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限]梦境演绎》狐九一

4、镜中世界

　　雨夜，雕像，敲门声。

　　怎么看都不像是有什么好事的样子。

　　叶逐云甚至能听到自己吞咽唾沫的声音，他转头看向卡西安，卡西安正看着门若有所思。

　　敲门声又响起了，还是三声。

　　卡西安将视线转回，与略显不安的公主对视了，叶逐云在用眼神询问他，该怎么办？要开门吗？

　　然而还没有等卡西安做出回应，又一种奇怪的声音出现了，那种声音像是蛋壳开始缓慢碎裂，其中还夹杂着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仿佛壳内的肢体已经等待了太久，现在终于要挣脱这层束缚。

　　令人毛骨悚然的是，这声音不是来自屋外，而是来自二人头顶的天花板。

　　那幅占据着整面天花板的圣母像变了模样。

　　慈和圣母怀中的婴儿开始微微颤动，白色胞衣像被血染一样逐渐变红，静美的图画开始以婴儿为中心产生裂纹并快速蔓延至整个天花板。

　　一点颜料碎渣掉在叶逐云惊恐的脸上。

　　低眉敛目的圣母五官渐渐拧成一个旋儿，她的脸变成了一个扭曲的调色盘，从她的腰腹部冒出一双手，又一双手……这些手密密麻麻地在画面中蠕动，紧紧拥抱着正滴血的婴儿。

　　婴儿尖锐的啼哭撕碎了诡异的躁动，那些手争先恐后地动了起来，其中一部分已经冲出了天花板，离叶逐云的脸咫尺之遥，他已经能闻到那些手上浓烈的油画气味……

　　那些手拼命撕扯着要将婴儿与圣母扯出这副画。

　　它已经诞生了一半……

　　卡西安一把扯过已经吓得发愣的叶逐云，冲向刚刚发出诡异敲门声的门。

　　叶逐云被他一拽才从极度的恐惧中回过神来，他喊到:“你要做什么？！”

　　骑士长没有先回答他的话，而是直接拧开了门锁，出乎意料的是，门外还是公主与骑士长。

　　门外是这样一幅景像令二人心脏猛地一缩，定睛细察才发现，走廊不见了，也没有什么雕塑……

　　一面巨大的镜子紧贴着门框，映照出二人的身影。

　　身后婴儿的啼哭声越来越凄厉，空气中的颜料味道也愈发刺鼻。

　　镜子……镜子！

　　电光石火间叶逐云突然想到了什么，他伸手摸向镜子，镜面却像水面一样将他的手包裹了进去。

　　卡西安也明白了过来，二人对视一眼。

　　虽然不知道从画里长出来的那东西是什么，但他们现在手无寸铁，继续留在房间里只能坐以待毙。通过刚刚的触感，叶逐云认为镜子后应该是一个比较大的空间，但里面到底是什么谁都说不准……

　　“你以前遇到过这种情况吗？”叶逐云一边回头看向天花板上越来越多冒出来的手臂，一边犹豫而焦急地问道。

　　“也有类似的吧。”卡西安已经从短暂的惊愕中恢复过来，他鼓励道：“你再仔细看看镜子呢？”

　　叶逐云不疑有他，把身体靠近镜面，想要再仔细观察一下，没想到卡西安顺着他靠近的动作一推肩膀，便将他整个人都推进了镜子里，另一只手提着裙子的公主只来得及发出半声惊呼。

　　身后的婴儿发出了凄厉的尖叫声，卡西安看了一眼那张狰狞的小脸，自言自语道：“确实比我想象中复杂呢。”随后也走入了镜子中。

　　他们没有看到的是，卡西安消失在镜子中的同时，那些手也停止了生长，他们像风铃那样参差不齐的自然下垂，轻轻摆动，被他们包裹着的婴儿一半身体已经脱出了画。那小小的半个身体倒挂在天花板上，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

　　镜子的另一边，叶逐云没好气地看着若无其事的卡西安，后者几乎可以算是优雅地走出了镜子，自己可是差点被他推个牙找地。

　　“推我干嘛？万一后面是堵墙怎么办？”卡西安没有理会叶逐云的抱怨，向前走了几步，身后的镜面在他走出镜子的同时消失得无影无踪，看来想原路返回是不可能的了。

　　“喂！”叶逐云冲着卡西安的后脑勺喊道。

　　“等我给你解释清楚了，那怪物已经把你的肠子掏出来跳绳玩了，救了你一命，记得回报我。”卡西安轻飘飘地答道。

　　“你和我好好说我也会听啊，我又不是没长耳朵……”叶逐云还是不满地嘟囔着，但已经放弃和不讲道理的骑士长继续沟通。

　　镜子里的空间比二人想象的大一点，似乎是一个房间，二人正对着的墙上又有两扇门，周围的墙上挂着燃烧着的烛台，卡西安随手拿下一盏，走近了那两扇门，叶逐云也提着裙子跟在他后面，刚刚事发突然，他没来得及穿上高跟鞋，好在地上铺着地毯，也并不咯脚。

