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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太后 ...
沉思往事立斜阳,当时只道是寻常。
三年前
书页轻翻的声音,沙沙作响,如细语呢喃,在夜的静谧中悄然奏响。那翻动书页的手指,轻盈而灵动,如细嫩柳枝。一双眼睛,随着手指而动,在殿内灯光的映衬下,流光溢彩,宛如宝石。眼睛的主人身穿白底金彩寝衣,用手中的书卷遮掩,偷看了身边人许久,终于还是忍不住,从床上坐起身来,将她搂进了怀里。
“别闹,我看书呢!”
“你在看什么书?”
赵敏的吻一点一点落在周芷若的脖颈,甚至顺着脖颈向下,连肩头都得了些许爱抚。周芷若缩着脖子躲闪着,笑道:“是《法之精髓》。”赵敏听后,瞥了一眼书页,脸色一凝,哼道:“王宗源在这本书写道:‘法律面前人人平等。’那可能吗?”周芷若听后,眉头微皱,避开赵敏的目光,低头道:“怎么不可能?不是说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吗?”赵敏听了这话,却是乐了,刮了刮周芷若的鼻子道:“这种话只是统治者说来骗骗百姓的。君臣,尊卑,上下,等级森严,才是世间运行的法则。若如王宗源所说,人人平等了,那岂不是乱套了?”
周芷若听后,嘴唇紧抿,眼神闪烁。赵敏的这番话太过露骨,直击她心头,让她想起了二人成年后的初见。那时峨眉派刚从光明顶上下来,准备返回四川,刚好撞见了那锦衣鲜华手擎鹢,武士牵马金衔勒的贵公子。而当时的赵敏,目光压根没往峨眉派身上投,因为在她的眼中,马下的一切只是背景,都是不配与她并肩的草民。
“对啊,就好像我们在光明顶下的相遇,绍敏郡主的眼中,根本没有我这个草民。”
“芷若,你觉得我们当时的相遇是巧合吗?”
赵敏眼里的狡黠总是那么一闪而过,然后便再也无法被捕捉到,只剩下那美到令人头脑发昏的魅力。但周芷若和其他人不一样,她总能捕捉到那抹狡黠,然后心头涌起一丝不安,控制不住地去琢磨,这漂亮的人儿在想什么坏主意?
“其实,我当时不该去看峨眉派的,因为我已经布好了局,等着你们钻进来。去看你们,只会打草惊蛇。但是...”
赵敏说到这儿顿了一下,将怀中的周芷若搂紧了些,在她的脖窝处蹭蹭,低声道:“但是我忍不住,忍不住想见你一见。光明顶一战,我认出了你,小时候咬我的周姐姐!所以,我就想看看你,哪怕冒着被灭绝师太识破的风险,我也想瞧你一眼,瞧瞧你还认不认识我,记不记得我。然而,你果然不记得我了!你只看了我一眼,面上的表情都没有变!”
听她说着说着,越说越恼火,到最后还在自己的肩膀上轻咬了一口,周芷若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浓,转过头来,凝视着这张因激动而略带红晕的可爱脸蛋。她这才明白,当初的相遇,她们眼中其实都有彼此,却因为误会,导致两人都认为对方没把自己放在眼里。缘分可能就是这样,一次又一次的相遇是天注定,而紧抓它不放的执着,却来源于对彼此的爱意。
“我当然认出你来了。可是师姐妹都在,我总不能,总不能立刻与你相认吧?再说了...”周芷若用冰冷的指尖捏住了赵敏的下巴,阴恻恻道:“你这个坏蛋,一心想着给我们下十香软筋散,抓我们去大都,我干嘛要和你打招呼?”赵敏却压根不搭理她这佯装的凶恶,抬头便向近在咫尺的红唇吻了上去。
她吻得总是这般浓烈,而且永远都不止是一个吻。周芷若手中的书卷滑落在地,那纤长的手指与一缕缕青丝纠缠在一起,难解难分,再也顾不得翻动书页了。当一切结束,她轻喘着望向眼前的那双眸子,双唇颤抖,想要说些什么,却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伸手将她搂进了怀里。就好像过去的无数次一样,她们互相依偎着进入了梦乡,丝毫没有意识到,这是最后的温存。
敏敏,你不要走好不好?
