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捂嘴》海漾有林

33、天意人为（十）

　　就如同以往那样送陆三时回家，齐萧似乎已经习惯当这个专属司机了。

　　又是榕树下的那一个停车位，挂挡、熄火、解锁。“我送你上楼吧。”一连串的动作不给陆三时一点反应的时间，不过陆三时也没有第一次的那种客套，很自然地就答应了。

　　路过二楼，陆三时一如既往地问候崔梅奶奶。

　　崔梅一见，又是齐萧陪着陆三时回家，故意地回应，“三时，又是这位姑娘啊！”没有像其他人那样称呼齐萧为“法官”或者“齐庭长”，崔梅很亲和。

　　听闻崔梅和陆三时的对话，屋内的崔菡媛也出来了，向齐萧和陆三时示意问好。

　　陆三时也听出来崔梅奶奶那高调的语气是在打趣自己了，“是啊哈哈！那我先上去了，奶奶早点休息！”

　　换了一口气，陆三时在十分之一秒中扫过齐萧的神情，又对着崔菡媛说，“媛姐姐也早点休息。”

　　“好。”崔菡媛颔首。

　　齐萧在陆三时和崔梅对话的期间，也是礼貌性地问候一下老人家，但崔菡媛走出来那一瞬间。齐萧不经意间退后了一步，这个动作非常细微，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出来。

　　没有电梯，从二楼到七楼是要花些时间的。狭窄的楼梯间显得沉默的环境更加压抑，陆三时忍不住开口问道，“萧老师，刚才席宴上我看你好像心不在焉的，还在想张示图的事吗？”

　　愣了一会儿，齐萧毫不保留地延续了席宴上和陆三时分析的那一段话，“对。我觉得张示图不止是要隐瞒他收取油水的部分。”

　　“嗯？怎么说？”

　　间隙，两人已然上到了七楼，齐萧等陆三时开好门，没有问过屋子的主人，自然而然地就进门，继续陈述道。

　　“张示图和我打过照面以后接了个电话，我那个时候偷偷观察了一下。虽然只能听到开头，对面那个人提醒张示图不要太过声张，但我觉得张示图接电话的动作太过卑微了。接个电话，在大庭广众之下就差点跪下了，可见电话另一头的人不一般。”

　　齐萧的直觉一般都比较强，在直觉之下的观察力尤为凸显。

　　“那萧老师认为张示图背后的大佬就是电话那一头的人？”陆三时也很自然地端着两杯水，应道。

　　“不敢确定，但很有可能。”

　　“可是，张示图本就是中院的院长，现在更是高院的副院长。在背后的人，除非在最高法工作了吧？”陆三时单向地推断了一番。

　　“不，不一定。”齐萧似乎进入了状态，没有接过陆三时递过来的那一杯水。“我们不能完全按照上下级的关系推断背后的人。”

　　“张示图背后的人，或许真的在最高法，但可能性微乎其微；我宁愿相信，是一些资本家在指引他做事。”思考中的齐萧，习惯双手合拢，捂着半边脸，像为自己戴上了一个百毒不侵的面罩。

　　“他背后的人可能是资本家，我同意。可是为什么最高法的可能性就微乎其微了呢？”陆三时不理解。

　　“唔……这个，你不用理解，知道就好。”齐萧是有内部消息的，但这方面的内容，不方便透露。

　　“哦。”不同于初相识的时候，这一应太过短暂以致于齐萧还以为陆三时是委屈了。

　　“人都是贪婪的，没钱的时候想要赚钱，有钱了想要更多的钱，有了花不完的钱就想要凌驾于常人的权力。我偏向于一些无所不用其极的资本家在各个领域中安插自己的人手，以实现自己的欲望。”

　　“萧老师的意思是，高院没有安排人手，所以提拔了张示图？”

　　齐萧诧然偏头，拍案叫绝道：“对！我就是这个意思。”

　　陆三时被齐萧这猛地一盯给震住了，不过很快接过了齐萧的思路。她往前坐了一下，两个手肘搭在膝盖上，“照您这个意思，那么你们中院也应该有那个大佬的人。而且，既然萧老师有这样的判断，说明您已经知道这个人是谁了。”

　　齐萧还没消化完刚刚陆三时的结论，这一下陆三时又继续推论，她感觉眼前的这个小律师，和刚认识的时候不一样了。

　　“不错，但我也只是估计。”

　　话锋突变，陆三时当头一棒似的转向了另一边，“可是，萧老师，这只是基于你对这个世界的判断，并没有证据证明。反过来，高权者也可以为了扩大自己的权力安插自己派别的人，让其他人俯首称臣啊。”

　　“嗯……我接受你的观点，但像你所说的，都没有证据，不是吗？”齐萧摊手，她很少被别人反驳过，准确地说，除了和白双瞳的互怼，这是第一次被反对意见。

　　“所以，我们可以都保留，不是吗？身为法官，齐庭应该比我懂吧？”

