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月相知》星黯

6、观你如月

　　一避开众神的视线，永漾立刻解了自己和清应身上的禁制，他一把扯开清应手腕上的袖扣，将衣袖拉了上去。
　　只见清应的手臂上一片青紫，看上去十分瘆人。
　　永漾抿了抿唇，手中出现一瓶绿色的伤药，他倒出一点在清应的手臂上，一言不发的轻轻涂抹着。
　　清应有了灵力后才逐渐清醒过来，永漾给他涂抹的自然是极好的伤药，一股清凉袭来，清应顿时觉得舒服了很多，且灵力护体，已经慢慢的感受不到疼痛了，直到这时他才突然觉得有点尴尬，不自然道：“抱歉。”
　　真就年纪越大越娇气，清应记得自己当年给师尊丢在那座荒山上回来后浑身上下几乎没一块好肉，也没觉得多疼，如今可能是安逸日子过多，反而倒是越活越回去了。
　　“是我的错。”永漾低声道。
　　清应一怔。
　　清应从没见过这种阵仗，连忙道：“不是，是我技不如人，你，你不必自责。”
　　“是我下手太重了，小龙君不必为我开脱。”
　　只见永漾认真的几乎是固执的慢慢涂着伤药，手下动作又轻而缓慢，方才还肆意耀眼的红眸此时却黯淡了下来，话一说完嘴唇就微微抿了起来。
　　清应看着永漾一脸内疚的样子有点不忍心。本来吧，永漾年纪就比他小，清应本就觉得输给比自己还小个几千岁的有点没面子，偏偏永漾还因为伤到他道歉，诚恳又真诚。
　　可他从来没有安慰过人，此时此景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缓和一下气氛。
　　确实没多大事，人间有句话是什么来着，男子汉大丈夫，他可是龙君，若连这点伤都得跟个小姑娘似的叫唤半天，他以后还如何立世，况且这还不是最重要的，与他齐名的另一位神君此刻还在紧张兮兮的瞧着他那伤呢。
　　想了半天，清应终于想好了。
　　“咳。”只见清应伸出没受伤的那只手，抬起来，像平时摸自家小妹妹一样，轻轻摸了一下永漾的头发，随后二人竟齐齐呆住了。
　　永漾人看着棱角分明肆意高傲的，这头发竟然比想象中的还软。见永漾的神情，清应以为他不喜欢这样亲昵中带着些安慰的动作，触电般的把手收了回来，偏过了头，“那个，你别介意。”
　　永漾自然不是因为介意，而是他没想到清应竟然会直接上手摸他的头发，这进展……
　　他忽的一声笑了出来，又感觉清应好像误会了，连忙解释道：“没有介意，我很开心小龙君摸我的头发。”
　　又是小龙君这个称呼。
　　清应实在是不想听到了，连忙正色道：“早就想说了，能不能不要称呼我为小龙君。”
　　因为前面清应的动作，永漾心情蛮好的，眉眼都带着笑意，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说话也带有那种懒散的调调：“那小龙君觉得应该叫什么？”
　　清应思考了片刻，提了建议，“你其实可以直接直呼我的名字。”
　　他顿了顿，语气微微放慢，轻声教他，“清应。”
　　这回轮到永漾正色了，“以下犯上，大逆不道。”
　　清应：“……”
　　不是，不就大个几千岁而已，至于连个名字都不能叫吗，且照永漾这样说，他还觉得永漾一直称呼他为小龙君才是真正的大逆不道呢。
　　那不能叫名字，还能叫什么呢，龙君又不行，换作他也不想称呼永漾凤君，他们在神界中的地位同等又对立，换他也不想在永漾面前低他一头。
　　永漾见清应眉头微皱，看上去很苦恼的模样，轻轻拍了拍他的手，道：“在路上想也想不出来，不如等回了青琅山再想？”
　　清应觉得好像也行，便点了点头。
　　谁知清应没想出来，远在青琅山的青龙夫人倒是无意间给了清应一个建议。
　　不，应该是给了永漾一个建议。
　　二人一到了青琅山，永漾就让白狮自个儿待在林野间玩耍，免得惊扰到了青龙夫人，而白狮虽然万般不情愿，也在永漾那双笑眯眯的妖艳红眸中灰溜溜的跑去树林中抓鸟了。
　　清应随口夸了一句，“你这狮子还挺乖。”
　　谁知永漾立即道：“小龙君若是喜欢，永漾可以把青青赠予小龙君。”
