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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3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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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因为一件事,杨染主动疏远了齐月。
那是暮春的一天,当时她独自去食堂吃了饭,打算回家一趟取点东西。她走到教室门口,听到隐约的说话声。
紧接着她一眼便看到,几个陌生男生和齐月在自己课桌周围,脑袋凑在齐月的手机前。
她犹豫了一下,没进门,听到他们的对话。
“哎,月姐,她看起来很漂亮啊。”
“就是没怎么见过她和别人玩过,冷冷淡淡的。”
“听说学习还不错的。”
“她和我在一起挺闹的,不知道以前怎么样。”齐月翻动着照片,语气平淡。
旁边坐着一个寸头男生,他从自己课桌上拿过《读者》,嘴角有一抹讥讽的笑。
杨染在门口也安静地看着他们对自己的照片指指点点,随意翻着自己的东西。
她听见自己用唇语对齐月说,齐月,咱俩完了,说完握紧手转身就走。她从不介入齐月和别人之间的圈子,却也没想到齐月是这样的人。
杨染在下楼梯的时候冷笑出声,像是久置于这阴冷的楼梯里一样。
当她冷静地分析自己和齐月当面对质或吵架时候的利与弊的时候,当她发现人和人的相处不能对等,当她意识到别人和自己说话时可能心里同时在骂自己的时候,突然觉得很无趣,楼道也过于阴冷,让她的肌肤生出寒意。
她忍不住落荒而逃。
没错,她其实是在逃跑。她唾弃自己。
那个寸头男跑到她面前,喘着气说,“跑的真快,我叫赵一卓,你就是杨染吧?这是你的书吧?”
杨染停下脚步看着在五月份穿短袖的高大男生,他看起来有点凶。
她的怒气滞了一下,深呼吸,“你和赵文卓什么关系?我是想拿衣服你猜错了。”
看着愣了一下的男生,杨染不理他,看了看被他翻过的《读者》,亮面的封皮上还有乱糟糟的指印,她不想再拿回来,于是自顾自转身走了。
走了几步,她身上热起来,微微出了汗,有些烦躁。
“你为什么会和齐月玩在一起?”赵一卓还跟着她。
“跟你有什么关系?别跟着我了。”杨染猛然听到背后传来的声音,回头撇了他一眼,快步跑走了。
不过,杨染想了想自己并不是真心对待这段“友情”,所以对这一桩事也不应反应太大,正好两不相欠。
回忆总是带着很微妙的情绪,那种情绪将过往的情节全都浸上一种白蒙蒙的淡色彩,像是雾气,但没有雾气凉。连那时候杨染的青翠欲滴的张扬都被染上这淡淡的白。
其实没什么可伤心的。那时候她是这样想的,现在的她仍然这么想。
……
下午倒数第二节课是体育,杨染苦大仇深地坐在座位上,并不想下去,因为这节课要测一千米。
刘旭泽看到杨染一脸生无可恋的样子,不厚道地笑起来,她一碰上跑步就像见了鬼一样,整个人都蔫了,看起来惨兮兮的,一点精神都没有。
他忍笑,拍拍正做思想工作的她的肩膀,“人无完人呐。”
杨染瞪他,“这种时候就别雪上加霜了好吗!”说完她站起身,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昂首挺胸的战士。
想想等会儿体育课的一千米,她咬咬牙,握握拳,告诉自己,要做真的勇士!
然而并没有用,看到跑道的时候,杨染不得不羞耻地承认自己腿软——那红色的跑道封闭起来,将她所有的恐惧都围在那个永无休止的椭圆里,没有所谓的尽头,只有无数的起点和终点。
体育老师说了什么她没有听清,只是握着拳头,白皙的手腕上露出青色的血管,脊背僵硬地挺着。
她脸上挂着勉强的一触就会消失的微笑——这不是她的意愿,她嘴角天生就是往上翘的,会轻轻牵起一个弧度。
男生被叫去排队,气喘吁吁地跑完,走了一会儿,等老师记录完成绩,又三五成群、四仰八叉地坐在人工草地上。
他们都脱了长袖校服,只穿着短袖,在这样凉丝丝的天气无惧地露着胳膊。
杨染松开因紧握而微有湿意的手,也挽起袖子,在跑道白线上,准备起跑。
男生在旁边喊着加油,扎堆的女生开始冲出去。就在杨染刚刚迈出去一步的时候,有人在背后撞了她一下,原本是要跌倒的,幸好身边一个温暖的手扶了她一下。
“回来,重跑!”老师的哨声响起。
一鼓作气,再而衰。杨染叹了一口气,心里仿佛吞了一个大石头。
她听见身后齐月不耐烦的嘀咕,“切,麻烦。”
她跟着大队伍跑到第三圈半。拐弯的时候齐月超过她,轻易跑到前面去,回头得意地瞟了她一眼。
但杨染无暇留意。
“加油!”
