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不语山》木在青山

1、山的序言（一）

　　天地苍茫，浩浩大荒。

　　我于盘古劈开天地之时，便随世间万物存在。

　　我身形巍峨壮丽，世人皆不敢逾越攀登。

　　人类内乱时，会将我作为划分国界的标志，而我，不属于任何一个国度。

　　人类给我起了个名字——不语山脉。

　　可笑的人类想当然地认为山不会说话，只不过是我说的话他们听不懂罢了。

　　随便他们怎么认为吧，我无需自证的威严，不允许我和小小人类一般见识。

　　不知多少年的沧海桑田，我始终在此处屹立，倒还挺幸运的，没有被海水埋起来。

　　你们不知道，海水不是一个好孩子，别看他那么大个头，长得像个成熟的大人，实际上可调皮了，总把别处的垃圾带到我在的这片陆地上。

　　还动不动就就淹没人类的村庄，害得海边的人类没饭吃，家都毁了，纷纷挤向内陆，开山造田。

　　我好多从小玩到大的山山小伙伴都被他们垦破了相。

　　所以我学聪明了，养了好多猛虎野兽。

　　我真的特别努力，每天早睡早起，充分吸收阳光和雨水，把自己养的特别健康，我的树木们都长得可高大了，人类的小斧头是无论如何也砍不断的。

　　然而这些年，我发现人类越来越凶残。

　　有一天，一个人类少年在我的小草上点了一把火。

　　呜呜痛死了，我身上的小草和树木，都是我亲手编织，同我与我血肉相连的衣裳啊。

　　不知道山最重要的就是形象吗！

　　你们有没有人体会过被火烧的滋味，你们有没有人体会过差点破相的恐惧！

　　我恨这个人类。

　　还好我水汽充沛，一点小小的火苗根本不能奈我何。

　　我的小草和树木都保住了。

　　想烧我，你也配。

　　我堂堂上古神山，这口气不能就这么咽下去！

　　人类有句话说得还是很对，杀鸡焉用牛刀。

　　这个人类尚还处在我的外围，我的猛兽大将们都是深山里有身份、有地位的野兽，怎么能随随便便为了一个人类就离开领地呢。

　　于是我派出我山中的蛇，前去收了这个人类的小命。

　　我山中草木茂密，草都长得半人高，阿蛇悄悄在地上爬行，我给它制定的策略是：孤军深入，一击制敌。

　　为了不惊动那个人类，阿蛇已经尽量缓慢爬行不发出声音，蜿蜒的轨迹都被深草覆盖，绝不会暴露一点点行踪。

　　眼看着靠近了那个人类的后方，阿蛇蓄势待发，立着的瞳仁瞄准了人类的腿。

　　“阿潇，有蛇！”

　　怎么忽然冒出来了另一个人类，哎呀真是糟糕，光顾着报复这个点火的人类了，没注意到另一边。

　　阿蛇还没开始进攻，新来的人类飞身上前，拽住叫阿潇的人类的胳膊，眨眼间向一侧退开了百步远。

　　“安啦，阿融，是条翠青蛇，没有毒。你瞧这蛇，浑身翠绿，和周围的环境倒是融为一体，多有灵气。”

　　这个名叫阿潇的少年不以为意地指了指阿蛇，当真是不把我的蛇放在眼里。

　　我的阿蛇也是不争气，敌人跑了，还抬起头来一脸无辜，对这那两个人类瞪着眼睛吐信子歪歪头。

　　“到时我们山谷的房屋，也要修得和周围景色融为一体才好。”

　　那阿潇边说边看着我不争气的阿蛇向另一处爬去，停下来用头拨开草杆，拱起土，一只青灰色的蚯蚓无助地暴露出来，阿蛇对蚯蚓倒是不留情面，露出尖牙，一口将那蚯蚓从土里拽出吃进嘴里。

　　“工程的事就交给你了。”那阿融简单地回应道。

　　“好嘞，我们的山谷必将在我的监工下，比皇宫还恢宏大气，比城池还固若金汤，阿融你就放心好啦。”阿潇激情彭拜表达决心，不过，不是说要与山中景色融为一体吗，不用那么奢华吧。

　　说来也怪，阿潇眉目俊朗，顾盼生辉，潇洒风流中带有江湖豪气，已有人类成年男子的气魄，浅色的侠衣更衬得阿潇像个风流公子。

　　而阿融与阿潇并肩而立，显得青涩未去，看起来年纪比阿潇小个一两岁，穿着面料粗糙、颜色暗淡的侠衣，虽然面容俊秀，眉眼间却一直皱着浅浅的忧思，反倒显得沉稳成熟。

　　许是阿潇当大哥的让着弟弟吧。

　　阿潇眉毛一挑，本就神采奕奕的眼中掠过一丝惊喜，胳膊肘怼了怼身侧的阿潇：“阿融，我看这里就不错，离外围有些距离，又不至于太过深入山脉腹地，想必大型野兽不会在这里，也方便我们运送物资。你看怎么样？”