周芷若本可以这样说的。她很清楚,只要她肯求,赵敏就必定会答应。但她没有说,没有求。因为赵敏虽然属于周芷若,元圣帝却属于这个如日中天的帝国,属于这个辉煌璀璨,一去不返的时代。所以她不能拖累她,也无法阻挡命运将二人裹挟向最终的结局。
越是相爱,在失去的那一刻便越是痛苦。也许,爱在被埋下的那一刻,就注定会结出悲伤的果。但她们却以为她们能一直这样的,聪慧过人如赵敏,历尽沧桑如周芷若,却如此天真地认为,彼此能一直这般,长相厮守。直到,最后一刻的到来,击碎了一切,也逼得周芷若必须独自面对现实,面对那日落之后的永恒孤寂。
树林里的雪,一片片,一团团地堆积着,如白云,似棉絮,踩上去咯吱咯吱的。一棵棵苍翠挺拔的松树于寒风中挺立,片片飞雪轻抚其上。她身处这看不到尽头的森林中,连呼出的气都被寒冷变成了白汽。不知何时,不知何故,就这么置身于此间,环顾四周,满脸茫然。远处骤然响起的狼嚎声,在林中弥漫,吓得她一激灵,转过身来,却见一头高大矫健的野兽,正摆脱密林雪影的遮挡,现身出来。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狼,鼻端挺突,耳尖且直,粗壮的脖子上有一簇厚实的鬃毛,随风飘动,尽显狼王之威。它的头颅高昂着,黑色的眸里闪烁着一种情绪,流露出无尽的柔情与沉醉,如一把锁,紧紧锁住了她的心门。
“别走!”
周芷若伸出手来,想要去触摸那匹狼,却像陷入了雪中一般,怎么都挪动不了脚步,只能眼睁睁看着它转过身,跑进了丛林深处,临走前还回首望了她两次,眸中虽充斥着悲伤与不舍,却还是坚定地转过身去,永远消失在了漫天大雪之中。
“漠北的驿站已被辽王截断,我们得不到欧罗巴那边的消息。”
当一封又一封关于漠北的密报来到案前时,周芷若却还在想那只梦中的白狼。陆路消息已断,海路消息还未到达。但她隐约好像预感到了什么,从蒙古诸王的反叛中察觉到了什么。可是她不肯承认,甚至不愿听到类似的传闻。只要出自西征大军的奏报还未到她耳边,那就还有希望。
“辽王已经联合了外剌部、广宁王和济南王部,大概十三万人,正在往和宁路聚集。”
“八邻万户、阳翟王部和齐王部没有动静?”
“据称海宣慰司宣慰使报,辽王曾派使者前往三部,但八邻万户、阳翟王扣下了使者,并未反叛。至于齐王,齐王已经杀掉了辽王派来的使者,并且上书请求举全部之兵,讨伐辽王。”
“朕已批示,让他守卫好自己的牧地即可,不用理会叛军。”
周芷若依然埋头在奏议上写着批示,时不时抬眼瞥一下案头的岭北行省地图。多年对朝政的把持使本就喜怒不形于色的她变得更加难以捉摸。在殿中向其汇报辽王叛乱之事的宫桂和李采莲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二人眼中满是焦虑,却又不敢多言。
叛军此时占据的和宁路,曾是蒙古帝国的首都-哈拉和林。当年,世祖忽必烈率领汉军打败了其弟阿里不哥,将哈拉和林改为和宁路,并设立了宣慰司。忽必烈身为蒙古大汗,却在蒙古旧都设立针对边地蛮夷的宣慰司,此举于蒙古人而言,无疑是一种侮辱。辽王白音和其子布和此时聚集叛军于此,意图十分明显,便是要率蒙古铁骑,直捣上都,恢复蒙古人的天下。
“今年巡盐使收缴盐税共计三千六百万两,比起去年,少了四百七十万两。花钿司暗桩奏报说有贪污之事,运税银的船,有三艘并未到达大都、采莲你选几个得力的凰羽卫去江浙行省明察缘由,再行上报。”
“遵旨,可是殿下,辽王...”
“无妨,再探再报。”
李采莲抬头瞥了一眼面前这位衣着朴素的女人,却发现后者正越过案上堆得老高的奏议,冷冷地看着她。两个女人目光碰触之后,李采莲便出了一身冷汗,扑通一声跪倒,颤声道:“殿下,平倭王率领的征东军已到山海关,辽王聚众谋反,威胁上都,我们何不打开山海关让...”
