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聆月相知》星黯

10、清应

　　一路上都是永漾端着糖醋鲈鱼，几次清应想接过手，都被永漾似调笑又似认真的拒绝了，清应有些气闷，索性就不管他了，爱端盘子就端着，最好一辈子都别放下来。
　　清应冷哼一声，轻用力踢过路边的一个石子。想着青龙夫人还说永漾乖巧懂事，可他目前看来永漾除了没硬要跟着他去接清姝这事外，其他事分明还是个说一不二的性子。
　　清应已经许久没有这种无可奈何的感受了。可令他无法否认的是，他确实拿永漾没有办法。
　　到了会客厅，青龙帝君与青龙夫人已经坐在那儿等着了，桌上摆了各色菜肴与琼浆玉露，倒是特意空出一处地方，一看便是给永漾留着摆他那盘糖醋鲈鱼的。
　　清应见殿内只有青龙帝君与青龙夫人，未见清姝的影子，不由问道：“娘，清姝呢？”
　　不应该啊，这热闹小丫头不是最爱凑的吗？一路上回来都嚷嚷的要见永漾，如今倒不见了影子。
　　青龙夫人接过永漾手中的鲈鱼放到桌上，说到清姝她也不免有些头疼，嗔道：“姝儿那孩子你说像话不像话，我方才刚跟她还没说几句便喃着说困，然后就趴桌上睡着了。”
　　清应也有些无言以对，在青龙夫人旁边坐下，道：“许是累着了吧。”
　　话说，清姝前面也一直在白武殿忙活着，兴奋劲一过便累了也是情理之中。不过这样也好，他倒真怕了那小丫头，先不说别的，就说永漾这脸，清应生怕永漾只需像对着青龙夫人一样对着清姝说两句话，小丫头立刻就被永漾迷的神魂颠倒的了。
　　“我想也是，所以我就没叫醒她，让仙侍抱他回去休息了。”话落，青龙夫人让永漾落座，问他：“累不累？”
　　永漾没多犹豫就坐到了清应身边，笑着回答：“多谢容姨关心，永漾不累、”
　　青龙帝君也道：“你也是辛苦了，何必为了这个混小子特意去下厨，反正他在下界待久了，带着浊气的东西想必也吃了不少，随便吃点也没什么。”
　　清应知晓这是自家爹又在拐着弯怪自己天天就喜欢待在下界，识趣的不说话，抬眼大概过了一遍眼前的菜，犹豫了会，还是夹了块糖醋鲈鱼送进嘴里，片刻后，眼眸忽的一亮，又夹了一块。
　　他本就喜欢吃这种甜酸的东西，永漾手法掌控的极好，许是因为凤凰真火的缘故，虽是放进油锅里炸却也不失了鲈鱼本身的鲜美，入口鱼肉柔软细腻，十分鲜香，回味无穷。
　　永漾看在眼里，轻笑了声，回答帝君，“只要清应哥哥喜欢，我便是做上一桌，也是不累的。”
　　青龙帝君自然也看在眼里，不免哈哈大笑起来，一连说了几个好字，亲自为永漾斟了一杯，“这可是这臭小子前年为了孝敬我好不容易从酒神手里换来的梨花雪，今日你来，必须陪我好好喝一杯！”
　　永漾连犹豫都未曾，抬手举杯道：“我敬帝君一杯。”
　　如此二人便你来我往的喝了一番，清应不喜饮酒，便在一旁喝着蟠桃榨出的果汁，与青龙夫人说着话。
　　青龙夫人问他，“你此次回来，可还要回下界？”
　　清应懒洋洋的回道：“肯定要回去的，下界需要我，可以说是没了您儿子就不行了的那种。”
　　青龙夫人没好气道：“若是这凡间非要青龙族的帝子、世间唯一一条应龙为他们斩妖除魔，那还要那些巡夜仙侍有何用？全都遣回神界扫地算了。”
　　清应笑，“那些仙侍哪有您儿子厉害，况且，自我学成出师后，这神界就无甚意思了，还不如下界猎猎魔，打打怪来着有乐子。”话落，他又凑近青龙夫人，有点讨好的意思，“娘，那株玉蓝牡丹虽说您儿子没出多大力气，不也还是给您拿来了不是。”
　　青龙夫人闻言也笑了，“你也算是有良心，没由着永漾将功劳全都揽到你身上。”
　　清应轻哼了声，“实在是......说起来实在是丢人，所以当时才没及时反驳。”
　　片刻，他看了一眼永漾一心与青龙帝君交杯换盏，似是无暇注意他们这，才低声小声同青龙夫人道：“况且，我哪知道我连一个比我还小的小鸟儿都打不过。”
　　虽说也有一点轻敌的缘故，可败了就是败了，没什么好解释的，况且他坚信以后总有一日能再从永漾那找回场子。
　　青龙夫人抬手给他夹了一道他爱吃的菜，嗔怪道：“你呀，自诞生以来都过于顺风顺水，仿佛没有事情能奈何得了你，如今给挫挫锐气也好，好在是永漾，也不算是十分丢脸。”
　　清应：“......”
