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不语山》木在青山

3、山的序言（三）

　　第二天，只有阿潇来了。

　　他带了许多的人，都是干练的短打装扮，人人手提一排带锯齿的铁片——后来听说叫锯子。

　　“大家就地取材，我们直接在这里处理木料，挖用泥土，按照图纸开工。”阿潇风风火火地宣告着。

　　那些人应声大喝一声：“好”。不由分说地劈开杂草，在用剑画出的圈里埋头开始锯树。

　　他们是要在我这里居住吗？

　　我高兴极了。

　　但我这次没有像四百年前一样鲁莽，带着顺其自然的心态观察他们对我的改造。

　　我除了每天勤勤恳恳养护我的草木野兽之外，还会特别关照一下这些人类，让野兽们都远离这里，以避免再次流血的纷争。

　　事实上，这些人类根本用不着我的特别关照。

　　那个圈子里的树砍了个七七八八，几人合力将一根根树干削调枝叶码在一边打扫开来的空地上。

　　树倒鸟惊，小兽们四散奔逃。

　　两个人打开了带过来的好几个大麻袋，里面都是易燃的干枝，倒在树枝散落的地方，一个人站在远处，点燃火把扔了进去，干枝烧的劈啪作响，充满杀气的红色火焰与周围环境极不相称。

　　湿润的树枝□□柴渐渐烘干，一些小草率先烧了起来，渐渐燃烧的范围越来越大，扩散到最外围画的圈停下。灰烟四起，火势冲天，砍落的树枝也燃烧了起来，树根也渐渐烧黑了表面，不消多时，圈子里的草木全都熊熊燃烧。

　　若是以前，有人类如此大规模毁我草木，我必定是要让他们感受到山神之怒的。

　　幸亏那片区域的树木还都是幼苗，尚未开灵智，感受不到痛，我的小兽们也没有受伤，否则我和阿融阿潇这两个狗贼没完！

　　没有动物是不怕火的。

　　各路兽王纷纷传声问我发生了何事，为何那边山谷火光漫天，冲天的烟让整片天都黑压压。

　　我跟大王们说来了一群唱戏的，要给我们讲故事，只不过故事的内容得由我来转达，大王们会把那些人类给吓跑的。

　　那些大王对此并不感兴趣。他们眼里只有领地，只有权威，只有力量。

　　算喽，做大人的要放手给孩子们自由，我自己和人类玩。

　　阿潇遣散了跟来的工人，独自转身飞跃上了更高的山头，负手昂头，注视着熊熊燃烧的大火，眼中明暗交杂，有火光，有尘烟，还有别的什么东西。

　　“阿融，看，这红色的火焰，就是我们光明的未来。”阿融明明没来，阿潇自顾自对着眼前的烈火宣誓着他震耳欲聋的信念。

　　小昆虫们有的及时躲进泥土里，有的也葬身火海了。

　　其实人类也不过是生物的一种，和我的飞鸟走兽又有多大区别。人类对树木野兽的破坏，和当初疯狂猎杀小兽的大兽归根究底也没什么区别。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又何尝不是一只刍狗呢。

　　只不过我的敌人是桑田碧海的天地变换罢了。

　　大火结束。

　　厚重的乌云和满山谷的大雨，压下了这场火弥漫的尘烟。

　　这雨是死去的蜘蛛，螳螂和蚱蜢的眼泪吗？

　　谁也不得而知。

　　不出意料的，过了几天，又是阿潇带着一大堆工匠，在那处山谷里安营扎寨，叮叮咣咣开始了建造。

　　机智如我，提前让走兽们都远离那处山谷，否则走兽们非得被那些人类吵到开启新一轮屠杀。

　　过了几个月，阿融被阿潇拽来，去了那群惨死的人曾经施工的地方。

　　许久不见阿融，阿融仍旧一身粗布侠衣，仍旧有点小大人的模样，凝重的神色始终挂在他的脸上。

　　阿潇胳膊勾搭上阿融肩头，得意洋洋地对阿融说道：“阿融，你看，这里就是我跟你说的洞穴，离我们山谷三里远，里面看结构像是墓室，我去查探过了，有很巧妙的机关拦路，威力之大差点我就折在里面。”

　　阿融凝重的神色间闪耀出点点光华，白净的小脸看上去总算符合他十七八岁的年龄：“始皇帝在世时，曾派遣许多顶尖工匠来不语山脉开凿陵寝，当初图纸上设计有运用天地之力的机关，选在此处无人涉足之地，就是要继续向天下证明他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子身份。后来工匠集体离奇暴毙，唯一一个逃出来的人返回城中之后已经疯疯癫癫神志不清了，那之后就流传出不语山脉有妖怪的传言。没想到这处即将完工的陵墓，竟被我们给发现了。