“朕说过了。让他们驻扎在关外,无令不得入关。”
周芷若的面色如常,似乎对于即将兵临城下的漠北大军毫不在意。她此时正在上都城中,辽王的意图很明显,聚集大军,直捣上都。大元疆域辽阔,将长城变成了内关。曾经用来防御游牧民族的雄关此时已经形同虚设,所驻军队稀少,防御工事也已荒废多年。叛军由诸王部落的漠北军团组成,虽然只调集了十几万人,却都是生于苦寒北境,与钦察、察合台和罗斯人纠缠多年的边军。反观上都驻军,却是怯薛、凰羽、武卫等中央禁军。他们虽然装备为全国第一,但其中善战精锐却已加入西征大军,被赵敏带走,剩下的都是未经战阵的年轻男女,一旦与边军交手,恐怕难以取胜。
“臣等没有别的事了。”
“那退下吧。”
周芷若又低下了头,那李采莲还想说些什么,却被宫桂拉了拉衣袖,只得叹了口气,默默退了出去。她对眼前的形势无比担忧,无奈这位坐镇大都的皇后却依然不紧不慢地关心着税务一类的事,这无疑是一种逃避。众人皆知:若安格尔汗不死,辽王绝不敢反。事实昭然若揭,但周芷若却不愿接受,甚至为此而对破境的大军置若罔闻。
周芷若翻动着案上的文书,她当然知道形势危急,但作为帝国首脑,她要考虑的更多,眼睛也要看得更远。如今,在南境,安南军与中南半岛三国的大战正到了关键时刻,如果此时抽调安南军入关,别说全部抽调,哪怕是抽调一半,恐都会累得云南沦陷。更何况,安南军多在雨林山地作战,不善骑马,都是步兵,机动性本来就不如那渔猎为生的征东军,此时就算北上,也不一定来得及救上都。
驻扎在帝国东边的征东军则另有问题,征东元帅安代是蒙人,当年带去平定辽阳行省的将士也多是蒙人。辽阳被其平定后,她便与女真雅库特族族长成婚。之后,女真新附军便成为了征东军的主力。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自安代以下的征东军将领,与女真各部互相嫁娶不断,形成了蒙古人与女真人联姻的军事集团。
虽然后面也有大批汉人在朝廷号召下进入辽阳,但征东军的主力却依然是蒙人和女真人。且辽阳诸将与蒙古各部的关系一向不错,此次漠北蒙古诸部在辽王领导下发动叛乱,征东军虽对安格尔汗忠心耿耿,但在安格尔汗已崩的消息散布之下,是否会忠于周芷若这个汉人皇后,却是未可知的。
所以她并不打算放征东军入关,而是以在关外驻扎的命令去试探他们。如果平倭王安代遵旨,便说明征东军依然可靠。如果他们已经和辽王勾结,便会强行破关,那么自己便可以动动安插在安代身边的暗桩,除了这个隐患,避免腹背受敌。当然了,安代更有可能既不愿意与同族交战,也不愿意成为叛逆。按兵不动的命令将正中她下怀,她乐得遵旨,坐山观虎斗,反正不论谁赢了,她都是辽阳行省的平倭王,征东军的元帅。
“忠诚不绝对,绝对不忠诚。”
周芷若轻声说出了这句话,纤细的手指敲打着案几。她与赵敏是同一种人,天生的权谋家,对于政治有着天生的敏感。但她们又是不同的。赵敏热衷于战场铁血,南征北战而定天下,总会给敌人一个公开较量的机会。而周芷若,则有着阴诡的一面。她最喜欢的,便是让准备多年的敌人,还未发一箭,就死得不明不白。
随着她敲打案几的声音慢慢消失,锐利的眼神投向了殿外的空旷,投向了那离上都不远的和宁路,那一望无际的初春草原。
春初,荒原未暖,无奈高阳远。喜见枝头春一点,雏绿可人心眼。望不到头的军帐于原上林立,按照千户制度驻扎。然而,军营之中,因为物资短缺而引起的怨气已经开始无声蔓延。这些蒙古人与他们那靠着马奶便能涉过瀚海沙漠,西征万里的祖先不同。他们是被中原粮米,砖茶喂养长大的元人,早就习惯了富足的生活,如今被征召至此,还缺乏供应,自然是人心浮动,怨气冲天。
更何况,此时还是春天。对于游牧民族来说,春天最为重要。因为万物复苏,繁衍生息,都在于春。汉人曾有过名为春伐的传统,专挑春天北上,去攻打游牧,逼得整个部落带着怀孕的女人和牛羊仓皇逃窜。这对于游牧之族来说无疑是致命的,会导致人口和牛羊都无法增长,最终将整个部落引向灭亡。作为一个融合了游牧与农耕的帝国,大元通过四通八达的商路,将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漠北,使牧民们渐渐忘记了昔日贫瘠的日子,将富足的一切都当做了理所应当。