　　他老是听清姝说自家母亲不会安慰人，如今可算是见识到了。
　　他偏过了头，并不打算继续这个话题，却看到永漾与青龙帝君那已经空了一坛酒了，见永漾还欲再喝，不假思索便抓住了他拿着酒杯的手腕，低声提醒他：“我爹兴致上来了就爱喝酒，你可别什么都随着他，这梨花雪后劲很大，你若是不会喝酒就别多喝。”
　　永漾的动作一顿，随后看向了抓住自己腕上的骨节分明的手，而后慢慢沿着手臂，抬眼看向这只手的主人。
　　他似是已经有些醉意，往日清晰明亮的红眸在此刻已然变得迷离潋滟，精致漂亮的脸依旧白皙，永漾喝酒不上脸，只是眼尾与脖颈却难以避免的染上了一抹红意，他似是无所觉自己现在这个模样到底是有多勾人，只是静静的看着清应不说话。
　　清应蓦然与永漾对视，心跳突然停了一拍。清应忽的有些慌乱，率先移开视线，有点不敢看永漾，可却是忘了他的手还抓着永漾的手腕。
　　过了不久，清应才发觉那股迷离又炽热的视线已经移开，他莫名的感觉这股视线有点熟悉，却没来得及细想便听永漾好像低笑了声，用另一只手轻拍了拍清应抓着他的手的手背，“哥哥放心，我无碍。”
　　清应如触电一般将手移开，目光移开，决定不再管永漾。
　　随后。
　　“永漾敬陛下三杯。”
　　“陛下言重了，这杯该永漾喝才是。”
　　“永漾只不过是想多来青武殿受陛下指导罢了，说起来还是永漾占了便宜，这样，永漾再敬陛下一杯，算是谢过陛下多年指导永漾。”
　　清应：“......”
　　青龙帝君喝高兴了就喜欢劝酒，永漾是一点儿都不拒，特别从善如流。
　　见永漾还想敬陛下敬陛下的，清应终于忍无可忍的夺过永漾手中斟满梨花雪的酒杯，直接朝着青龙帝君和青龙夫人一饮而尽，揽着永漾的肩膀便站起身来，“爹，娘，永漾喝醉了，我扶他回去休息。”
　　青龙帝君明显也醉了，还想和永漾不醉不归，青龙夫人毫不客气的拍了下他的头，示意他别说话，也有些担心的看着几乎半个身子都倚在清应身上的永漾，“好，你爹这边我来就好，你好好照顾永漾。”
　　梨花雪确实是神界难得的好酒，入口清芬甘润，醇和浓郁，却后劲极大，不可多饮。永漾方才为了应和青龙帝君可是一点儿也没少喝，清应只不过从酒神那才抢来了三坛，光今晚便被青龙帝君和永漾喝掉了两坛。
　　此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清应见永漾能自己站立，不用别人揽着走，索性就放开揽着他肩膀的手，转而拉住他的手腕，带着永漾往自己的院子走。
　　永漾的脚步有点不稳，踉踉跄跄的，发间的铃铛随着他的脚步发出细微的叮当声，在寂静的小路中尤为明显。清应行走间，永漾手腕上的银环偶尔会撞到他的手侧，触手却异常冰凉刺骨，确实有点出乎清应的意料。
　　身为火凤的凤君，身上怎会有如此冰冷寒骨的物事？
　　快到院中时，一路安静的永漾却突然开口唤他，“小龙君。”
　　清应脚步细微一顿，又牵着永漾慢慢走，神色如常的回应他，“我不是说过吗？不要叫我小龙君。”
　　永漾低笑了声，换了个称呼：“哥哥。”
　　清应没应。觉得确实没多大必要跟喝醉的小鸟儿计较。
　　又过了片刻，永漾又出声。
　　他似是纠结许久，有些犹豫，出口却清晰的异常。
　　永漾说：“清应。”
　　清应的脚步猛然顿住。
　　这不是清应第一次从永漾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早先也有从永漾嘴中说出清应哥哥，可这四个字的重音是在哥哥，而非清应。
　　而现如今，这忽如而来的两个字，却让清应的心神颤了又颤。
　　永漾见清应停了下来，似是发觉目的达到了，不免又笑了一声，许是醉酒的缘故，他的语气温柔绵润，带有余韵，出口的语气是被刻意压制的平淡，“清应，你有喜欢过人吗？”
　　清应平静了一会，神色如常的牵着永漾继续往锦院走，似是漫不经心回道：“你醉了。且不论我这些年在下界未曾与凡人打过招呼，人与神怎么能在一起，那可是要遭天谴的。”
　　永漾十分乖巧的任清应拉着，闻言倒真反思了自己，微蹙了眉，嘟囔道：“我也是真醉了......”
