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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山的序言(二) ...

  •   那些死去的人类一直躺在我这里,没人来为他们收尸。也许谁都不敢吧。

      但有天一个粗壮青年站立在我的山脚下,手握镰刀,斜背着一个粗布包,哆哆嗦嗦地仰望我,与他身形极不相称的恐惧神色浮现在他脸上。进山前将布包和镰刀都卸下来放在了地上,双手合十,双眼紧闭,朝我拜了又拜,口中念念有词道:“妖魔鬼怪快离开,妖魔鬼怪快离开……”

      看起来很是虔诚。

      既这个小伙子这么有诚意,如果有猛兽来这附近的话,我可以让它们绕着走。

      不过此时猛兽相比从前剩得并不多了……遍地都是饿死的老虎和狼群等大兽被虫蚁和秃鹫啃食干净的枯骨。

      这人走着走着朝却又冲着他自己的胸口重重捶了一拳一震,又啐了一口在我的小草上,骂骂咧咧朝我大声喊着:“去他娘的妖怪,老子不怕你!”此话出口,甚有奇效,眼看着他腰板直了,身体也不抖了,横眉怒目瞪着我山中一切。

      他走在之前那些人开出来的小路上,在山里寻摸了半天,每一个倒在地上的尸体都他翻过身来确认。其实已经过去两个月了,那些尸体早已看不清人脸。看见有尸体倒在草丛中,也绷着铁青的脸拿镰刀割开周围杂草前去确认。他面无表情地看着一具具已经腐烂的尸体,强撑起来的胆气又降下去三分,眼底却止不住涌动着许多悲悯。

      终于在一具尸体前蹲住,盯着那人脖子上挂着的小木牌,手中动作从布包里掏麻袋,掏到一半,泪水决堤,浑身剧烈地颤抖,那张看起来有些粗鲁凶悍的脸狰狞般咧开,身体也绷不住噗通跪地,仍旧没有停下将那尸体装进袋子的动作。

      他背着那具尸体走了。我听见他在下山时忽然仰头对着天发出一声粗犷的咆哮,就像我的虎王的吼声一样令人畏惧。

      我留了一丝我的天地之气附着在那个青年身上,跟着他来到了很远的一个村庄,那个青年将尸体埋葬在一个小山头。

      还有别的人过来拜祭。是一个瘦弱些的青年,姑且叫他小瘦。来我这背人的就叫他大壮吧。

      大壮和小瘦站在坟前,大壮盯着坟头声音压抑地说:“山上的野兽死了一地,肉全被掏空了,有一个刚死的老虎,瘦的像头牛,怕是被饿死的。”

      小瘦忍不住哭了起来:那可是老虎,什么被饿死也不可能饿得死它。吸了精气!肯定是被妖怪吸了精气!咱大哥肯定是被妖怪给活活吓死的,庙里请来的护身符也没能保住他的命,神仙也抵挡不住妖怪了。”

      大壮闻言气的脸红脖子粗,指着一个方向就骂:“哪有什么妖怪,我看最大的妖怪就是那皇帝,还没死就要给自己修墓地,他就是想拉着活人先死给他在黄泉上开路!”

      愤怒的泪水混杂着无法回头的悲伤,说着说着两个人抱成一团,哭得泣不成声。

      从此皇帝得罪了妖山,妖山派妖怪报复人类的流言就传开了。我一怒之下收回了在那个人类身上的天地之力,断开了和人类的联系。

      我再不敢随意动用自己对野兽们的驱策之力,导致它们的无序猎杀了。事实证明,我还太弱小,把控不了那么多的野兽,也再不敢只顾自己睡觉,放任我的环境自生自灭了。

      我重新过起了勤奋的日子,根据高度安排起安排起各种草木和野兽的分布区域,引导着他们像我一样努力生长,慢慢的就修复了我的生态平衡。

      但我还是成了一处不祥之地。

      距离那次动乱已经过去了四百年,我的大小野兽们又回到了一个平衡的数量,甚至种群比从前还壮大了许多。我的树木们都长得更加高大茂密,还有些藤蔓进化出了短刺,来避免吃草动物的威胁。