双凰的统治实现了世祖忽必烈曾经的构想:牧民和农民在两边,商人则是流通于双方的血液。一旦有一方不听话,统治者要做的便是掐断血液的流通。所以当漠北初露反意,擅自改换牧地时,周芷若就发动了对漠北的商路禁运,大部分砖茶、铁和丝绸被阻隔在了漠北草原之外。这无疑给牧民的生活带来了细微却又痛苦的变化,而这些变化却并未引起叛乱的发起者-蒙古诸王的警惕。他们享用的一切皆有特供,喝不上茶的牧民并不在他们宏图大业的考虑范围内。
“我们要求看调兵的圣旨金牌。”
当千夫长们聚集在大帐外,提出这理直气壮却又惊世骇俗的要求时,辽王白音是惊讶的,他的第一反应便是用马鞭抽在领头的千户布日固德的脸上,怒斥着:“放肆!滚出去!”但这一鞭子却并未让千户长们退却,反而齐齐按住了刀柄。他们自小接受的教育里包含了大元的所有律法,行政程序。如无外敌入侵,宗王调兵就需要有皇帝盖玺的圣旨和朝廷特制的金牌,这已经成为了元人常识,而要求查验,也是千夫长的权利。
“安格尔汗驾崩,本王身为黄金家族后裔,自当南下,剪除奸后,恢复我们蒙古人的天下。”
辽王的眼神在千户们愤怒的脸上晃悠了几下,强自镇定,略带颤抖地说出了这番话来。然而千户们互相交换了一下眼神,那领头的布日固德,一位膀大腰圆的蒙古女子,扬起带着鞭痕的脸,朗声回道:“我大元已有太女,她也是黄金家族后裔,元安大长公主之后。辽王此言何意?是要造反吗?”辽王白音听了此言,怒火又从脚底涌起,拔刀便要斩杀此獠,以定军心,不料他刚拔刀,便听得一阵铮铮之声响起,千户长们弯刀出鞘,其声似银铃乍响,又似寒夜中的破冰之声,摄人心魄。
“按双凰典章,皇帝远狩或者崩逝,储君不在,则暂由皇后代帝治国。如今,安格尔汗既已归长生天,太女又在西境,那么凡我元军,都需有皇后宝章盖印的圣旨和大内御制的金牌方可调动。辽王违法调兵,需押解进上都,由皇后殿下处置。”千户们言辞锋利,不等辽王再说些什么,便已被按倒在地,五花大绑。
白音自小便知道他与其他人不同。他戴着的卷云冠闪耀着高傲的金光,质孙服上镶以宝石,刺以金镂。他是黄金家族的后裔,是蒙古帝国的统治者,永远都骑在马上,俯视着底下灰暗无光的众生。他以为凭着与生俱来的血脉,便可以像父辈一般指挥千军万马。但是如今,他却被这群他从没正眼看过的牧民绑了起来,塞进了臭不可闻的马厩。
“自由之民,终将走上无王,无主之路。”
刘基临终时的话终于成为了现实,这群面对敌人凶猛如狼的元人,对待骑在自己头上的统治者,也依然不肯驯服。他们不忠于任何人,只忠于以律法为形式的秩序。原因很简单,这种秩序能让他们吃上肉,喝上茶。任何植根于庞大叙事的煽动诱惑,在受过良好教育的人面前,都是不堪一击,甚至可笑的。
火光摇曳,暖黄光晕洒满马厩,一盏煤油灯出现在了白音的视线里。这种灯是陕西人万谷慧的发明,灵感来自波斯油灯,形如细腰大肚的葫芦,上面是个形如张嘴□□的灯头,灯头一侧有个旋钮,可以用来控制灯的亮度。
“没死呢?”
是女人的声音,而且还是他熟悉的女人。
“翦薇。”
那提着煤油灯的女子肤色黝黑,腰粗腿长,因人到中年,还有些肥胖,但那蕴含着力量的阔背依然昭示着其军旅之人的身份。她是赵敏麾下出名的十三母狮之一,一直住在漠北,虽已经退隐,却依然在漠北军中威望极高。她的另一个身份,也是人们不常提起的身份,便是辽王旧妃,白音一对儿女的母亲。
“没想到是你。是你挑拨的兵变!”
辽王有些愤怒,想要爬起来,却因为被绑得太紧,只是动了一下就脸朝下地栽倒在地。翦薇冷笑了一声,蹲了下来,将手中的煤油灯放在地上。昏黄的灯光下,她的眼神忽而狠厉,忽而怜悯,闪烁不定。
“户籍册上关于族别的标识早就消失了。当蒙古人,要服兵役,要卖儿卖女,当元人,日日有茶,餐餐有肉,你说大家愿意当什么?”
