的光荣事迹传了个遍！
　　“哎，你听说了吗？那个新来的郡主好大的架子！”
　　“就是就是，靖和郡主嘛。仗着自己得陛下恩宠，还责罚娴妃娘娘的人呢。那可是琥珀姐姐，她可要惨咯。”
　　“你别说，她还真有脸了，让淑妃娘娘给她做吃的。”
　　“啊？真的?”
　　“那还有假?”
　　“哎，要我说，这郡主是个什么身份大家还不清楚吗？亏得瑜妃娘娘大度，没找她麻烦，她倒好，也不知道夹着尾巴好好做人。”
　　“是啊，白芍姐姐也是可怜，以前好歹是个大宫女，现在跟了她。”
　　???
　　要不是亲耳听到，秦淑姀是万万不能相信的。前面的倒还能忍，毕竟她要完成狗皇帝的任务，后面那是什么鬼？
　　拜托，她可是琰国唯一的郡主好吧?陛下连个子嗣都没有，好说歹说自己也没有那么不堪吧？而且她对白芍挺好啊，俸禄都给的是同级宫女的两倍！
　　好吧好吧，也不在乎这些身外之名了，反正她只需要做好恶毒小人就行。
　　于是，秦淑姀决定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出门走走，找点……绊子，给别人使。
　　只是世界太小，哈……哈哈，……刚走出门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
　　只见那少女踩着轻盈的步伐徐徐而来，面若桃李，勾唇浅笑，仿佛携着几分澄澈的曦光，不知看得谁心动。
　　谁心动了秦淑姀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自己心神不宁了。
　　救命啊，她又双叒叕回来了，即将和她上演一场她逃她追，她们都插翅难飞的戏码。
　　果然，天空一声巨响，琥珀闪亮登场。
　　她嘴角噙着一抹坏笑，如那温柔刀，刀刀割人性命。。
　　“靖和郡主，娴妃娘娘有请。”
　　！！！
　　好家伙，如果不出她多料，这厮是来秋后算账的。她已经能想象到时候，娴妃娘娘的开场白了:郡主可知，打狗还得看主人?
　　于是乎，在给白芍飞快的使了个眼色后，秦淑姀踏上了这条不归路。
　　但愿白芍能看懂，去找陛下啊。
　　一路上鸦雀无声，忽然一道琴声划破了死寂的沉默，变得无比……应景。
　　夭折啦！谁大白天的弹《渡易水歌》啊？你是想篡位还是想送我呐？
　　“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
　　歌声有多悠扬，秦淑姀的心就有多凄冷。
　　“娘娘，听说琥珀带了郡主去见娴妃娘娘。”采月对弹琴的女子说。
　　听者并无波澜，歌声还在继续，回旋在宫殿的梁柱上，“探虎穴兮入蛟宫，仰天呼气兮成白虹。”
　　直到最后一个音消弭在空中，她才缓缓开口，“那本宫便做个好人吧，采月，去告诉瑜妃一声。”
　　这女子便是徐昭仪，名唤娉婷，父亲是两朝太师，她自然也是个不喜安生的主儿。凭借出挑的美貌，和强大的背景得到陛下的青睐，在宫里和娴妃斗了好些年。如今娴妃要罚秦淑姀，她当然要来添个堵。
　　出乎意料的是，娴妃的开场白别出心裁。
　　“琰国人有句古话叫做，看门见山。”座上的女子斜倚在紫檀雕花美人榻上，红唇妩媚，媚眼如丝。
　　说罢，她缓缓起身，赤脚踩着金丝锦织祥纹氍毹①，居高临下地走到她跟前。
　　“郡主可知，打狗还得看主人?”
　　它，出现了！
　　但是在娴妃挑起她的下巴，用满怀“深情”的目光对视时，秦淑姀心里不禁打了个寒颤。
　　好熟悉的眼神，简直和姜珹那厮一模一样。
　　随后，在秦淑姀的注视下，一位脸上皱纹密布，堪比琰国江河水系的老嬷嬷走了进来。
　　得，又来一个笑面虎。她累了，开始吧，为了早点的结束。
　　娴妃轻抚着她的脸，笑得花枝招展，“既然郡主初来不识规矩，那本宫也不计较，便烦请嬷嬷替本宫教教她吧。”
　　“老奴谨凭娘娘教诲。”
　　也不知道为什么，娴妃好像真的很闲。一上午安安静静地坐在旁边喝茶，品尝点心，还有，看她学规矩。
　　“郡主行礼时身子还不够低。”
　　你听听自己在说什么?再低她的嘴就要亲吻披香殿的地板了。
　　“郡主的手抬得还不够高，再往上抬抬。”
　　你看看自己在做什么?再高她的手就要拍在娴妃娘娘脸上了。
　　……
　　可恶，实在是可恶！说她嚣张跋扈她认了，但是说她规矩不好真的不能忍。这可是她辛辛苦苦学了两年的规矩！学之前公子尚夸她仪态好，礼行得周正，何况她现在已经练习了整整两年！
　　只可恨那刁奴存心为难，琥珀幸灾乐祸，娴妃欺人太甚。她堂堂郡主，居然被一个嬷嬷打了板子。
　　就在秦淑姀思考着姜珹是不是已经死了三天，尸体都凉透了，为什么还不过来时，一个小丫鬟跌跌撞撞地冲进来，撞乱了她心中的小鹿。
　　“禀报娘娘，愉妃娘娘来了。”
　　哦豁，小鹿撞死了。
　　秦淑姀简直想仰天长叹，命运为何如此待她?来一个还不够，要来两个凑一双?！
　　好，她无所谓了兔子急了也是会躺平的。
　　就让她看看这两个美人打算如何伺候她吧。
　　①氍毹:地毯
