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橘而修》百里浅语

3、阴书（三）

　　随着术修的离开，杨争也被召回冥府公了。这让高考结束的苍橘顿时闲得无所适从。
　　睡到日上三竿，醒来了也不愿起床，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玩玩手机，偶尔有同学找他聊天，与他对答案，或者翻看各个大学的招生简章。
　　饿了就下碗青菜鸡蛋面条来吃，清汤寡面的，哪怕放了很多美味辣椒酱，味道依旧平淡无奇，哪有术修半分厨艺。爷爷在世时，苍橘从来没有做过饭，收拾碗筷倒是悟出了一套心德。爷爷去世后，术修也不能天天给自己做饭，苍橘就只能吃学校食堂，街边小店或者煮一碗面条，他要求也不高，能填饱肚子就行。
　　紧张而充实的高中生活结束不到一周，苍橘便觉得这个日子又无聊又颓废。
　　不知道第几次叹息后，苍橘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将手机扔到茶几上，隔着透光的窗帘，可窥见日头的毒辣。这方寸大的屋子，以前有数不清的乐趣玩法，现在玩腻了，却觉得百无聊赖。
　　上学时，恨不得在校的时间能更短些，一心想着早点放学回家看电视吹空调。如今有将近3个月的假期，反倒想出去撒欢。奈何正值盛夏，连门都懒得出。
　　将窗帘拉开了一条缝，尘土颗粒立刻跳跃在光束上，一瞬间的刺眼，让苍橘连忙放下窗帘。好无聊呀！在大学入学前，岂不是要闲出毛病来。对比高三忙碌不堪的生活，偶尔放半天假都能兴奋好久，现在却开心不起来。
　　独自一人在家，没有习题，没有文言文，没有化学公式，没有细胞壁豌豆花，更没有术修，既无聊又寂寞。
　　又坐回沙发上，拿着遥控器不停的切换电视台，还珠格格和西游记真的是每到暑假必放的电视剧。苍橘看了一集西游记，犯了困，又躺到床上去。
　　苍橘四肢摊开，仰躺着盯着天花板看了许久，明明有困意，却睡不着了。兀的从床上爬起来，走到客厅，厚重的窗帘都挡不住烈日。将窗帘唰的拉开一半，阳光突然闯入，适应了暗沉的光线，一时之间没办法接受如此刺眼的光，苍橘紧闭着眼，赶忙将窗帘拉紧。
　　再看几次都一样，烈日天里，根本不适合出游。
　　又瘫软在沙发上，手机已经不想再玩了，索性放空思绪。术修在办公吗？很忙吗？冥府的景象会是怎样的？真的是阴暗的吗？他也在想我吗？唉，好想他呀。
　　自从爷爷去世后，苍橘就成了孤家寡人，因此对未来夫君术修的依赖更甚从前。原本他就很喜欢术修，只是现在各种情感夹杂在一起，让这份爱显得更深厚。
　　只要术修不在身边，他就没有安全感，总会想着他，念着他。一旦他出现，恨不得随时随地的紧跟左右。如果可以，他很想变成考拉永远挂在他身上，不用承受分离的恐惧，不用害怕孤寂的独处，心也不会有漂浮的不安感。
　　对术修痴缠的爱恋，苍橘从来没觉得有任何不对。毕竟，他从小就和术修定下婚约。
　　苍橘也曾想过，他们的结婚仪式会是怎样的？是在凡间还是冥府举行，若是冥府，他是人，该怎么去冥府？若是凡间，谁能担起主婚人一职？
　　有的没的想了一大堆，更多不着边际的想法都蹦出来了。
　　直到肚子咕咕叫，苍橘看了手机才知道已经是晚上7点多了，太阳早就下山了，只是地表的温度依旧高，从地上冒出来的热气让人浑身黏糊糊的，像进了桑拿房似的。
　　苍橘关了空调，开了风扇，拉开窗帘，小区的路灯已经亮起，人也渐渐多起来。
　　被热闹的气氛触动，苍橘决定出去买份凉面来吃，再加一份烤串，就更完美了。
　　走出听风楼，苍橘下意识的往长椅望去，有两个老婆婆正在聊天。听雨楼的路灯也修好了，白色的光源投在两个老婆婆的身上，将她们的身形照得很清晰，影子在地上弯曲的拉长。灯光似乎比从前的更明亮，在光与黑暗的模糊边界处，有小动物发出窸窸窣窣的响动。