　　阿潇轻笑出声：“我记得此处停工不久后，上天就认他回到天上去做好儿子了，好一个天子，也算是名不虚立。”又继续豪言壮语着笑答道：“还好咱们不自称天子，不怕老天收。管他此地是神是鬼，反正我可不怕他，爷爷命硬，阎王见了我的鬼魂，也得给我再塞回人间去。”

　　阿融抿起一抹微笑，神色舒缓许多，看向阿潇：“我们兄弟一心，其利断金。能够发现此地，证明老天也眷顾我们。那些机关，不如就当作日后的入谷试炼，一是为了筛选新人的身手，二是让贼人不敢以成为谷中人的借口冒险潜入谷中对我们打击报复。”

　　阿潇听到这样的想法鼓起掌来大声称妙。

　　“妙哉，妙哉。这样就能保证我们谷中杀手的武功不会污了我们不语山谷的名声，还能减少敌人对我们的威胁。诶，这么重要的洞穴，咱们给它起个名字吧。”

　　二人沉思了一会，阿潇先提出建议。

　　“叫往生洞如何，虽说咱们是个杀手情报组织，但收留的都是世上无处容身之人，进了我们山庄，就抛下过往种种是非恩怨，开始新的生活。”

　　“好，就叫往生洞。”

　　阿融投向阿潇赞许的眼光，阿潇会心一笑。

　　阿融忽然想起些什么：“阿潇，你的伤怎么样了？难为你监工还要去接任务。”

　　阿潇佯装怒意：“早没事了，我好好的，再说我在这山里又帮不上什么忙，都是那些工匠按部就班在做事。倒是你，一个接一个的任务，新伤叠旧伤，都自顾不暇了，现在才想起来关心我。”

　　阿融惭愧道：“抱歉，等我们以后招到更多的人，执行任务的事情我们都不要做了。”

　　阿潇这回真的有点生气了：“道什么歉啊，你看你，打架打傻了，我这当大哥的是在关心你。好好好，谨遵谷主大人吩咐。等以后山谷壮大我们都不去执行任务了。”阿潇侧身一步，朝阿融抬手作揖。

　　七月流火，八月未央。天气渐渐转凉，山腰上的杨树感应时节召唤，已经风卷落叶，满地金黄。

　　一座山庄拔地而起，分成了前后两片区域，用了两个山头隔开，第一个小山头开出一条隧道，第二个大山头在山脚下开出一条较宽阔的路。

　　工匠在阿潇的吩咐下从我山中别处直接挖来些杨树、柳树、樟树、桃树、杏树、枫树、栾树的小树苗，枫树的黄红交杂与栾树的灯笼红与我山间风物融为一体。还从外面移来了不少小花木栽在院子里加以点缀。

　　山庄大门借天险而设在一处峭壁里，几丈高的峭壁威严不可攀登。阿潇不久前带回了许多人，一部分轮流在大门前值守，一部分在山庄中擦擦扫扫，有的就负责生火做饭，一切都井井有条。

　　现在阿潇、阿融和另外两个人站在大门口。

　　另两个人中，一个是个十四五岁的少年，圆溜溜水亮亮的眼睛让他显得单纯正直，一个是个小女孩，看起来只有八九岁的样子，这个小孩与阿融有些相似，神情与年龄极不相称，安安静静地站在阿融身边，锐利的目光扫视着周围一切。

　　阿潇手里拿了一大挂鞭炮，铺在山门前，招呼着大伙躲远点，吹着火折子点燃了霹雳啪啦的鞭炮声。

　　爆破的声响在我寂静的山谷中响起的瞬间，两个小男孩小女孩吓了一跳，小女孩朝阿融靠了靠，山中群鸟闻声惊飞而起，扑闪着翅膀的声音和树叶抖动的声音像是一种真正的欢迎仪式。

　　阿融紧锁的眉头在此刻放松了一些，每个人眼里都在一声声炮响中看到了新的希望。鞭炮声停，阿融对着三人郑重宣布道：“以后，这里就是我们的家。”

　　阿融和阿潇引着那两个小孩走进山谷大门。

　　阿融：“阿竹，阿白，你们以后就住在后山，不要出来，我和阿融会常去看你们。我给你二人请了一个教书先生，常驻后山。阿竹你专心研究草药，依旧不必来执行刺杀任务，可以隔一天去上一次课。阿白，你在后山要勤加练武，读书明理，要强大起来有能力保护自己，分辨是非，先生的课，必须每天都去。

　　叫阿竹的少年应声答是：“知道了，融大哥。”

　　叫阿白的小女孩乖乖点头，眼中锋芒褪去：“好，融哥哥，阿白可乖了。”

　　虽然听起来他们做的并不是正经的营生。我竟成了亡命徒的栖息地了吗……

　　但我依旧被感动。

　　终于到了这一天，有人类不畏惧我的恶名，不畏惧我的未知，开启了和我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