　　烛火的光亮靠近了两扇门，左边那扇门上用油画颜料画着白玫瑰，右边那扇门上画着红玫瑰。两朵玫瑰都画得栩栩如生，不同之处在于，红玫瑰娇艳欲滴似乎散发着诱人的花香，白玫瑰美则美矣却显出破败腐朽之相，似乎已经逐渐走向枯萎。

　　叶逐云突然感觉脚下一凉，不同于地毯柔软的触感，像是踩到了什么硬纸，拿起来一看，看样式像是一张请柬。

　　请柬上除了欢迎的艺术字，就只简短地写着一句话：白玫瑰主人邀请您来摘走最后一朵白玫瑰。

　　卡西安也凑过来看到了这句话，他示意叶逐云将请柬翻过来，请柬背面画着一面被藤蔓与玫瑰缠绕着的镜子，并没有文字。

　　二人又看向两扇门，两扇门上的玫瑰好像都静静地看着他们。

　　“你觉得这是什么意思？是告诉我们应该进哪扇门吗？”叶逐云问道，镜子的通路已经消失了，想找出去的路必须选择进门。

　　卡西安拿过薄而硬的请柬仔细看了看，沉思片刻道：“这应该是梦境暗示的信息。”“暗示什么？”卡西安上下打量了一遍穿着白裙的公主，又露出那种让人怪不舒服的笑容，他说：“谁知道呢？也许是提示你，也许是要害你呢？”

　　请柬中邀请的对象应该是公主没错，因为卡西安的夜访是一个提前无法预知的事情，而且镜子出现在公主房门外，这么想来那个画中怪物的出现也很凑巧，像是一定要逼着叶逐云开门逃生。

　　“总之还是进白玫瑰这扇门吧。”卡西安打断了叶逐云的思考，直接去推画着白玫瑰那扇门。

　　“等一下！就这么相信请柬上的话？你不是说有可能是害人的吗？”叶逐云抓住了卡西安的胳膊阻止他的动作。

　　“那你想怎么办，公主殿下？咱们两个分开走，还是一直呆在这等着谁来英雄救美？”卡西安不轻不重地挣开了叶逐云的手。

　　分开走绝对是下下策，请柬既然明确写出了邀约内容，无论真假，两扇门中就一定有正确的那扇，走错门的结果会是什么？在看到画中那扭曲诡异的怪物后，叶逐云已经明白在梦中，什么都会发生。

　　“这里又没有别的信息，留在这也是浪费时间。”卡西安看出了叶逐云的顾虑和恐惧，但难得没有继续出言讽刺。“而且既然给了信息，就不存在绝对的死局，跟我来吧。”

　　说完他便不再看叶逐云，转身推开了画着白玫瑰的那扇门。

　　出人意料的是，门后并不是另一个房间，而是来到了广阔的户外，这里风和日丽，柔软的浮云在高远的天空中荡漾，目光所及之处都是连至天边的红玫瑰花海，这些娇艳的花儿在微风中沉默着彼此轻轻触碰，在花海中央有一座凉亭，远远望去其中似乎有一座雕像。

　　这样平静的美景反而让二人的神经更加紧绷，比起肉眼可见的怪物与危险，这样看似无害的环境更让人难以提防，他们一边观察着这些玫瑰花，一边向凉亭走去。

　　“请柬上说，白玫瑰主人邀请我来摘走最后一朵白玫瑰，可这里……”叶逐云跟着卡西安走了几步，环顾四周，簇拥着二人的花海随着微风涌动，像一团平静的火。

　　身后的门自己关上了，和之前的镜子一样消失了，意味着没有回头路。

　　“看来我们要从这堆红玫瑰里找到那朵白玫瑰。”卡西安抽动着鼻子使劲嗅了嗅，问道：“你有没有发现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因为没有穿鞋，户外的泥土让叶逐云感到脚下越发冰凉，他一边走一边要低头留意脚下，随口答道：“什么不对劲？”

　　“这么多的玫瑰，还有风，怎么闻不到一点花香？”

　　叶逐云闻言愣了一下，也用力嗅了嗅，他突然想起晚宴前穿过的那片庭院，当时庭院中也种着很多红玫瑰，而当时……自己闻到花香了吗？

　　似乎也没有。

　　不知道是心理作用还是什么原因，他现在甚至觉得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颜料的味道，与天花板上那些手臂的气味如出一辙。

　　卡西安随手捻了捻身旁的花瓣，指尖传来的是一种坚硬的颗粒感而不是花瓣本该有的棉柔，这种触感令人联想起了油画。

　　“你说的对，这些花不对劲。”叶逐云也碰了碰花瓣意识到了触感的不对劲，“先到凉亭那里看看吧。”

