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挥手自兹去》曲递

4、第4章

　　赵一卓一向是踩着点来学校的，他走到校门口的时候，意外看到前面杨染的身影。

　　雨幕中的白蓝校服和黄色雨伞极为亮眼，减少了些秋雨带来的压抑感。

　　他眯了眯眼，快步追上去，侧头跟她打招呼，“杨染。”

　　杨染看了看手表，发现还有6分钟时间才上早读，才终于稍微放慢了脚步，改小跑为快走。

　　听到有人叫她，她扭头一看，是赵一卓。她想起以前的事情，尴尬地冲他笑一下，并不打算回话。

　　“你手里的伞借我用用呗。”赵一卓没带伞，被雨浇了个正着。

　　“不好意思，这是给别人带的。”杨染说完这句话之后，气氛再次凝固。

　　“那好吧，走了。”赵一卓本就是随口一说，只是为了跟她讲话，他说完就快步走了。

　　赵一卓所在的15班在五楼，与杨染的班级距离甚远，一般来说她们俩几乎是没有交集的。但是最近两个星期，杨染却感觉自己频频遇到他。

　　相遇时大多数是在这样上学或是放学回家的路上。经常有三五个没有穿校服的人在北门外，他们在马路对面或蹲或站成一排，等赵一卓出来后，他们便勾肩搭背地向西走去。

　　几乎五天里，她能看到他们三次。

　　如果是她自己回家，经过那个十字路口时，他们会轻佻地朝她吹一声口哨，站在他们中间的赵一卓冲她笑笑，问她回家吗。

　　但杨染想，她和他们又不熟，故而每次她都很疑惑地看他们一眼，并不讲话，只快快地走过。

　　如果是王允城与她一块儿回家，经过时，他们会扫兴地互相看看，果断站起来走人。

　　她觉得很奇怪，但到了教学楼，她便只惦记着赶快给王允城送伞，然后快快回班。

　　到4班门口，她往里扫了一眼，没看见王允城，便叫了顾佳佳出来。“帮我把这伞给王允城。他不在吗？”

　　顾佳佳是知道杨染的，只回她道，“没问题，他被叫去办公室了。”

　　她道完谢便回班。现在想想，那把伞偏偏是少女心紫色碎花图案，只要想到王允城看到伞时的表情，她就一阵好笑。

　　惹的同桌刘旭泽也好奇问：“怎么了？”

　　“哈哈没事儿。”杨染笑眯眯，却不打算多说，只等着放学一块儿回家时看热闹。

　　王允城不在教室那会儿，是被老师叫去批评了一通。他当时淋了点雨，刚回教室，正暗叹倒霉地擦脸，就被老师薅走了。

　　老师说他这两天愈发心思不在学习上，让他收敛点。

　　他低头装忏悔，“嗯嗯，老师说的对，我会改的。”

　　早读后，顾佳佳把伞交给了他。他当时就抽了抽嘴角，嫌弃地放一边就再也不看了。

　　偏偏这雨连绵不断，好似要下一整天。

　　晚上走读生放学，杨染刚拿起雨伞踏出教室，就看到王允城靠在对面墙上，他拿着那把直柄紫碎花伞，尖端朝下，颇有兴趣地抵着地面转圈。

　　“哎别转了，弄坏了！”杨染忙过去解救雨伞。

　　“……”王允城看着她手里鲜艳的黄雨伞，伞的顶端还有两个可爱的耳朵，顿时没话说了。

　　“你在为给我给你带伞而感动吗？”杨染睁大眼睛看着他。

　　王允城看她那双刻意眨巴着的豌豆眼，不理她的调侃，直接问她，“怎么着，直接回家？”

　　“不然呢？”

　　“我以为你有什么别的安排呢。”他挑了挑眉毛。

　　杨染“呵”了一声，怪声怪气道，“哪里像哥哥呀，是谁昨天饭都没吃完就急着出家门。”