翦薇说话的语气很平淡,好像他们并未和离,还是夫妻,正在帐中唠着家常。辽王费力地侧过脸,却依然无法抬头看她,只是从喉咙里挤出了几句话来:“本王是黄金家族嫡系。安格尔汗,敏敏特穆尔只是个旁支。”他话音刚落,寂静的马厩中突然响起了磨刀声,翦薇从靴筒里抽出了一把匕首来,一边用磨刀石磨着刃,一边漫不经心道:“女人的后代是旁支,男人的就是嫡系?”
“你还在因为儿子的事恨我。”
“那倒没有。跟着你,姓孛儿只斤,布和就可以继承辽王之位。”
翦薇叹了口气,垂下眼来,看着昔日的丈夫。她曾经真心实意地爱过这个男人,欢天喜地地嫁给了他。但到最后,还是因为核心利益的分歧,不得不离开他,不惜抛下儿子,也要赢回自由。事实证明,她的选择是对的。这个男人直到现在,对人对事的看法,还是那么浅薄无知。他永远不会懂,能够将所有人团结在一起的,从来不是什么血脉,而是秩序。能让大多数人过上好日子的秩序,便会得大多数人的维护。那些哗变的千户们确实是受了她的鼓动,但他们真正忠于的不是她,甚至不是双凰,而是那个能让他们天天吃肉,日日喝茶的大元。
“白音,我给你选择吧。一、你自裁。这样,我们的儿子依然可以继承辽王之位。二、我把你押解回上都,交给皇后殿下处置。你知道那个女人的,她不是安格尔汗,对蒙古王族没有感情,她会依律取消辽王爵位,甚至会对你这条血脉斩尽杀绝。”
翦薇摸着已经磨利的刀锋,探过身子,那只施加过无数酷刑的手,抚过白音脖颈上暴起的血管。她的动作是那么轻,轻到都有些温柔。白音沉默了半晌,咬牙道:“你把我押回上都。”果然,他不甘心就这么死了。堂堂黄金家族之后,策划多年的复辟,不能就这么憋屈地结束在这个臭烘烘的马厩里。
“哦。”
翦薇轻轻叹息了一声,站起身来,提起煤油灯,脚步轻快地离开了马厩。那地上的白音却再也不能动了,殷红的血,慢慢从他身下蔓延开来。翦薇的动作太过迅捷,没人看清她做了什么,只是当她站起时,那柄染血的匕首已经悄无声息地回到了她的腰间。
“辽王死了?”
“禀皇后殿下,他畏罪自尽了。”
“知道了,下去吧。”
周芷若微微抬头,看向树梢间挂着的那一轮明月。她甚至都没有转身看看翦薇,依然在马厩中忙碌。她与赵敏多年的相守,导致彼此越来越相像。思念一个人的时候,来照顾一下她的马,也算是一种寄托。毕竟,赵敏还会回来。如果回来后发现她的马瘦了,那就不好了。于是她就这么满含希冀地刷着马,似乎这样一来,便会离梦中之人更近一些。
此时距离叛军聚集,才过了三个月不到,周芷若坐在上都城里,未费一兵一卒,便瓦解了这次叛乱,所依凭的不仅是双凰多年打下的统治基础,还有花钿司对帝国每个角落的探知。所以她很清楚辽王是怎么死的,那个自私愚蠢的男人,绝不会自尽以保存辽王一脉。实际上,周芷若很怀疑,他可能会因为怕疼而难以对自己下手。
“这次响应辽王出兵的诸王,全部押解入上都,交由大宗□□处置。不听召者,全部落都要连坐。至于辽王之位,就由你接任。”
翦薇的眼睛睁大了,抬起头来,疑惑地看着周芷若,颤声道:“我?我不是...”“你是辽王一儿一女的母亲。又在辽王部和漠北军中威望甚高,自然是辽王的最佳人选。”周芷若打断了她的话,依然背着身,但那强硬的语气却不容任何人质疑。翦薇似乎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只是盯着她,脑子飞速运转着。她知道自己杀了白音的事瞒不了情报网遍布全国的皇后,但万万没想到,对方对自己非但没有惩罚,反而将着一直传在黄金家族的王位给了一个外人。
“怎么?平白无故得了个一字王位,很心虚?”