　　抬头看着听雨楼，三楼面向中庭的就是胡奶奶的家，阳台很宽敞，窗帘被束在两侧，屋里却是黑黢黢的，想必两人正在小区散步吧。
　　正准备收回视线时，一道锐利冰冷的目光，直勾勾的望着苍橘这个方向，苍橘看不清他的模样，确切来说，他的身形仿佛与黑暗融为一体，根本没有清晰的边界。顺着他看的方向望去，只有几个小孩子在玩闹，不见孙阿姨和胡奶奶的身影。苍橘再回望时，才确定他是在看自己。
　　那个人，不，不是人，苍橘心中一凛，呼吸窒了一下，目光与他对接上了。明明小区灯火通明，偏偏那个阳台却黑如墨，教人辨不出景物。犹记得，阳台上挂了很多盆绿萝，枝肥叶茂，长势很好，枝条都垂到了栏杆上。可是，原本有绿萝的地方，似有灰黑色的烟在流动，或者说是从那个鬼身上散发出来的。
　　苍橘想看清那个鬼的模样，却只能看清两个眼睛，眼白在流动的烟中显得很可怖。突然，烟中浮现出一张嘴，唇色红得诡异，眼睁睁的看着那张嘴逐渐开合，没有洁白的牙齿，里面只有黑色的空洞，嘴越张越大，已经到了人类的极限，然而还在继续。最后竟成了一个圆圈形状，嘴角早已消失。
　　渐渐的，灰黑色的烟流动得很快，从嘴里冒出更多，并迅速在周遭弥散开来，眼睛也逐渐被遮盖，迷蒙得教人越发看不清。
　　随着眼睛的消失，嘴巴的形状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似乎在向自己靠近。
　　血液仿佛裹冰流动，苍橘专注于眼前的景象，揣进裤兜里的手不自觉的拽紧口袋。
　　起初以为是错觉，当嘴巴快要逼近路灯时，惊恐紧张的情绪已经令苍橘双脚麻木，完全动弹不得。
　　长椅上的老婆婆还在聊天，小区的热闹声没有间断。而这张嘴带来的恐惧感将苍橘从小区隔绝出来了。在独立的空间，燥热不再，有的只是阴寒的鬼气，越来越浓。仿佛再近一点，那张嘴还可以张得更大，下一秒便会嚼骨吞肉。
　　苍橘因太过紧张而自我封锁了行动，只得死死盯着那张嘴。借着路灯背后稍暗的灯光，苍橘猛然发现，那张嘴宛如长在烟上，又宛如，烟是那张嘴的头发，在空中波动，游走，扩散。
　　如此紧张的气氛下，苍橘竟联想到了洗发水的广告。
　　对视良久，那张嘴突然隐没在黑暗之中，灰黑色的烟也在顷刻间消失不见。
　　隔绝的空间被打碎，周遭的一切真实的拍打在苍橘身上，熟悉的声音像温暖的气流，揉搓着冰凉的手脚。两位老婆婆见苍橘独自发愣的站了许久，好心的朝他喊了一嗓子。苍橘反应有些迟缓，扯着难看的笑容朝她们点点头。一抬步，身子软得差点摔个跟头,抚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不敢再回头看，垂着头跑出小区。
　　吃了凉面和烤串，喝了瓶冰冻矿泉水，已经快十点了。街上的人已经很少了，烧烤摊的生意却正是红火。听着他们的交谈声，笑声，苍橘有种鬼也许是虚幻的，离自己很遥远的错觉。
　　这一片的路灯并不算明亮，路面也是坑坑洼洼的，远处低矮的房屋有微弱的灯光透出，又被黑暗吞噬。苍橘盯着光与黑模糊的边界，怕又生出不好的幻想，或者看到不该看到的东西。心中一紧，不敢再逗留，只想立刻回到家里。
　　一开始只是快步走，联想到刚刚发生的事，干脆跑了起来。
　　“小苍，跑这么快干什么？天色这么暗，摔了可怎么办？”门卫赵叔关切道。
　　“没事，我看着路的。”
　　“快回去休息吧。”
　　“嗯嗯。”
　　苍橘一路低着头目不斜视的冲进听风楼，只有家才是最安全的地方。
　　然而，天不遂人愿。越害怕什么就越遇到什么。
　　原本拐个弯再上一段楼梯就到家了，偏偏遇到了高爷爷，他正面对着苍橘的门口站立着，一动不动。
