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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希望 ...

  •   吃过午膳,瑜妃忽然想起什么,面露愧色地跟她道歉。
      “阿姀,前两日姐姐染了风寒,恐将病气染给你,这才闭门不见,你莫要怪姐姐。”
      瞧瞧,她就说吧,她姐姐这么好,怎么会使那些小伎俩?于是又不免在心里感慨姜珹那狗东西真的不配啊。
      悠扬的琴声回荡在古殿之中,仿佛一场遗忘在清幽幻境中的旧梦。婉转绵长,声声悲戚,昔人已逝,不可复追。
      闻者为悲伤,长久不可忘。直至尾声消弥,也不曾踏入弹者回忆,也不曾走出离愁别绪。
      秦淑姀捏着帕子拭去泪水,千言万语却无力说出口。她很想问瑜妃在思念的人究竟是谁,可是这样的话又怎能问出口?她又以什么样的身份,什么样的立场去问呢?
      宫闱之中人人都带上了一副面具,不肯将自己的真心给任何人看。这里仿佛没有欢乐与凄苦,只有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但是瑜妃不一样,她的琴声分明是在诉说,只是她不懂。
      终于她也只能像大多数人一样,浅笑着开口赞叹,“姐姐这一手琴艺可真是天下一绝!”
      瑜妃眼眸微动,掩去难以言喻的遗憾与痛苦,换上她永远温柔和气的声音回应,“阿姀若是喜欢姐姐的琴声,以后便多来永宁宫坐坐,我弹给你听。”
      她笑着答谢,细细想来瑜妃大概是这里唯一一个给她像家人一样感觉的人了。她也曾期待这岁月静好的日子可以持续到老。
      两个女孩子在这里弹琴作画,有说有笑,不知不觉中,一下午的光阴已经过去。瑜妃仿佛回到了未出阁的日子,自己还是琴家的大小姐,还在闺阁之中和朋友嬉戏玩耍。
      奈何好景不长,煞风景的人物总算是出现了。
      毫无准备的,姜珹就这样着一袭玄衣站在了二人面前。
      她们只得放下手中的东西,起身行礼。
      果然,待他说完免礼后又开始作妖。
      一道打量的眼神在二人直接来回流转,良久,他终于开口,“你怎么和她待在一起?”
      如果不是因为怕死,秦淑姀只怕是白眼都会翻到天上去,狗东西怎么就这么不识趣呢?你这张嘴要不还是给需要的人吧?!
      好在瑜妃善解人意,先一步开口,“陛下,是妾邀阿姀来这里坐坐的。”
      狗皇帝轻哼了一声,大抵是顾忌着琴家的脸面,没继续不知好歹,只留一句,“那人朕就先带走了。”
      话音刚落,秦淑姀就被拎出了永宁宫,皇帝生闷气一路没跟她说话,她倒也落个清净。
      来到乾清殿,姜珹屏退了宫人,二人相对而坐,她安静地等他发话。
      “今日,你与瑜妃都做了什么?”
      秦淑姀心里一惊,皇帝居然没有在永宁宫中安排人吗?不应该啊,纵容他厌恶瑜妃,也该忌惮琴家才是,毕竟瘦死的骆驼也比马大。
      不过,她还隐藏好情绪,事无巨细地给他讲述所发生的事情。
      姜珹倒也不觉得啰嗦,认认真真地听着,终于展示出身为帝王的良好修养。
      “就是这样,然后您便来了。”
      他垂眸思索,一时殿内安静地针落可闻。
      “既是这样,以后你便多去去永宁宫吧。”
      呸,狗东西,还以为在想什么呢,原来又是指望着她去算计瑜妃。刚还说他没在永宁宫安排人,这如今不久有了吗?真是说曹操到,曹操就到。
      没等她谢主隆恩,这厮又赶着发话,“近日,春闱将近,于国于朕,都是一桩好事。郡主可有什么看法?”
      “朝堂之事,臣女不敢妄言。”她低头,不动声色地将话推了回去。
      皇帝笑得倒是爽快,“无妨,朕许你多言。”
      ……
      你还真是油盐不进啊。这选官制到底怎么样,自己没点数吗?年年都有那么多学子喊冤,你是听不到还是看不见?
      算了,反正横竖不过一死,她也算为天下做些贡献吧。
      秦淑姀站起来走到姜珹身边,对视上从前不敢直视的眼睛,重重地跪下磕头,再起身时身子挺得笔直,眼神也是前所未有地坚定。
      “既然陛下许我言,那我也无需顾忌什么了。”
      她看向他,眼前人仍然是玩味的神色。
      完了,没救了。她不知道这话说了他会听进去多少,但是既然已经到这一步,也只能硬着头皮说下去。
      “先帝一改从前的选官制是属于一大圣举,陛下奉行先帝之举也实为英明,让无数的寒门学子看到了希望,稳固我大琰数百年根基。”
      话到这里,她呼吸一窒,回想起从前在市井之中的见闻,再想开口时,倒有些艰难和无力了。
      姜珹并未接话,只是眼神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可变更管制实非易举,一蹴而就固然不可,但既已开始便应当义无反顾的前行。虽说以考试取代举荐相较于之前更为公平,也给了更多人机会,但旧制毕竟延续百年,世家毕竟根基稳固,垄断官场之事也常有发生。”
      秦淑姀抬头,看见姜珹眼中早已不再是轻浮玩味,眼波之下藏着坚定与严肃。
      赌对了,她终于松了一口气。
      “所以依臣女之见,仅设进士科还远远不够。世家豪族仍然能够从中作梗,陛下若想觅得贤才为国助力,不妨在进士之上另设殿试亲自考察人才,也许更为有效。”
      “哈哈哈哈,好!靖和郡主,你还真是让朕意想不到。既如此,朕便依你所言,改革旧制。”
      二人相视而笑,那一刻,秦淑姀觉得原来琰国也并非无可救药。
      走出乾清殿的那一刻,还是让她感到恍惚。原来公子说的不错,天下之事也并非男人才可抉择。女流之辈又如何?巾帼当不让须眉!