      为了不让人类和我的野兽们再次陷入混乱,我希望再没有人类来涉足我。

      其实和我的草木走兽一起生活也挺好的,就如同晨昏定省,一切都在意料之中,也乐得安宁。从前的千千万万年都是这么过来的。

      这四百年里,自从大壮背着那具尸体回乡,就再也没有人来过我这里了,我和其他山也断了联系。

      时而也有飞鸟向我传来山们的近况。

      三百年前一对大雁夫妇双双飞来异口同声对我说:“山癸被人类发现埋着煤炭,一批批地人类正赶去那里,都想把山甲挖空啊。”

      二百年前一只小燕子啁啾着细如丝的声音说:“山戊整座山都被开成了梯田,每年都被人类全身围绕,可高兴了。”

      一百年前一只杜鹃落在我的树枝枝头歪着灰色的小脑袋对我说:“你知道吗,山辛……”

      它还没来得及说完,就被我打断,可怜的小家伙委屈地没有在我这休息停留,挥动着疲惫的翅膀又飞走了。

      我和其他山关系破裂了,大概活在陆地上的每个生物都知道。

      一个秋天,我的一株活了五千多年的银杏树,上下十几丈的叶子全摇身变得金黄,在阵阵秋风纷飞起舞,老了的叶子顺势掉落铺在地上,仿佛太阳种的阳光。每年秋天,这番景象都引得许多鸟儿喜爱。

      虎纹伯劳鸟的身躯正如同银杏一样金黄,云游到银杏树上欣赏风景。

      蜡嘴雀和大山雀在银杏枝头高声歌唱,为这美丽的风景配上昂扬的曲调。

      梅花鹿开始换毛,身上的斑点一个个消失。爱美的母鹿有时伤春悲秋,为自己新一轮颜色单调的皮毛哀伤,就会不自觉奔着山中最盛大夺目、光彩照人的老银杏踏步而来。

      老银杏总是受欢迎的。

      虽然和我相比它也不老,但和其他物种相比,它可算得上是老祖宗了。

      老银杏见不得我和其他山关系僵硬,试图来劝说我:“山,那天有只小野兔来我这里诉说心事。他和邻居家的兔子从小就是好朋友,可后来不知怎的一见面就吵架,再后来,邻居兔子贪玩跑到不知哪里去,一直没有回来,怕是已经被狐狸给吃了,现在小野兔对当初互相置气追悔莫及。”

      老银杏带着一种老者的智慧,向我讲述了这则真实发生过的寓言故事。

      听起来也蛮有道理,但别的山如此对我置之不理,我的几次努力调和都被辜负,我已经疲惫了。

      “大人的事,小孩别管。”我高高在上地对老银杏如是说道。

      其实我灵智初开时,天地间是一片残骸。

      只是朦胧中也些意识,知道自己与天地同存。

      彼时共工与颛顼开战,共工怒而触不周山,天柱折,地维绝。

      不周山被撞得四分五裂,砸到了其它山头,,天上的石头飞来飞去,远古的山纷纷被拦腰折断,那些高大的山越砸越小。

      失去了天柱的支撑,天都跟着矮下来半截。

      因我在远古与那些名山相比算不得高大,他们的战争并没有波及到我,我这块普通的山头才避开了祸端,反倒还有很多名山碎石、奇花异树的残枝种子落在了我身上,为我平添了不少灵性。

      那场战争之后,古神陨落,开了灵智的名山也都已灵魂四散,留下的山基也早已在地脉运动中被吞成了平原。

      所以我醒来时,所见的树木都年不过百,动物也少得可怜,最顽强最庞大的种族,大概就是小小的蚂蚁,蟑螂之类了。

      刚醒来的意识还很微弱,我也只是能明确分辨世界的样貌,感受不到四季的温度,只从树木的样子来看,应当是春天。那时我有点光秃秃的,我多么想让自己更加生机勃勃,我想让我的春天开满五颜六色的春花,我想让我的树叶随着春风在暖融融的阳光下摇荡,可我根本用不上半点力气。

      我不是那高高在上的神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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