　　高爷爷在世时身子骨就很单薄，略有驼背，花白的头发剪得很短，喜欢穿白色的背心，外面套一件蓝色格子衬衣，下面穿着短裤，踩着一双凉拖鞋。
　　而他过世时，正好是夏天。
　　现在的他已然是死去的模样，却和生前的穿着一模一样。若不是背影挺拔不少，苍橘都以为自己看花了眼。
　　楼道灯光很足，家门口却没有分得太多光亮，也许鬼真的很喜欢暗的地方，不然高爷爷为什么挑了门口最暗的地方站着。
　　苍橘站定脚步，看着高爷爷的背影足足有五分钟，他愣是没有移动分毫，不得不说，鬼真的很执着。
　　期间，也有散步回来的邻居，当邻居问起他怎么站在这里不回家时，苍橘只得蹩脚的找个理由糊弄过去。好在邻居们很淳朴，苍橘又是他们眼中好孩子的代表，因此也没有质疑他的说法。
　　该来的总会来，苍橘一咬牙，慢慢移动脚步往家门口走去。心里不断给自己加油打气。
　　若不是爷爷和术修的双重结界加持，高爷爷恐怕已经在屋内坐着等他了，哪会在门口守株待兔。
　　高爷爷身上的阴冷之气比上次更重，隐约有什么其他的气息混在里面。苍橘有些迟疑的站到高爷爷背后三步远，深呼吸一次，才轻声喊道：“高爷爷。”
　　高爷爷闻言，整个身子咻的转过来，动作僵硬伴随着咔哒的声音，身子被冷冻过似的。他脸上泛起绿光，瞳孔放大，死死盯着苍橘，不发一语。
　　从高爷爷身上散发出水雾状的寒气，非常有目的性的包裹住苍橘，明明是成片的寒气，偏偏仿佛生出了两条手臂，勒住苍橘的腰身，越勒越紧。
　　苍橘逐渐呼吸不顺畅，皱着五官，艰难的说道：“高爷爷，你有什么心愿未了，告诉我，我尽量替你完成。你什么也不说，我也没办法帮你。”
　　话音一落，高爷爷明显怒了，牙齿磨得咯咯作响，尖锐的声音像要刺穿耳膜，苍橘无法捂住双耳，只得奋力扭动身子，妄图避开声音。
　　寒气越来越多，周围的景物全部蒙上一层，门牌号也只剩下一个2字，苍橘被束缚住，五脏六腑都生疼，想喊也没有力气，况且，就算喊了，也没人能救得了他。
　　高爷爷嘴巴开了又合，苍橘却什么也没听到。想知道高爷爷说了什么的迫切心情，一时战胜了心中的恐惧，他凑过去认真听，仍是什么也没听到。不免焦急，语气也急切，“高爷爷，你说的什么？”
　　高爷爷又重复一遍，苍橘仍是一无所获，越发的心急。仿佛失去耐心般，寒气狠狠的一裹，苍橘惨叫出声，奇怪的是，这么大的声音，竟没有惊动任何人。
　　见此情形，苍橘彻底心慌了。全身的疼痛感，顿时回醒过来。
　　鬼发怒可不是一件好玩的事，高爷爷显然是怒火冲天了，他情绪很激动，突然双臂齐齐断落，头往一边歪过去，可见平整的切口，幸好有一截皮连着，否者这头定要在地上滚上几圈。
　　正庆幸着，还未舒口气，那头就直直的滚落在苍橘的脚下，寒气变成了鲜红色，围绕在头的四周。高爷爷七窍流着浓稠腥臭的黑红色液体。
　　眼前的冲击太大，味道刺鼻难闻，苍橘连连干呕，直到嗓子被哽得发疼，才稍微能适应。
　　液体很快流到了地上，往苍橘的脚下流去，苍橘连忙跳到后面，由于寒气的束缚，双脚并着嘭的一声倒在地上，疼得他龇牙咧嘴。
　　那头也跟着滚到苍橘的身边，苍橘双手被缚，只得闭着眼忍着头上的阵痛过去，应该是起了个大包，苍橘如是想着。
　　阵痛好不容易缓过去了，苍橘睁开眼，就看到高爷爷没有四肢和头的身子漂浮在空中，腿什么时候不见的？刚才没有流血的切口，突然鲜血喷涌，溅得到处都是。
　　与此同时，那头由于滚了几圈，黑红色的液体已经敷得满脸都是，根本辨不出高爷爷的模样。眼珠突然掉落在地，滚进了液体中，甚至还冲苍橘眨了眨眼睛。空洞的眼眶漆黑且深不见底，和那张嘴有相似之处。
　　太过惊悚刺激的场面，已经远远超过曾经所见，苍橘吓得大叫起来，仍无一人回应。
　　正在绝望时，忽听得外面咚的一声，特别响亮。而，高爷爷在迟疑片刻后消失不见。