      今夜的月色格外动人,皎洁的月光也不似往日凄清。芙蓉斋内墙上映映射着女子执笔落墨的倩影,烛火摇曳,暗香幽来。
      秦淑姀拿起写好的书信,吹干墨迹,交给白芍。
      “你去差人将这封信送到夕水街十六户陈先生手中,莫要让旁人知晓。”
      白芍颇有些为难地看着她,秦淑姀噗嗤一笑,将信一把塞到白芍手中,“放心吧,此事是陛下默许了的。”
      对上眼前人惊讶的目光,秦淑姀耸耸肩,“我早已知晓你是陛下的人,巧了,我也是。”
      ……
      静谧笼罩着灯火昏暗的街巷,中年男子提一盏灯走向偏僻的角落,柴门半掩,家徒四壁,在偌大的京都中显得有些落寞。
      他坐在破旧的桌前,点燃煤油灯,透过年久失修的小窗望向天边的明月,一瞬间,思绪飘得很远,他好像又回忆起了自己这荒谬平庸的一生。
      四十多年前,他八岁便中了秀才,村里的人都说他是神仙转世,日后必能大有作为。他也是这样以为的。三年后榜上无名,他虽有些难过,倒也还算坦然。
      哪有人一生都一帆风顺的?我还年轻,有大把时间考取功名,施展抱负。
      可三年又三年,不知过了多久,亲人都已离去,他穷困潦倒,孑然一身,却还是没能实现年少时的壮志。
      既然考不到功名,那不妨去京都看看,这辈子总得去瞧瞧繁华富丽的长安吧?也算是成全自己。
      可他又看到了什么呢?富商大贾花钱如流水,豪门贵族纸醉金迷。这里官官相护,趋炎附势,他拿什么去比!
      才华反倒一无是处,士族无寒门啊!
      可他还是不愿放弃,总是心存侥幸。万一呢?万一就考上了呢?
      可惜,这天下没有万一。
      四十年了,梦该醒了。他不能再继续为了所谓的抱负去做毫无意义的事情,他只能做一个藉藉无名的乡野村夫。所以,他只能最后再看一次京都的明月,然后回乡,做一个教书先生,寻找当年的自己。
      忽然,他瞥见桌上放着一封信。
      已经好几十年,未曾有人给他写过信了。
      陈先生亲启。他颤抖地抚摸信封上的五个大字,笔法苍劲有力,却是他从未见过的字体。
      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展开信纸时好像连呼吸都停滞片刻,耳畔不再有任何杂音,他清楚地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
      信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十载诵诗书,一朝赴棘闱。胸怀凌云志,安可蹀躞归?”
      寥寥几句便概括了他的前半生,但他读懂了写信之人的话,尽管他甚至不知道那是谁。
      秦淑姀很早就知道陈先生了,那时她还和公子在一起。
      淳熙四年,公子带她来到繁华的京城,初次进入达官贵人云集的地方让她有些局促不安。反观公子,他的脸上没有其他的情绪,依旧是温和的笑意。
      他似乎永远都是这般云淡风轻,举手投足之间都透露着属于世家豪门的矜贵。在乡野时,他不嫌弃那里的贫穷,在京都里,他也不在意旁人的富贵。
      “公子,这京城还真是与别处不同。”
      皎洁的月光洒在他们的身上,回想来,倒想是一场缥缈的梦一样。
      身旁的人并未接过她的话,只是对她说,“阿姀,你随我来。”
      青年和女孩默默地穿梭在人群中,走过熙熙攘攘的大街,最后停在寂寥无人的小巷。
      巷子里很黑、很静,在京城中显得格格不入。但她知道,这才是普通人的生活,是更多人的无奈。
      公子抬手指了指远处一缕微暗的光,她细看才发现是有人点了一盏煤油灯,他读书的身影在那扇破旧的窗里清晰可见。
      那一夜对于他们来说都太过沉重,以至于她连自己是怎么走回去的都有些恍惚。
      后来,秦淑姀也尝尝刻意地绕上一圈路,只为从那条巷子经过。
      再后来,她知道了他本命陈启,这里的人都唤他一声陈先生。她无意间听见旁人说着他的故事,心中五味杂陈,回过神来却早已泣不成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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