　　话落，永漾又问：“但是如果你真的喜欢凡人，就是遭天谴你也不惧吧？”
　　清应倒疑惑了，转过头看向永漾，“你怎么会这样想？”
　　永漾却没有正面回答清应的问题，自顾自的道：“世人皆传小龙君清冷正直、直内方外，我瞧着不像，小龙君明明最离经叛道了。”
　　清应简直给这醉鬼气笑了，无奈应和道：“行，我离经叛道，你清冷正直，你直内方外。”
　　永漾似乎听的高兴，眉梢间都染上了一抹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清应又道：“不要叫我小龙君了啊。”
　　永漾又‘嗯’了一声。
　　过了一会，永漾想明白了，又问：“那你有喜欢过神吗？”
　　脑筋也算是转过来了一点，竟然想明白自己方才逃避了他的问题。清应面不改色继续道：“没有。你怎么喝醉了就老爱问这种奇怪的问题。”
　　此时的清应有点纵容永漾的成分在，倒也算有问必答了，不过是不是真的就不知道了。
　　永漾好像哦了一声，又好像没有，声音实在太轻，清应没听清楚，又觉得没什么可问的，只能继续拉着永漾慢慢走。
　　到了院中，清应将永漾拉到院中的石凳上让他坐下靠着桌子，道：“你先在这待会儿，这梨花雪寻常的解酒汤不管用，我房中有一瓶酒神那拿的解酒丸，我去给你拿来。”
　　话落，清应还是不放心，又嘱咐了声，“你就待在这儿，可别乱跑。”
　　永漾懒懒的倚在石桌上，十分乖巧的嗯了声。
　　清应见他应当是听进去了，才回房里去拿解酒丸了，不过到底还是有些担心，清应的脚步加快，不过一会儿就拿着解酒丸回来了。
　　可他站在院中一眼望去便看见这位喝的醉醺醺的凤君百无聊赖的将手指微抬，似在施法。清应立即心觉不妙，抬眼张望了一下，果然见院中不远处的那株玉兰树上有好几朵花都给烧焦了，而那位始作俑者似是觉得有趣，低笑出声。
　　清应：“……”
　　他可真给面，没将自己这整棵树当火柴烧了。
　　永漾察觉到清应来了，抬眼笑看他，“忍不住手痒，我的错。”
　　这话说出来可谓是一点愧疚之意都没有。
　　清应没好气的上前将解酒丸放到桌上，不说话，他实在是懒得与这个醉鬼周旋了，赶紧吃了清醒收拾收拾洗洗睡了，经过这一连串，清应也感觉有点心累。
　　永漾抬手拿过药瓶，却无所谓的摇了摇，听声音里面的药丸最多十粒之数，不会更多。他抿了抿唇，不打开。
　　清应在永漾旁边的石凳坐下，直接伸手，又将药瓶从永漾的手中夺过，十指相触之间，清应感受到永漾的指尖似乎微微的颤了一下。他觉得有些不对，借着星月之光观永漾面色，可除了面色比方才红润一点，并无别的异色。
　　既如此，凤君怎会手颤？
　　清应发觉在自己眼中，这位凤君真是愈发看不真切了。
　　清应心中微动，将药瓶打开，倒出一颗解酒丸于手心处，摊开以视永漾，双目直直望向他，开口道：“吃了好休息。”
　　永漾垂下眼睫，先看向清应的手指，转而看向清应的手心，那里此时静静的躺着一颗紫色的药丸，永漾看着那颗药丸轻愣了一下，凝了片刻，忽的抬眸，直直望向清应的眼睛。
　　清应已经觉得这醉鬼此时就算做出什么都不例外了，微挑了挑眉不作声，由着他看。
　　永漾收回视线，低声道：“果然还是这双眼睛更漂亮。”
　　“难不成你想吃了我的眼睛？这可不能解酒。”清应看了眼那颗紫色的药丸，心下了然，手却没动，“赶紧吃了，喝了梨花雪，就算是神仙酒醉后不及时服用也会晕……”
　　“我有。”永漾忽然道。
　　“倒——什么？”清应又摸不着头脑了，微眯着眼有点恼怒，喝醉的人都这样吗？先是问些奇怪的话，如今又在这云里雾里的闹着不吃药。
　　永漾要是发发脾气，他还能顺其自然的训斥几声然后逼着他吃了解酒丸就赶紧去休息；可永漾从头到尾都乖顺的很，他就算心中气闷，却也不会对着一个有酒品的人发脾气。
　　想自此，清应冷哼一声，刚想将解酒丸收起来，却听永漾又开口了，动作不由顿住。
　　永漾抬首望月，低声重复道：“我有。”
　　只见永漾眉眼微弯，声音里带着笑意，他缓慢而清晰的说：“我有喜欢的神了，清应。”
　　“清应。”永漾又叫了一遍他的名字。
　　清应手骤然僵住，随后整个身体都僵了，甚至连脑子里，都不知道胡乱的在想些什么。
　　他还是忍不住，抬眼看向永漾，可永漾始终没有回首看他，永漾的眼尾还泛着红，按理来说，应当还是醉着才是。可清应直觉应该打断永漾继续说下去，可往日能言善辩的龙君，在此时此景，却是生生的连一句话都说不出口。
　　可永漾又开口了。
　　永漾说：“清应，我思慕你许久。”
　　许是因为有些醉了的缘故，他的语气难得柔和，红眸绚烂，映了漫天星光。
　　他对着月亮，述说了自己的年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