　　清应：“……不必，我不怎么喜欢狮子。”
　　永漾低笑了声，没答话。
　　清应又回味了一下永漾方才的话，突然醒了神，“你刚才说那头狮子叫什么来着？”
　　人总是对与自己名字同音的字特别敏感。
　　永漾：“青青啊，怎么了？”
　　话落，他似是突然才意识到与清应名字中的一个字同音，随后解释道：“青色的青。”
　　他的神情颇为自然，好像真的只是个巧合罢了。
　　“……哦。”看样子永漾也不是故意的，那他也没法再计较什么，清应摸了摸鼻子，总感觉有哪儿不太对。
　　清应回来前给青龙夫人传了消息，毕竟永漾也来了，青龙夫人也不会等在院子里，应当在会客堂等着他们。
　　不过，他总感觉自己忘记了什么。清应想了片刻，除了没拿到青龙夫人想要的那株玉蓝牡丹，好像也没有别的什么事情了，他做事一向靠谱，很少出现疏漏，这次没争到花实属他意料之外，当然，他也根本没想到永漾会出现在花宴之上。
　　毕竟没拿到玉蓝牡丹，清应多少有点紧张，虽说自家阿娘不会拿他怎么样，可一想起之前青龙夫人找的那些如花似玉的仙子们，清应就忍不住扶额，顿觉神途无望，毕竟路上有阿娘这一颗想移都没法移的绊脚石。
　　他轻舒了口气，带着赴死的决心走向了会客堂。
　　永漾若有所思的偏头看了清应一眼。
　　二人走到了会客堂，果然见青龙夫人正在里面侍弄着花草。
　　青龙夫人保养得宜，如今还如花信年华一般风韵犹存，她的额前挂着洁白的贝饰，更衬着人肤如凝脂，落雁沉鱼，青龙夫人与清应长的极为相似，想来清应如今的好样貌看来大部分都传于青龙夫人的身上。
　　她听到了他们来时的脚步，笑着侧身看着他们，不过从正脸看来，她的眉目比清应柔和许多，倒是没有清应那股清冷的气质，反而更显得温柔雅致。
　　青龙夫人见就他们俩个，不免开口问道：“应儿，没有把姝儿带回来吗？”
　　姝……儿？
　　清应想起自己忘记了什么了。
　　他把他妹妹忘在赏花宴上了！清应顿觉头疼，默了片刻，“这事啊，我想着故临不是马上要成姝儿的师兄了吗？就把姝儿留在那儿让他们多相处相处。”
　　话落，他立即转移话题，伸手扯了一下一旁的永漾，微笑道：“阿娘，这是朱雀一族的永漾，就是那只小红——凤凰，您见过的。”
　　永漾：“……”
　　他这是……成了挡箭牌？
　　永漾心里无奈的叹了口气，刚上前一步欲行一礼，青龙夫人便立即扶住了他的手，笑着打量他，“朱雀家的孩子，你小的时候我见过你，如今倒是长的愈发漂亮了。”
　　清应：“……”
　　青龙夫人向来喜欢相貌不错的孩子，永漾长的确实漂亮，颇有点雄雌莫辨的那味，可哪有拿漂亮夸人的啊。
　　可永漾却一点也没生气，眉眼皆是笑意，一双原本妖异的红眸也不知永漾用了什么方法，竟看起来十分柔和，他反扶住了青龙夫人，“永漾记得您，不管多少年过去了，夫人还如永漾初见夫人时那般端庄优雅，人比花娇。”
　　青龙夫人一听了这话就笑的合不拢嘴了，轻轻拍了拍永漾的手，“叫夫人多生分，叫我容姨便好，你可比那臭小子讨人喜欢多了。”
　　从头到尾都被忽略的清应：“……”
　　永漾从善如流的叫了声，“容姨。”
　　青龙夫人听了更开心了，跟永漾又讲了两句话，便看向清应，微笑道：“阿娘的东西呢？”
　　来了。
　　清应硬着头皮上前一步，“那个……”
　　永漾忽的打断他的话，笑着问青龙夫人，“容姨指的是什么？”
　　青龙夫人：“就是那株玉蓝牡丹啊，我让这个臭小子前去帮我争的。”
　　清应深吸一口气，刚想将事情原委一并告知，却听永漾突然开口。
　　“容姨，花在我这呢。”永漾将手翻转，一株通体蓝色的牡丹便在他的手心出现。
　　清应一愣，随即看向永漾，永漾朝他微不可查的摇了摇头，示意他不要说话。
　　青龙夫人的眼睛顿时一亮，“真漂亮，怪不得会设为这次的彩头。”
　　永漾低声解释，“前面我看着喜欢，便叫小龙君借我看了一会，希望容姨不要介意。”
　　青龙夫人立即接了过来左看右看，眉开眼笑道：“容姨怎么会介意呢，我真的是太喜欢了，那个，儿子，你过来。”
　　清应完全猜不透青龙夫人有了牡丹又叫他过去干嘛，面对阿娘又不能反驳，只能硬着头皮走了过来。