　　王允城似乎是被说中了，也不跟她闹了，转身就走。她却被人流绊住，越走越慢，离他越来越远。

　　她本来撑开了伞，等出了学校北门一看，打伞的人似乎不多，她探出头感受了一下，原来雨小的几乎没有。

　　她一边看脚下的路躲着小水潭，一边收了伞，三步并作两步小跑着追上靠在墙边等她的王允城。

　　杨染跟在他身后慢悠悠走着，拐进巷子后，高处的路灯已经亮起，但光线却很昏暗。

　　“你妈妈什么时候回来？”王允城回头看了一眼，杨染正专心致志地踩他的影子，迈着大步，马尾一晃一晃的，并不抬头。

　　“去首都出差了，说是还要三天才回来。”杨染声音很小，也晃动着。

　　他转身停下脚步，看杨染一个刹不住车，慌张地直接撞过来。

　　为了避免踩到王允城的球鞋，杨染情急之下只能错开一步，但身体随之不稳，她怕自己摔倒，下意识使劲去拽王允城的外套。

　　没想到他并不好好穿衣服，外套只是耷拉在肩上，杨染拽住活动的布料，仿佛拽住了一朵云。

　　她不稳地向后倒去，生怕自己摔在满是泥泞的地上，慌张地看向王允城。因为背光，她看不清他的眉眼。

　　王允城勾起嘴角，伸出一只手，拽住杨染没有肌肉的柔软胳膊，将她拽回来。她一头撞上他坚硬的肩膀，他捕捉到鼻尖突然袭来的洗发水的香味。

　　杨染怒从心头起，站稳后，立马一拳狠狠锤向他的胸口，“我谢谢你！”感知到被他握着的左胳膊上传来的热意，缩了缩，“松开你的爪子吧。”然后她便不再理他，快步向前走去。

　　他看着杨染气得几乎瞪圆的眼睛，用另一只手捂着胸口闷哼了一声，“你竟然真的下重手，我的心跳都被吓得停顿了一下。”

　　他追上去，送她到家门口，在她即将进院门前，他唠唠叨叨起来，“别忘了我妈的嘱咐，关紧门窗，早上记得过来吃早饭。”

　　“知道了，谢谢。”杨染回头，似乎是笑了一下。

　　因为是阴天，小巷和院子里光线都很昏暗，王允城没看清。

　　……

　　每次和她打闹嘴贫的时候，他总是会想起两年前刚刚见到她时的样子。

　　他们第一次相见是在初二暑假的末尾。

　　有一天中午，他满头大汗地跑回家，刚进院门就被出来的范苗逮住悄声骂了一顿。

　　“王允城你又去哪儿疯了？午饭也不回来吃，我有没有跟你说过今天必须早点回来吃饭？”

　　“我这不是回来了吗。”他一点儿都不怕他妈，嘻嘻笑着去厕所洗手。

　　“饭都快吃完了你也回来了？”范苗一边说他，一边嘱咐他，“家里今天有人，你吃饭时候注意点礼貌听见没？”

　　“好，”他不高兴地拉长了声音，“谁呀？又是奶奶带着人来蹭饭吗？”

　　他记得住在隔壁的姥姥姥爷去世后，爸爸和奶奶来找妈妈谈，要么让奶奶家住进去，要么就卖掉那套房子，把钱孝顺奶奶家，他们要把农村的房子重新盖一遍。

　　奶奶和爸爸的兄弟姐妹、亲戚站了一院子。这么多人欺负妈妈一个人，但妈妈一个人把他们骂了回去，只是那之后爸爸就开始经常不回家了。

　　范苗顿了一下，拍了拍他的后脑勺，“你从哪里学来的话？这回是我上学时候的好朋友，你叫她萧阿姨，她女儿叫杨染，转学过来念初三，我算算，你得叫她姐姐。”

　　王允城一边洗脸一边小声嘀咕，“我才不要叫姐姐。”

　　“妈妈把隔壁的老屋子租给了她们，到时候你要多多照顾染染，她人生地不熟的。听见没？”

　　“知道了。我饿了妈！”王允城拽了一张纸草草擦了手和脸。

　　主屋里萧明和杨染刚开始吃没多久，注意到院里王允城回来之后，就慢慢停下了动作。

　　范苗领着王允城进主屋，和萧明一通寒暄和介绍。

　　吃过饭范苗和萧明有话要谈，便对他说，“阿城，你带染染去楼上书房看电影去吧，带上这盘水果。”

　　王允城光忙着填饱肚子了，听了这话，才想起来还有一个人。他回头看向那个女孩儿——他是决计不肯轻易叫姐姐的。

　　她好像有点呆和过于沉默，吃饭时坐在他旁边，一点动静都没有。他叫她一声，她也只是看着他，一言不发。

　　她的双眼看向范苗时多么正常，看向他时却好像一口深深的井，让他好奇地想往最深最黑处望，却又被她的戒备给拦住。

　　古怪。

　　她实在太安静了，他叫完她之后就出了屋子，穿过院门，刚要上楼梯又怀疑她有没有跟上来，于是他站住回头看。

　　她离自己足有两米远，认真地看着地面走路，好像不看着就会摔倒似的。

　　她还没发现他已经停下，还差一步的时候，她才回过神似的突然抬头，他们此时距离不到半臂。

　　然后王允城看到她终于从自己的世界里走出来，懊恼地看了他一眼，又退了一步。

　　他赶快转过身接着上楼梯——为了掩饰自己翘起的嘴角。

　　“跟紧我。”

　　“嗯。”身后传来一句轻轻的回答，声音像沉闷的玻璃响。

　　这是他与这个看起来无害的怪胎少女第一次讲话。

　　从初二那个暑假末尾到现在升高二，这中间整整两年多时间，王允城才与她成为这样亦亲亦友的亲近关系。

　　自从撞破他身世那天后，他突然对她产生了真正的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