　　“听闻靖和惹了娴妃妹妹不快，本宫今日来向妹妹赔个不是。”清冽而温和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如空山细雨涤荡着俗世的心灵。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这是秦淑姀对瑜妃的第一印象。
　　紧接着，只见一女子拂过水晶珠帘，露出那张摄人心魄的脸。淡若出水芙蓉，浓似瑶池牡丹，如未经雕琢的璞玉，浑然天成，一颦一笑皆风情。
　　不愧为天下第一美人！
　　娴妃也没了之前的嚣张与怠慢，连忙陪笑着行礼，“姐姐来了，快请坐，我不过与郡主开玩笑呢。”
　　这倒是让行完礼的秦淑姀差点一个踉跄，好在她反应快，迅速站稳脚跟，倒没做出失礼的动作，让人落了口舌。
　　瑜妃听言，也不计较，只是摩挲着娴妃递来的茶盏，淡然一笑。
　　“靖和自幼不在父亲身边，想来受过不少的苦，也没有我这个做姐姐的教她宫里的规矩，犯得这些小错，本是无心之失，却不想得罪了妹妹，还望妹妹不要计较。”
　　这次震惊的换成秦淑姀了，瑜妃刚刚说了什么?居然在帮她说话?！她就知道，她姐姐这么漂亮，心肠一定是极好的！
　　而且，如果她没有理解错，瑜妃说她无心之失的小错却得罪娴妃，这可不就是变着法子说娴妃小气吗？
　　听见这话，娴妃的脸上也自然闪过一丝不悦，本来还以为瑜妃和她是同一阵营的，却没料到她竟维护起外人来！况且这靖和郡主顶着昭妃的脸，又用着琴家人的身份，她也不嫌膈应，真是好心当做驴肝肺。
　　没等娴妃接话，她再次开口，“况我来时，靖和行的礼也并无差池，就算真有什么不妥，念在她年纪尚小，妹妹还是不要太苛责才是。”
　　秦淑姀低下头，身体微微轻颤，像是极力压抑着。
　　见她这样，娴妃只好认错，“姐姐教训的是，这件事是我不好，让靖和郡主受了委屈。郡主也莫要再难过，好吗？”最后一句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
　　不委屈，真的不委屈哈，她只是想笑。哈哈哈哈哈，没想到娴妃您还有两副面孔呢，刚才高贵的如孔雀，现在垂头丧气的倒更像一只落汤鸡。
　　在瑜妃关爱的目光，和娴妃默默的白眼中，她只能将头埋得更低应了声好。
　　最终，秦淑姀被瑜妃领着平安地走出披香殿的大门。只是心里的危机感丝毫没有减退。
　　刚刚瑜妃的确是帮了她不假，但这之中有几分真心可就难猜了。如若她心地善良，只是单纯地救她于水火之中，便是皆大欢喜。可若是……只为了在外人前保住琴家的颜面，那就另当别论了。
　　忐忑不安的心情一直在心口盘亘，直到走入永宁宫的大门。
　　不得不说，瑜妃的宫殿，与她想象中很不一样，甚至可以说是天壤之别。
　　她以为的永宁宫定是金碧辉煌，灯红酒绿，奢华无比，但眼前的场景却让她颇为震撼。
　　偌大的永宁宫竟与雍容奢华毫不相干，更多的倒像是少女的闺房，干净而温馨。不过细细斟酌，这才更符合瑜妃那样纤尘不染的人，过于华丽反倒庸俗。
　　墙上裱了几幅字画，多是梅兰竹菊，无比风雅。而其中一幅格外惹人注目，画中的女子身着白裙，风姿超然。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是倾国倾城也不为过。
　　这女子是瑜妃，她一眼便看出来。
　　似乎宫里每位娘娘都有自己的画像，她在娴妃、淑妃那里也都瞧见了的，但瑜妃这幅就让她感觉不一样。
　　大抵是画师不同，其他娘娘的画像美则美矣，却毫无灵魂，而永宁宫里的画像却形神兼具，甚是难得。
　　“采薇，去备些午食来。”瑜妃对身边的宫女开口，随后又安排秦淑姀坐下休息。
　　秦淑姀受宠若惊，看来瑜妃似乎并不打算找她的麻烦。
　　“多谢瑜妃娘娘。”她恭恭敬敬地道谢，捏住袖子偷偷地笑了，像一个得到糖果的孩子。
　　瑜妃微微一楞，很快便掩饰下眼底的波澜，“靖和，其实……你可以叫我一声姐姐。”
　　话音一落，秦淑姀便明白了，瑜妃的眼神虽收敛的很快，但还是没逃过她的眼睛。那清澈见底的眼眸之中分明藏了两分难以言喻的痛苦与愧疚。
　　所以，那个动作让瑜妃想起了谁?秦淑姀没想明白。
　　瑜妃是没有兄弟姊妹的，能对她称得上一声姐姐的好像只有宫里的嫔妃，但……似乎也不对。她本该是姜珹的原配，算起来这里的女人都是抢了她应有的宠爱，她自是不必对任何人愧疚的。
　　这几天的谜团越来越多，秦淑姀心里难免感到不安，偌大的皇宫之中绝对有什么不为人知的秘密。
　　她抬头笑着回答，声音也温温软软，“姐姐”。乖巧的像一只小白兔。随后再次开口，“姐姐也可以叫我阿姀。”
　　听她这话，瑜妃自然高兴，咧开嘴角笑着，如春日化开的溪水，流淌在人的心尖。一时间，连秦淑姀也看得有些痴迷。
　　亏得姜珹眼瞎不喜欢她姐姐，否则天下人难免会说她红颜祸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