“加油,我在这看着你们呢!”
“加油,最后一圈了!”
同学们零零散散的加油声也远去,耳边只剩风声和急速的呼吸声。
杨染尽力协调四肢,使它们看起来不那么笨重。
她最怕跑到终点的瞬间,停下来的时候所有的疲惫都会浮上来,让她在那一刻软了膝盖。她扶着升旗台白柱子大口大口地喘气,血色冲上脸。
“走一走,别停下。”刘旭泽早在那里,看到她便很快走过来。
杨染使劲踱着灌了铅似的双腿,慢慢向前走,喉咙处像是血的滋味一阵阵地泛上来。
刘旭泽一直陪着她。从白线处绕到草坪处又绕回白线处,始终默默无言。
“我去厕所,拜托你和老师说一下。”感觉到什么,杨染丢下一句话便跑走。
刘旭泽反应不及就看到她捂着肚子慌张地跑出去,于是去跟老师报备了一声。
跑到附近的厕所最里面,杨染把门锁上蹲下,嘴里无意识地骂着,“完了完了大姨妈,要死了,竟然忘了这个!”
原本这次没有痛的,她还特别庆幸自己走运,结果和跑步撞上了。
接下来腹部开始绞痛,杨染头上一阵阵的冒冷汗,手死死揪着校服。她将头埋在膝盖上,一边大口大口地喘气,一边擦掉流进眼睛里的汗水。
慢慢的,她说不出话来只是虚弱地喘着气。她想起来从前在哪里看过,那种痛就像把刀子插进去肚子里翻搅,真是生动形象。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阵急痛终于过去。她终于扶着门站起来,拿校服袖子擦擦满脸的泪水和汗水,疼痛过后的手不受控制地颤抖。
她在镜子前重新扎了头发,看看自己的脸色,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又洗了手,才重新出去。
“你没事吧!”刘旭泽看到她格外苍白的脸,便问她。
“嗯。”杨染点点头,微微笑起来,如劫后余生。
她一直知道有些痛苦必须得自己熬过去。在你“熬”的时候,你不知道那个时间有多长,因此容易产生如坠入无底洞般的无助感,所以必须有些你固执地坚信的东西,支撑你。
她知道自己现在的样子很狼狈,泪水汗水混杂,但幸好跑完步的大家都是这样。
六点十分准时下课,杨染这样的走读生便能回家了,而住宿生吃完饭还有一节晚自习,上到八点。
杨染急奔回家,一口气喝下浓浓一大杯带碎姜的红糖水,简直又热又辣又难喝。
她只当成药喝,灌完了,便到隔壁去管范阿姨借止痛片。
自从离婚事件后,范阿姨一直都绷着脸,今天看起来似乎已经恢复如常。
看到她过来,范苗脸上扯出一抹亲切的笑容,“小染,下学了,今天在阿姨家吃饭。”
“范阿姨,我来姨妈肚子疼,来管您借止痛片,我妈说她出差走的时候留了饭的。阿城还没回来吗?”杨染手按着小腹,乖巧地微笑。
“你先在阿姨这喝口热粥,现成的,”范苗起身去给杨染盛粥,一边劝她,“你先慢慢吃着,我给你找药去。”
“谢谢您,闻着真香!”杨染跟去厨房拿了勺子,她看到浓稠的小米红枣粥,双眼冒光。
吃的差不多的时候,王允城回来了,他看了她一眼,乖乖跟范苗打了招呼,也盛饭出来吃饭。
但他吃的快极了,范苗见了骂道:“王允城,你赶车呢吃那么快!不嫌烫吗?”
他速度依旧,嘴里含糊着交代:“妈我一会儿有事儿,吃完我去学校帮住宿的同学捎个东西。”
“不管你去哪儿鬼混,早点回来写作业!听见没?”
王允城嘴上敷衍应着“嗯嗯”,吃完放下碗便跑了。惹的范苗直骂“小兔崽子”。
杨染拿着范苗给她的一板布洛芬,偷偷勾起嘴角。
第二天早上,她破天荒地起晚了,范苗来敲她的门,她才醒来慌里慌张地洗漱。
范苗也跟着忙,“我给你拿了牛奶和面包,你等会放在书包里。再带上两把伞,王允城那小子忘拿了。还有你卫生巾别忘了拿几片。”
“好!有的。谢谢范阿姨!您帮我锁下院门,晚上我再拿钥匙。”杨染把东西装上,火速出了院门。
一大早就是阴天,她走到半路,雨点子便来势汹汹地砸下来,潮湿的气息包裹住全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