　　阿融环视四周，点头回应道：“好，就这里。”

　　说罢，二人相视一眼，齐齐双腿蹬地跃到空中，手中长剑出窍，闪着凌厉的光芒，我还以为他们要把我的山头削平。

　　剑气走过之处，劈开一步宽的土沟，不消多时，扬起的沙尘把我的草木围出了一个大圈，巨大的破土声把我的小兽们吓得四处奔走。

　　这我能忍？

　　待我派出我的狼王率领狼群把这两个人类撕碎，让他们变得和我被掀开的土地一样血肉模糊。

　　我还没来得及召唤，这两个人溜得到快，多余的话也不说，画完圈就跑，留下山山我啊一脸懵……

　　人类随便给我命名，这我还没找他们算账呢，他们就开始破坏我，真是为所欲为的人类，想叫我什么就叫我什么，想对我怎样就对我怎样，简直不要太猖狂。

　　但谁叫山神之怒人类承受不起呢，算喽，都是小娃娃，我选择包容。

　　其实你们应该也发现了，我是一座善良的山。

　　每天都有无数的野兽为了争夺领地或配偶打得你死我活，动不动就会撞坏我新长的小树，甚至几十年的树也总断，我都已经习惯了，哪会因为一点小火苗和一个圈就和人类计较。

　　那条无毒的翠青蛇，也是我故意派遣的，就是想逗那个人类玩一玩。

　　被我骗了吧，略略略。

　　但是示威还是很有必要，我不想落得和我的山山小伙伴们同样的下场。

　　可我一座山在天地间太孤寂了。

　　人类叫我山脉，但对我来说，再多的山连在一起，也只是我的一部分，我只是一座山。

　　从前还没有人类的时候，世界还比较安静，那些飞禽走兽发不出多大的声音，我可以和我的山山小伙伴们聊天，比如我的狼王老了，年轻的狼打败他成为了新狼王，蛇下的蛋又被老鹰给吃了，有棵老树下雨天被雷劈断了……

　　后来有了人类，世界变得喧嚣起来。

　　这点噪音其实也不算什么，并不妨碍我和山山们聊天。

　　但我的山山伙伴们都说人类这种新生物可有趣了，明明要力量没有力量，要速度没有速度，却能将领地不断扩大，再扩大，逼的好多野兽躲进了山里，所以看惯了花草走兽的山山伙伴们，都去观察人类了。

　　山山甲说：“我这里有个从小身材瘦小、从小被人欺负、穷得饭都吃不饱的穷小子，后来长大中了状元当了丞相。”

　　山山乙说：“我这里有个人类爹不疼娘不爱，后来起兵造反，自己当了皇帝。”

　　山山丙说：“我这里有两个人类从小就是冤家，阴差阳错两个人成了夫妻，反倒情深义重起来。”

　　山山丁说：“我这里有一伙小孩子从小便喜欢打抱不平，长大之后真成了惩恶扬善的大侠。”

　　我说：“……”

　　我什么都不知道，什么也说不出来，只能沉默。

　　人们畏惧我高大的身影，畏惧我用身躯养护的狼群、狗熊、老虎、毒蛇……我保护了我自己不受人类的毁灭，也让自己被隔绝在了人类的世界之外。

　　山山小伙伴们在一起聊的火热，我的嘴巴就像被蜡粘住了，想开口，却无能为力。

　　有一天我气急，酸溜溜地攻击他们：“你们之前不是还嫌弃人类毁了你们的树，挖走你们的泥土和石头吗？那可是我们的身体啊！他们毁坏了我们的身体！”

　　山戊说：“人类说玉不琢不成器，我觉得我现在这样也挺好看的。”

　　山己说：“你不知道，人类可有意思了，这点小伤小痛算什么，就当给我挠痒痒了。”

　　山庚说：“我们都是些小山，可没有你的威严，图个热闹嘛。”

　　山辛说：“你不会是寂寞了吧，放心，等人类灭绝了，我们就回来和你玩。”

　　……

　　于是我越来越闭塞，越来越孤僻，越来越不合群。

　　我断绝了和其他山的联系，每天不分昼夜地睡觉，睡醒了逼着自己继续睡，什么都不想关注。

　　可我也盼望着能有人类来到我的领地。

　　为此我愿意付出一点点的代价。

　　可始终等不到人来。

　　在那两个人类之前，其实也有人来过。

　　那群人在我的山壁上叮叮咣咣地开凿，我是被他们给吵醒的，当然也有点痛，大概就像你们人类被毒蚊子咬了一下的程度。

　　你们不知道我当时有多高兴，满山的鸟儿感受到我的喜悦，都欢快地在天空中盘旋，张开嗓子发出他们最动听的鸣叫。

　　老鹰和秃鹫在蓝天之下倾巢而出，以最迅猛的速度在空中冲刺。

　　我命令所有兽群都为我欢呼，他们顺从地在地上跑动起来。满山的野兽全都跃动着它们的四肢或双足，猴子拽起藤蔓在空中摆荡，狼王站在巨大的岩石上仰天长啸，虎王在深山洞穴前滚音嘶吼，狐狸、松鼠、兔子、老鼠、蝙蝠和蜜蜂之类小动物，也一齐发出嘁嘁喳喳的祝贺声。