周芷若转过身来,望着她,眼中闪烁着戏谑的光。“臣,臣不知,不知...”翦薇连忙垂下眼来,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到最后几不可闻。周芷若眼眸流转,笑道:“那就好好治理辽王部,不要让朕失望。”翦薇终于反应了过来,跪下谢恩。心中已经明白,辽王之所以反叛,很大的原因就是他自持是黄金家族嫡系。如今,自己成了新辽王,辽王之位会在自己的血脉中传承,后世的辽王便再也不能以此为由,生出妄念了。
“安代也快七十了吧。朕念其年老,准其退而致仕,其子承袭平倭王之位。征东元帅一职,由征东将军郑渊良接手。朕已经密令郑渊良准备妥当,你挑些得力的怯薛和凰羽卫,亲自前去,确保军权平稳交接。”
“是,殿下。”
李采莲得令后,便退了下去。周芷若依然还是那样,坐在那里,用淡淡的声音宣布着足以震动全国的决定。辽阳是大元的辽阳,不是女真人的辽阳。安代年老,其子有女真人血统,慢慢生出了裂土封疆的念头。如今,也只能给征东军大换血了。五日后,那依令驻扎在山海关外的征东军,迎来了李采莲为首的五千怯薛和两千凰羽卫,军中与女真势力关系紧密的将领,都被高升,调往中原担任虚职。而安代,远离辽阳老窝,猝不及防下,也只能放开了手中的兵权,以求保住自己与后代的荣华富贵。
宝音忽都,这是安格尔汗给自己的可敦取的蒙古名字,意为福气安康。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这位看似温柔纤弱的可敦,手段比起那征战四方,铁血十年的大汗,还要狠辣上几分。本来以为失去了妻子的庇护,周芷若会失势,会给四方蠢蠢欲动的力量以可乘之机。可是辽王和平倭王的下场让所有人都意识到了,失去赵敏庇护的不是周芷若,而是他们。
“既然右丞不想办公,那就别占着中书省的公章了。”
“臣明白。”
在辽王之乱结束的一年后,因为推行男女共同科举,使用同样的试卷,而导致各地高中的名额都被女子占去了大半。最终引起了河南行省考生罢考,并且得到了一众科举出身男性官员的支持。其中打头上书要求取消男女同校,同科举的,便是中书右丞贾贵生,一位德高望重的汉人大儒。他在几次奏议被打回后,便将中书省的公章拿回了家,然后就以生病为由,拒不出府办公,导致中书省的公务一度中断。
“你们干什么?你们想干什么?”
青天白日,阳光璀璨下,一群凰羽卫闯进了右丞相府,在遇到家丁的阻拦后。为首的凰羽卫一甩披风,那柔软的皮革角,居然立时便让领头家丁人头落地。在她露了这么一手武林绝活后,家丁都吓得放下枪来,跪在地上祈求饶命。凰羽卫就那么闯了进去,将躺在床上装病的贾贵生架下床来,从他的被窝里翻出了中书省的三枚公章。
“这次罢考的考生,三天内如不退去,便全部取消资格。若敢干扰考试,便依律,斩立决。”
在凰羽卫的注视下,大都的考生们战战兢兢地完成了考试。这些凶神恶煞的女人们,手中握着剑柄,守在考场外,将试图闯入考场作乱的罢考生们当场斩杀。没过多久,考场外便杀得人头滚滚,血流成河,那些以为可以与这些女人撒泼打诨的男人,在剑锋之前,都不堪一击。
“就算是把河南的考生杀光了,也要男女同科,同校。”
周芷若在漫长的等待中变得愈发焦躁,下手也愈发凌厉。其实潜意识里,她已经毫无顾忌。因为她早就得到了传自欧罗巴的消息,知道她期盼已久的那个人再也不会回来。但是她选择不接受这件事,如果有人敢提起,轻则罢官,重则斩杀。只要征西大军还没回到上都,只要没看到赵敏的尸体,她就可以告诉自己,那是漠北诸王为了反叛而制造的谎言;那是赵敏给她开的玩笑;那是欧罗巴人和罗斯人的阴谋。
可是这一切的自欺欺人,在两年后,终究再也无法维持下去,因为早已在灵前继位,想要返回大元,却在踏入钦察汗国后陷入与罗斯人血战的纳克娅特穆尔终于大获全胜,带着罗斯大公头颅所做的酒杯,回到了上都。
周芷若带着大队人马,出了上都迎接。她远远看见打头的母狼营,便是心头一沉。那里没有那个骑着黑马,意气风发,率领大军出上都的人。只有一匹戴着黄金鞍辔的马,被蒙人称之为金灵马,为引魂所用。
征西军臂膀上都系着白色绸带,她们骑在马上,麻木地看着前来迎接的人们。当然,征西大军早在一年前进入钦察汗国时,就已经发出了安格尔汗归于长生天,元圣帝驾崩,皇太女灵前继位,号布日古德汗,元武帝的消息。可是周芷若一直无视这些消息,不许任何人提起。她心里一直笃定,赵敏这是在报复她当年在峨眉山的假死。她一定会率领大军东归,依然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样子,骑着她的黑马,咧嘴一笑:
“你不会以为我真的死了吧?”