　　凉亭位于花海的中央，走近了才能看清，凉亭中央伫立着的雕塑正是本该被放在走廊尽头的那座圣母抱子雕像。

　　然而雕像也变了样子，母亲轻扶襁褓的右手中出现了一把匕首，这把匕首并不是雕塑的一部分，而是一把真正的匕首，匕首闪着寒光的锋利尖刃正对着婴儿稚嫩柔软的脸，紧握匕首的那只手被雕刻得青筋毕露，与圣母慈和温柔的面容形成一种可怕的反差。

　　与此同时，卡西安拿着的请柬发出了窸窸窣窣的声音，二人才发现请柬上的字燃烧了起来，卡西安倒是显得并不意外，平静地举着那张莫名其妙烧起来的薄纸。

　　很快，原来那句邀请信息被烧得一片焦黑，而随着火焰逐渐隐去，一行新字在纸灰中显现出来。

　　“母亲的眼泪会洗刷一切谎言。”

　　叶逐云看着那行字，突然想到了什么，他说：“这把匕首能取下来吗？”卡西安试探着碰了碰匕首，发现它虽然看上去被握得很紧，但其实很容易从圣母手中取出。

　　“如果请柬上的字是提示的信息，那么它就能帮我们找到白玫瑰，母亲的眼泪会洗刷谎言，是不是意味着要让母亲流泪呢？”叶逐云问道，他的心中有一个可怕的设想，一把匕首，一个怀抱着婴儿的慈母，能让母亲流泪最快的方法是什么呢？

　　卡西安已经将匕首取出在手中观察，匕首的两面照出两张各自思索着的脸。

　　像是看出了叶逐云的迟疑，他颇有兴趣地问道：“匕首已经准备好了，你觉得该怎么用？”

　　雕塑的工艺十分精湛，婴儿酣睡着的脸庞似乎散发着石材质地难以诠释的柔软与脆弱。

　　可这的确是一尊雕塑，即使是一尊像是活着的雕塑。

　　“让母亲流泪……应该破坏婴儿吧。”叶逐云压下心中隐隐不适说道。

　　“伤害孩子让母亲落泪吗？确实是很流畅的思路呢，不过……”

　　卡西安举起了匕首。

　　“我倒有个更简单的办法。”

　　匕首没有冲着圣母怀中的婴儿去，而是刺向了圣母柔美的脸庞，锐利的刀尖从她的眼下一直走到下颌，割出一条长长的伤口，圣母脸上的柔和与平静被割碎了，变成一副怪异的哭相。

　　“这样不就解决了。”随着卡西安话音落地，天色骤然变黑了，那些轻飘飘浮动着的云突然变成吸满墨水的炸弹彼此拥挤着把天空压低，雨、雷、闪电一股脑地倾泻而下，搅动着整个花海，凉亭变成了海洋中飘摇的小船。

　　雨太近了，湿漉漉的水汽包裹了二人，以及沉默着被划出伤口的雕像。

　　随着大雨落下，圣母脸上被划出的泪道开始流出像血一样，红色的，粘稠的液体，那些液体汇流到她的下颌，滴在怀中婴儿的脸上，那每一滴血泪都像铁块那样沉重，在婴儿脸上砸出清脆的声音，转眼间婴儿的左脸已被砸得碎了一半，露出一个可怕的空洞。

　　叶逐云惊得目瞪口呆。

　　“红玫瑰变了。”卡西安轻声道。叶逐云这才回过神环顾四周，

　　天色虽然黑了下来，但频繁的闪电还是能照亮四周的一切。在电闪雷鸣中，翻腾着的红玫瑰花朵上出现了大大小小的白色斑点，这种难看的疮疤快速在这火焰般的海洋中扩散蔓延，娇艳美丽的玫瑰变得无比丑陋狰狞。

　　可放眼望去，这些被雨水冲刷的红玫瑰只是变成了长着白色斑点的残次品，并没有一朵白色的玫瑰。

　　此时婴儿的脸已经被砸得破败不堪，令人难以置信的是，左眼的空洞中发出一点几乎被雨声完全掩盖的细碎声响。

　　二人都意识到了什么。

　　一朵衰老的，已近枯萎的白玫瑰从婴儿左眼的空洞中缓缓长出，它的花茎是那样疲软无力，花瓣也畏畏缩缩地蜷起，似乎它已经用尽了所有力气重见天日。

　　它马上就会枯萎，圣母的每一滴血泪都压得它向死亡更近一点。

　　“趁它还没腐烂，快摘下来吧，公主殿下。”卡西安平静地说。

　　叶逐云摘下玫瑰的时候感觉它的根茎格外的紧，仿佛这整尊雕像都供养着它，束缚着它。

　　白玫瑰在脱离母体的瞬间便化作了齑粉，被带着水汽的风卷走了。

　　风也卷走了湿润的泥土、破损的雕塑、玫瑰花海、凉亭……风越来越大使人不得不暂时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时，二人已经站在公主的闺房内，天花板上圣母抱着婴儿慈和地看着他们，没有不断生长的手，没有婴儿的哭声，屋外的雨也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房间中温暖而安静，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