　　此刻，所有的动物受我感召，暂时抛下了物种之间的竞争和对立，齐心协力对人类表示欢迎。

　　为了像人类表达我对他们的重视，我还特意请了很多很多乌云汇集到我的上空下一场大雨，这样雨后就可以出现彩虹了，彩虹那么少见，人类一定会喜欢这份见面礼的。

　　为了不淋湿那些人类，他们的头顶上空可没有乌云哦，我体贴吧。

　　可却听到那些人类大喊：“快跑，有妖怪！”

　　纷纷丢下了手头的工具，往山下跑去，有的不甚在峭壁上跌落，摔了下去血肉模糊。

　　那些人拼了命跑下山去，可是山下在下雨啊，他们脚底都止不住滑，摔倒在地，就着山势滚了下去，被拦在了一块大岩石前面。

　　我的野兽们仍在高声欢迎他们，一些幸运的人类迎面跑近了正在手舞足蹈的猴群，欣赏到了我们热情的欢呼，高兴得情难自禁，站在原地跟着拍手跳了起来，笑哈哈地回应我们。

　　不一会，我就让乌云离开，雨水刚刚洗刷过的蓝天下果然出现了一道清晰的彩虹！

　　为了让我的野兽们和人类一起欣赏彩虹，也为了保护野兽们的尊严，我让它们也停止了欢呼，让一切回归正轨。

　　雨后初霁，被乌云遮蔽的太阳重新闪耀，天空蓝的刺眼，雨水打起了泥土和草木的清新味道，每一片深绿浅绿嫩绿翠绿的叶子都滴滴嗒嗒滴着雨水。

　　多么美好的世界啊，人类一定超级喜欢吧。

　　有些跌倒了的人类还能勉强起身，撑着地还没站直又脚底抹油跌倒在地，但仍旧挣扎着向山下走去，脸上全是还流着泥水的杂草断叶。

　　可他为什么眼里留下泪水放声大哭？哭着哭着又用满是泥水的手揩了把脸，然后又放声大笑个不停？我追踪着这个人的身影，他颤颤巍巍地下了山，一到平地，就发了疯地向远处城郭的方向跑。他的鞋早已被我的石头磨破，走过的路途上都是血红的脚印，却不见他在奔跑时有半点迟疑。

　　他一定是去找同伴一起来玩的吧！

　　彼时的我这样以为。

　　我得意洋洋地再次和我的山山伙伴们联系起来，我骄傲的炫耀：“我把好多人类留在了山上，他们都喜欢我的野兽们，我还给他们准备了彩虹哦，你们肯定没山和人类这么好吧。”

　　山丁：“真的假的，人类不是很胆小吗，怎么会喜欢你的野兽？”

　　我抓住时机，大肆宣扬我对人类与山野走兽和平共处的伟大贡献。从头到尾没落下任何一个细节，一字一句和他们说清楚了来龙去脉。

　　山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

　　好长时间的的沉默，就像我逼自己一直睡觉那段时间里，自己醒了之后还要睡觉，但还没睡着的那清醒的片刻一样，我全身上下从里到外，山体里每一块岩石，都冷得像我终年不化冰雪的山顶一样。

　　七嘴八舌的指责如潮水般向我涌来。“你知不知你害死了多少人？”

　　“他们不就摔了一下，我以为就是受了点伤。”

　　我无力地辩解道。

　　“不愧是我们最高耸入云、最连绵不绝的山脉，小小人类的生命，根本不放在眼里。”

　　“没有，我不是故意的。”

　　我真的不是。

　　“你的野兽们倒还真的很听你话啊，这么一叫，多少小兽的藏身之处就暴露了，你的生态平衡还维持的住吗？”

　　“不会的，他们都很乖的。”

　　它们平时真的很乖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谁信啊。”

　　我的山体中好像出现了一个巨大的空洞。

　　我多么希望此刻我能被海水淹没。

　　后来真的如山们所说，原来我的许多大兽并不听话，它们趁机蛰伏在猎物周围，一举进攻，大肆屠杀。我的小兽们大批量地被捕食，数量迅速缩水，导致大兽们捕食越来越困难，越来越多的大兽饿死。

　　那些大兽真的只是为了猎食吗？

　　太多的兔子、野猪、梅花鹿和羚羊没有变成豺狼虎豹的盘中餐，尸体停放在原地一点点的腐烂，最后都进了鬣狗、乌鸦、秃鹫、蚯蚓和白蚁的肚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