可是当周芷若真的看到那匹闪耀夺目的金灵马,看到母狼营军士臂上的白绸时,她开始动摇,然后崩塌,最后只剩下了绝望。辽王之乱平息后,来自欧罗巴的消息像雪花般刮来,但是她不允许自己相信,固执而天真地不允许现实变成这样。赵敏怎么会死呢?她那么强壮,征战多年都体壮如牛,自己入宫后又给她调养了那么多年,怎么会像她那些酗酒的祖先一样,死于西征呢?
可事实是残酷的,母狼营统帅徐平西,从马上下来,跪倒在了周芷若的面前,甫一开口便让后者昏厥了过去。
“臣,徐平西,参见太后!”
大元的皇后,在三年内以雷霆手段平息国内一切动乱的宝音忽都,在听到这个新称呼后,就当着几万人的面,昏死了过去,倒在了上都城外的草原上。
“姑姑,姑姑临终前说对不起您。母后,朕会以天下奉养您,好好地孝顺您。您千万不要想不开,也不要悲痛伤身。”
新皇跪在太后的床前,哽咽地说着这些话,泪水一滴又一滴地滚落下来,打湿了她胸前的团龙纹。周芷若瞪着这个图案,对她的话充耳不闻,只是死死盯着她的衣服不放。
依然还是四爪蟒,不是五爪龙。她依然还是太子,那个人没有死。
“她没有...她如果真的,真的...那你,那你怎么还穿着蟒袍?你说,你怎么还穿着蟒袍?”
纳克娅眨巴着闪着泪光的双眼,有些糊涂了。面对周芷若的语无伦次,和那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般的可怜眼神里,她只能老老实实地答道:“因为,因为我还没有登基,还在守孝期,不该穿龙袍。”周芷若听后,神色由激动,慢慢变为麻木,她松开了攥着蟒袍前襟的手,缓缓躺了回去。
“母后。”
“她在哪?她到底在哪?为什么不回来见我?”
周芷若又猛地转过头来,狠狠瞪着床前跪着的女人。后者愣了一下,嘴唇都开始颤抖:“姑姑,姑姑遗命,说,说按照蒙古旧俗,将其秘葬于法兰西。她说,那么远,那么远,带回来也臭了。不如,不如留在那里,提醒所有的元人,他们的王,葬在这里,所以他们,他们不能放弃那片土地。”
纳克娅一面结结巴巴,一面泪如雨下。她觉得她对不起眼前人,连尸首都没能带回来。唯一的定情信物,对虾手绢,也已经和察罕特穆尔所赠的波斯水滴纹弯刀一起,随葬赵敏于地下。这些都是姑姑的决定,也是先皇的决定,身为新君,她只能遵从,别无选择。
她一定在骗我。她一定还在那个什么法兰西,等着我去找她。我假死过一次让她奔丧,她便也要假死一次,让我长途跋涉去找她。
周芷若不断在脑中重复着这句话,忽略所有不合逻辑的警告。她宁可相信这个,她也只能相信这个。纳克娅垂着头,跪在她床前,手攥着自己的袍子前摆,紧咬的嘴唇苍白无比,都快要滴出血来。周芷若闭上了眼睛,就那么躺着不动了。她进入了九阴真经中的闭气状态,整个人脸色煞白,气息微弱,在旁人看来,与死人无异。
所有人都没想到,这位雷厉风行,平定叛乱的皇后,在得知妻子已死的消息后,居然就这么一病不起,活活在床上躺了半年,连新皇的登基大典都没有参加。而新皇能做的,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给她上尊号,以表达自己对太后的敬意,也稍微弥补自己对她的歉疚。
直到南境捷报传来,安南军灭亡了中南半岛的三国,一直追击他们到了爪哇,彻底占领了中南半岛。当然,在之后漫长的日子里,错综复杂的地形和更加麻烦的多民族形势会给元廷带来更多的麻烦,但这次大胜,无疑是最好的开始。
“设三个省,缅甸省、东泰省和广南省。”
“陛下的意思是,不再设宣慰司?”