　　青龙夫人恋恋不舍地将玉蓝牡丹放置一旁，难得拉过清应的手放在永漾的手上面，朝着永漾道：“这些年应儿对你颇有些误会，所以不常来往，可是你们毕竟是龙君与凤君，看到你们如今感情这样好，我也感到非常的欣慰。这样吧，你比应儿小了几千岁，就让应儿占了个便宜，你同清姝一样，叫他声哥哥怎么样？”
　　清应：“？”您是从哪里看出我们感情好了？
　　“都听容姨的。”永漾从善如流道。
　　青龙夫人笑眯眯的夸他：“乖孩子。”
　　她转又看向清应，慈爱的眼神中带着一丝威胁，“应儿啊，过去的事情毕竟已经过去了，你常年不着家阿娘也从来说过你什么，你以后一定要好好对永漾，知道吗？”
　　清应直到这时候才猛然发现，他的阿娘，竟然就为了一盆花如此轻易的就给永漾策反了！可在青龙夫人那股隐隐含着威胁的眼神中，清应自觉理亏，还是假装非常情愿的‘嗯’了一声，还皮笑肉不笑的拍了拍永漾的手，“我会好好照顾他的。”
　　这话听起来怪怪的。
　　“好啊，哥哥。”
　　清应一怔，猛地看向永漾，就见对方正含笑看着他，他似是觉得这个称呼有趣，又低声重复了一遍：“哥哥。”
　　……
　　永漾还是被青龙夫人留在了青琅山小住几日，青龙夫人权衡再三，还是询问了永漾能不能住清应的院子，永漾笑着说全凭容姨安排，两个人完全没有问过院子的主人青龙夫人就直接拍板让清应领着永漾去他院子里收拾一下。
　　清应已经被无视的习惯了，却又不敢违抗阿娘大人的命令，只能面无表情的领着永漾去他所居住的院子。
　　算了，反正他正打算着溜回下界，这屋子也住不长，无所谓了。
　　清应喜静，懂事后选的院子不在乎大小只在乎安静，所以他的院子远离客院与主院，也从来不让别人居住，永漾倒是第一个，毕竟如果是别人，青龙夫人也不会让别人住他的院子。
　　只见清应院子的牌匾上正刻着‘锦院’二字，院子里虽然看上去十分简洁干净，却空无一人，一个侍候的人都没有。
　　锦院并不大，正中还有一处亭子，在亭子的旁边栽有一棵广玉兰。
　　看到那棵花树，永漾不免挑了挑眉，差点忘了一件事。
　　不过清应还在，他故作一副若无其事乖乖巧巧的模样，心中却策划着怎么把花神那花园给烧了。
　　清应边走进边道：“我好久没回来了，应该是阿娘派仙侍帮我打扫了。”
　　清应指了在他旁边一个客房：“你住这儿，我这边向来都是自力更生，没有侍候的仙侍，你要是不习惯可以让阿娘安排你住别的院子。”
　　话里话外的意思非常直白，住不惯就滚。
　　永漾闻言挑了挑眉，微笑道：“不了，哥哥放心，我不会给你添麻烦的。”
　　清应：“……”
　　永漾好似叫哥哥叫的已经上了瘾，没过多久又借故与他亲近，一口一个哥哥叫个不停。
　　“想去哥哥的房间看看。”
　　“……过来。”
　　“哥哥，可以动这个吗？”
　　“嗯，可以。”
　　“哥哥，你窗台的兰花开了。”
　　“嗯。”
　　“哥哥，可以坐你旁边吗？”
　　“嗯——不行。”
　　“哥哥……”
　　“哥哥。”
　　“又怎么了？”清应被叫的有点烦了，侧头看他，却只见永漾正仰头望着窗外，眼底微微泛着光，显得一双红眸温柔又缱倦。
　　余光中见清应看了过来，他抬起手，指向窗外。
　　清应却没有第一时间看向他指的东西，只是不知不觉的注意到了他的手腕上有两个刻着繁复花纹的银环，在他抬手后银环滑落，发出一声脆响。清应目光下移，还看到永漾的脖子上有一串细绳，挂着的东西却隐在了他的衣领中，他的发间垂着一长串细小的铃铛，怪不得永漾走动时身上会发出细微却清悦的叮响。清应这时才发现永漾身上繁复的装饰很多，却每一样都在衬托他，世间上没有任何东西比他还要璀璨夺目。
　　他说：“哥哥，今晚月色真美。”
　　清应一怔，随后顺着他指的方向抬眼望去。
　　原来不知不觉已经月上中天了，不知是否因为今天月神心情好的缘故，今晚的月亮亮又不刺眼，泛着淡且柔和的光芒，周旁的星星在夜空中闪着细微的光，只为了衬托唯一的月亮。
　　永漾身上的装饰就像那些星星，而永漾就像那唯一的月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