　　陆三时也不知怎么的，居然私下里直说出“齐庭”的称呼，这尾音一出就收不了口了。

　　“好啊！仗着咱俩熟了就敢逗我了？陆律师。”齐萧也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直视着陆三时，“陆律师”的称呼，一字比一字要重，重得连时间都慢了下来。

　　只听得见老式钟指针滴滴地动，陆三时一下子不敢对上齐萧的目光，只好装作呛到了，“没有没有。”

　　没有听过有人唤“陆律师”，唤得如同在呼唤最亲切之人的名姓。

　　第一次作为熟人的调侃，些许打破了隔阂。齐萧感觉这氛围有点不太对劲，“她，怎么好像害羞了？”

　　即使尽力隐瞒，也躲不过见多识广的大法官。

　　随之，只好又是齐萧扯开话题，“话说，陆律师，陆律师，太拗口了。平常你的当事人真的不会嘴瓢吗？”

　　陆三时醒过神来，“没怎么注意。”很显然，她并没有完全醒过来，依旧跟着时钟的指针，滴滴、嗒嗒。

　　“我想了想，‘三点’，是你同学对你的称呼；陆律师，是你的当事人对你的称呼。我叫你三点的话，又不能显现你作为律师的能力；我叫陆律师的话，又太拗口。我可不想连着读下去，被人认作在说泰语了。”齐萧一会儿将头偏向左边，一会儿偏向右边，啧啧说道。

　　陆三时也就这么坐着，盯着齐萧说。

　　“这样吧！我称呼你‘三律’，如何？”

　　“陆律太拗口，时律似乎体现不出个人特色。就‘三律’，怎么样？”这时候的齐萧就像刚解决了一个大难题的人，特别兴奋。

　　“都行。挺好听的。”

　　“就这么定了。诶，不过，我觉得你好像很喜欢3这个数字。名字有个‘三’，微信名都是和3有关的，为什么啊？”

　　“嗯……具体的含义我不怎么记得了，只是一个高人建议的。我只记得这个‘三’，分别是精、气、神。”

　　“确实挺精气神的。”齐萧满怀欣赏地打量了一下，上下的目光并没有给陆三时带来任何的不适，倒是多了些内敛的不自在。

　　“那个，不早了，萧老师先回去休息吧。”

　　秒针滴滴的声音减弱，齐萧看了下时钟，确实不早了，“那我回去了，下次见。”

　　虽然二人都不知道下次，到底是什么时候。

　　独自一人回到家的齐萧，又背上了沉重的包袱。一进门，所有的杂念纷涌而至：爷爷的追悼会、张示图的那一通电话、汪裕源莫名其妙的捐款、合规却又奇怪的程列冬案……

　　刚才在陆三时家里的乐趣瞬间消散，叹气连绵。

　　潘逆羽接任中院副院长的第一天，便给了在场所有人一个下马威。

　　接近元旦，离春节也越来越近，可是需要结案的数量只增不减。而潘逆羽不做任何调研，直接要求所有案子必须在2023年1月7日之前结案。

　　刚来的领导，除了提前了解背景想要拍马屁的人，其他只是求安稳工作的人，都不太接见这个新的副院长，衬得平时的齐萧齐庭长更加友好了。

　　潘逆羽刚升作副院长，和张示图一样，丝毫都不收敛自己的官威。

　　日常巡查了一番回到办公室，潘逆羽大概呆了十几分钟，便火急火燎地跑到沈悦那里，要沈悦找资料交给他。

　　沈悦当然不能违背上司的命令，即便她很生理、心理都很讨厌这个上任不久的潘逆羽，也要帮着找资料。

　　私下的态度总不能影响工作。

　　不过，沈悦也算聪明，潘逆羽要找的资料是关于刑事案件的，沈悦认为齐萧也应该知道。毕竟，沈悦并不清楚潘逆羽有没有问过齐萧。

　　她猜潘逆羽大概率是没有问齐萧的，如果问了，就不是堂堂副院长亲自来交代一个小小法助了。

　　“齐庭，潘院要我找资料给他。”

　　齐萧也明白沈悦的意思，“越级处理”，肯定有古怪。

　　“嗯，那他找你的时候是什么语气。”

　　这个沈悦倒是没怎么留意，努力地回想也拼凑不了完整的记忆，“不好意思，齐庭，这个我不太记得了。但是当时，潘院是冲进我们办公室的，我看他差点都要滑倒了，印象才比较深刻。”

　　“这样……”察觉有点不太妥，齐萧停住了正在疯狂敲击键盘的手。“他要找的是什么资料？”

　　沈悦找好了才告诉齐萧的，她将资料递给齐萧，一边回答道：“就是上次赵助理叫我拿的那一份。”

　　“哦对，是程列冬案的资料。”沈悦最后补充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