“对,设省,由中书省直接管理。”
丁敏君带着一身旷古绝今的军功回到了大都述职,不久后,她还要回到南境去,因为那块土地已经离不开她了。镇南王,这个称号除她以外,也无人再能领受了。大元将封建制度落实到了极点,将边疆之地都交给了异姓王治理,利用商路把持财权,进而掐住整个地区的经济,但却也给了地方足够的自由,南人治南,北人治北,只有生于斯长于斯的人,才会真正在乎这个地方的命运。
“太后,仁宪太后她不太好。丁帅在大都多呆一段时间,陪陪她。”
“是,陛下。”
丁敏君从纳克娅紧蹙的眉间里探知到了情势的严重性,但只有当她真的再度见到自己的师妹时,她才意识到了这件事对于周芷若的打击,严重到无可附加。这位总是迎难而上,永不服输的师妹,已经被彻底打倒了。她躺在床上,闭着眼睛,连呼吸声都几不可闻。现在的周芷若,看着就是一个行尸走肉,她的灵魂已经随那人而去,正在遥远的法兰西游荡,寻找着那个抛弃她,将她一个人孤零零地留在世间的负心人。
“师妹?”
丁敏君的声音起到了神奇的效果,床上的周芷若如诈尸一般,骤然睁开了双眼,手臂暴涨,狠狠抓住了丁敏君的胳膊。饶是丁将军久经沙场,百战不殆,却还是被这钳子般的虎口抓痛,身子都弯了下来。
“师姐!”
周芷若腾起的身体,是出乎意料地敏捷,她死死抓住了丁敏君的胳膊,凝视了她良久,两串泪珠滚落下来,整个人凄惶地好似那个第一天入峨眉山门的孩子,除了师姐,再无依靠。“是师姐,师姐来了,师姐来陪你了。”丁敏君强忍着痛楚,伸出另一只手,将瘦弱的师妹拥入了怀中。周芷若在她的怀里愣了良久,慢慢松开了紧抓她的手,将额头抵上她的肩膀,终于发出了一声啜泣。
“这是真的,不管太阳再升起来多少次,她都不会回来了。”
深秋,枯黄的草叶在风中摇曳,蓝天白云下,黄绿相间的草甸向天边延伸,直至与远山融为一体。周芷若就这么一袭白衣,站在黎明的曙光下,长发散落,飘于天际,却没有丝毫凌乱。她的手中握着那小小的乌鸦骨,不断地转动着,双眼直直地看向羲和升起之处,却怎么都看不见那骑着黑马,奔向自己的人了。
“芷若,师姐还在,你别难过。”
丁敏君站在她身后,一身戎装,花白的鬓角随风而动。她不知该如何安慰她,也确实说不出什么。生死天定,哪怕是帝王将相,到了该走的时候,也只能认命。周芷若呆呆地沉默了许久,没有任何征兆地,突然发起狂来,对着空气一面跺脚,一面吼叫,完全没了之前那恬静素雅的模样。
“她连个囫囵尸首都不留给我!却还要我,要我留在这儿,帮她守住这江山,等着她的侄女回来,接过皇位!师姐,你说我是不是一个蠢货?被她利用,还恍然不知?”
丁敏君看着她由狂怒转向了大笑,癫狂的大笑,她震惊到不知所措,只能任由师妹发疯。周芷若笑到最后,竟双腿一软,跪倒在地,却依然不甘地捶打着地面,将翠色的牧草一把一把地抓了起来,抛洒到空中。
“她骗我。她说过,说过只要我转动这乌鸦骨,她就会回来,她说过的。骗子,这个骗子,她骗了我,骗了我一辈子。”
周芷若的疯狂最终转向了哽咽,整个人抽噎着蜷缩在草甸上,一会儿喃喃自语,一会儿厉声咒骂。丁敏君跪倒在地,伸手想要触碰她,却又缩回了手来。此时的周芷若,像极了受伤的野兽,压抑已久的多重情绪,终于在尘埃落定后,彻底爆发了出来。
“芷若,你别这样。芷若,师姐还在呐。”
丁敏君的眼泪也止不住地流了出来,昔日利落的唇舌也变得笨拙。她这才意识到,应对叛乱时,镇定自若的周芷若只是伪装。这可怜的女人,一直在自欺欺人,认为赵敏像她当年一样,只是假死。可当一切平息,看到东归的西征大军前列,那闪闪发光的金灵马时,她心中的希望开始一片又一片地缓慢剥落,直到现在,终于彻底消失,只剩下了无边无际的绝望。
作者的话:
因为私事断更了很久,向大家道歉。之后会尽快把这篇文写完的,绝对不会坑的哈哈哈。后面大概最多两章就能结局了。主要是对美洲的发现、带点巧克力啥的回来、吐蕃的战事和周芷若赴法兰西奔丧。结局后计划写两个番外,一个是多年后,美国独立战争期间转世又成对手的敏若,荒野大镖客风格。一个是现代篇,转世后在古董市场再度相遇的二人。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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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4章 太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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