　　眼前又恢复如常，没有四溅的鲜血，没有腥臭的液体，没有掉在地上的眼珠和头，也没有鬼。
　　呆坐在地上缓过那股劲后，苍橘哆嗦着从地上爬起来，四肢稍显僵硬，颤抖着拿出钥匙，对了几次，才将门打开。迅速关上门锁好，末了还确认了几遍，才逃似的进了卧房。
　　屋子里的灯全部打开，苍橘仍害怕得瑟瑟发抖，十几年里，他见过不少鬼，却是第一次见到这么恐怖的场面。他甚至放弃了帮助高爷爷的念头。他没有信心还能再次面对这种场景，也不知道还会不会遇到更恐怖的事。
　　他不敢想，也不愿想。
　　仅仅一个晚上，就看到两只鬼，还都很恐怖，他们为什么缠上自己？仅仅因为自己有见鬼的能力，还是有其他目的？
　　尽管不愿回想，苍橘的脑子里仍是重复播放今日所见。被记忆吓到，苍橘越发蜷缩着身子，手脚冰凉，很渴却不敢下床喝水。
　　清晰得可怕的场面，让苍橘一度心惊，手握成拳，抵住牙关，不让自己将害怕的情绪泄露。
　　然而孤寂一人，终究让苍橘原本就不够坚强的心紧缩到了极致，下意识的颤抖着声音喊道：“术修。”
　　喊出这个名字后，恐惧感徒升，因为他不在身边，却想得到他的拥抱，反而会扩大内心的孤寂和惧意。
　　苍橘害怕得快要哭出来了，莫怪他一个男生不坚强，谁遇到这种事，感知上也不会好受。
　　“啊橘。”术修将瑟瑟发抖的苍橘抱进怀里，心疼道。
　　“术修？”苍橘颤抖着不确定的问道。
　　“是我。”
　　得到肯定后，苍橘掀开被子，看着术修的脸，一头扎进他的怀里，紧紧抱着他，因用力过猛，骨节泛白。
　　不知什么事把小爱人吓成这副模样，术修只得放任他的动作，温柔的顺着他的背：“发生什么事了？”
　　缓了好一会，苍橘才将今晚的事告知。难得术修在身边，苍橘打定主意赖在他身上，至于他为什么突然出现，也不愿多费心思去想。
　　术修摸摸他的头，亲吻他的脸颊，正色道：“原本打算收了他，奈何他是无主游鬼，不合规矩。没想到终究是缠上你了。”
　　“他应该没有害我的意思，也许他是想让我帮他。”
　　术修冷着脸没说话，苍橘大概知道他想些什么，在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术修，我想帮他。”
　　“不行。”
　　“术修，答应我吧。好歹我也是苍家的后人，虽然灵力微薄。”
　　见术修不答话，苍橘使出杀手锏，“莫非，你怕我给你添麻烦，所以选了个最直接的方法？”
　　见不得小爱人说见外的话，术修只得答应。这只鬼能缠上苍橘，定然不仅仅因为他有见鬼的能力，也许还因为苍橘身上沾染了自己的冥府之气，而这气息恰如游鬼的美食，得到些许，也能增长他们的灵力。
　　想到此处，术修自责太过放肆小爱人的亲昵，也怪自己定力不够，贪念他的依赖拥抱，才会让他沾染更多的冥府之气，吸引了那只鬼。到头来，自己才是害他遭受可怕之事的罪魁祸首。
　　思及此，术修拉开苍橘，“去洗个澡好好休息。”
　　“你会陪着我吗？”
　　“会。”
　　“陪我入睡？”
　　“不许讲条件。否则，等你入睡我就离开。”
　　术修向来说一不二，也深知他做的一切都是为自己好，能陪着自己已经很好了，不能太贪心了。
　　洗好澡，苍橘盖着被子，看着摇椅上的术修，逐渐睡去。
　　直到苍橘睡着后，术修才起身，想亲吻他的额头，仍是忍住了脚步。
　　在冥府的几日，除了用大量的公事麻痹思念苍橘的神经外，也在准备与两人成婚的事。按照当初的约定，在苍橘年满十八岁后，两人就要按约定成婚，而今，不到2个月了。
　　成婚后，又该怎么处理两人相处问题。现在的苍橘已经如此黏自己了，若成亲后，又怎么忍心看他总是孤寂一人。
　　翻遍古书，总算找到了解决这个问题的方法，只是遗失万年的容魂，又该到何处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