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潮》宋札

12、野

　　林野朝跟着爸妈一起出门，首个目的地是市中心新开的商场。

　　“今天我们的小寿星最大，想要什么都可以！”林爸搂着林野朝的肩膀，一脸慈爱。

　　那先来辆法拉利吧。
　　林野朝顺着心意走到货架前，把一直想收的乐高放进购物车。

　　“其他的呢，新球鞋？”

　　家里那几双还好好的，最近没空打球，先不买了。
　　他摇了摇头。

　　“再想想，还有什么想要的？”

　　还有什么想要的？
　　林野朝站在原地，冥思苦想，一时没有头绪，他抬头想要去问下爸爸妈妈有没有什么好建议，却找不到他们的踪迹。
　　灿烂的笑意凝在脸上，结上冰霜。

　　平静的心脏开始释放火焰，灼烧周围的皮肤，好似要把他的胸腔烧出一个洞。

　　他急忙跑到爸妈原来站的位置，四下望去，眼看着周围的一切越来越模糊，他的双腿被困在原地，无法挪动，急切的情绪让他的脸开始扭曲，最后软成一团棉花。
　　无处可逃的人浑身弥漫着绝望，直到一团黑雾将他彻底包裹，把他拉进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渊，不停下坠。

　　他拼命挣扎，想要喊人，整个人却像吸入迷药一般，浑身无力，说不出话。

　　“嗬”

　　躺在床上挣扎许久的人突然睁开眼睛，停驻在额头上的汗滴因为起身的动作顺势而下，没打招呼就落进了眼睛里。

　　喘着粗气的林野朝呼吸一滞，反射性地闭上被刺痛的双眼。
　　火辣辣的汗液刺激着角膜，生理性的泪水从眼角流出，越过绷紧的嘴唇，流过下巴，和脖子上的汗液不分彼此地混在一起，然后迅速隐入睡衣下的阴影里。

　　片刻后，粗重急促的呼吸在漆黑寂静的房间再次响起，每一声都动人心魄，像是要把人心中的鼓皮敲烂。

　　“啪”

　　房间里的开关被打开，自房顶倾泻而下的冷白灯光照在林野朝的脸上，如揉皱的白纸一般惨烈。

　　他抬手撸去脸上的冷汗，抬着僵硬的身子往卫生间走，因为瘦削，原本合身的睡衣变的空荡荡。

　　含着凉气的水接连不断地泼在脸上，混沌一片的大脑变得清醒。镜子里的人面色苍白，眼底发青，却连半丝困意都没有。

　　他转身往客厅走，没去管脸上的水渍，任其在皮肤上流淌。

　　萧瑟的月孤零零挂在天上，等待着和太阳相会，又别离。

　　天一亮，门外楼梯便接连不断地传来脚步声，轻重缓急不一。
　　沙发上闭眼假寐的人睫毛一颤，睁开双眼，里面含着无法被日光穿透的灰雾。

　　林野朝拿起轻飘飘的书包，拎到肩上，走到玄关处，他停了一下。

　　“嘭”
　　空荡荡的塑料瓶被人随手一带，栽进地板上的纸箱，和自己异父异母的兄弟姐妹相拥。

　　他住在一楼，出门后下完三节楼梯，再走两步就出了单元口。

　　旧小区，老人和孩子占比大，雾气尚未散尽的地方已经蓄满了朝气，很热闹。

　　林野朝默不作声地从摊贩手里接过早就备好的豆浆和茶叶蛋，没理会身后嚷嚷他不要插队的声音。他轻车熟路地走着，停在路口拐角隐蔽的垃圾桶旁，三两下解决早餐，把塑料废物丢进去。全程动作机械，没有任何吃到美味食物的满足。

　　*

　　下课铃一响，装模作样的一群人立马散了架子，迫不及待地把自己憋了半天的话说出来。

　　“今天晚上我准备和电脑大战三百回合，约不约？”

　　“约！趁我妈母爱泛滥，我要在成绩发下来之前多浪一浪，”

　　“加我一个！”

　　“行，晚上八点，记得上号！”

　　“我听一中的人说，她们学校附近新开了家火锅店，要不要一块儿去？”

　　“我也听说了，但是明天我爷爷过寿，全家越好的，不知道要玩到几点呢。”

　　“那就后天？”

　　“好……对了，班长，你要不要和我们一起去？”

　　“不了，祝贺约我。”

　　“祝贺怎么每周都粘你，他就没点私生活？”

　　夏蕰拉上书包拉链，抬头看着郁闷无语的女孩，笑着回：“他私生活比较单一。”

　　“那好吧，咱们有机会再约。”

　　“好。”

　　得到肯定回答的女孩露出满意笑容，背上书包朝她摆手，“那我们先走了，拜拜。”

　　“拜拜，注意安全。”

　　一群人如同振翅的鸟，急不可耐地离开教室，转眼间班里便空了大半，夏蕰看了眼提着书包准备走的林野朝，喊住他。

　　“你真的不去吗？”

　　林野朝手一顿，不带任何情绪地说：“不去。”
　　说罢，转身走人，他全程没抬头，也看不到夏蕰的小心翼翼。

　　虽说平日里她爱拿祝贺当借口，这次说的却是真话。
　　祝贺不仅约了她，还约了林野朝，就在三个人中午一起吃饭的时候。

　　周五，是大多数七中在校师生最期待的一天。因为它预示着休息日即将来临，承载着莘莘学子的强烈渴盼。
　　祝贺也是其中一员，每到这一天，他的情绪就会空前高涨，整个人都喜气洋洋的。

　　和往常一样，祝贺坐在林野朝对面，滔滔不绝地讲他在游戏里遇到的脑子缺根筋的队友。

　　“我真是服了，严重怀疑是他对家派来的卧底。”
　　“菜的一匹！”

　　这是这两天，祝贺和林野朝刚刚建立起来的新话题。

　　夏蕰刚开始在饭桌上听到这个话题的时候，很是意外。
　　因为祝贺很少在她面前提这些，她也不知道林野朝会打游戏。

　　“我昨天在门口遇到朝哥，随口提的，谁知道朝哥竟然也玩这个游戏，还给我提了个技巧！”
　　“我晚上回家试了一下，成功通关，我本来以为还要一直卡下去呢。”

　　然后，这两天中午，夏蕰听了好多游戏名词，因为她实在不感冒，所以并未成功录入到脑子里。

　　听他说了半天，夏蕰只明白了一件事：祝贺遇见了一个技术很垃圾的队友，差点让他掉级。

　　他说的口干舌燥，不得不停下来喝汤。

　　“对了，点儿，明天你有空不？”

　　“怎么啦？”

　　“漫威新出了部电影，一块儿去看吧？”

　　夏蕰想到两个人好久没一起出去玩了，正好考试刚结束，她也想放松一下，“好。”

　　祝贺立马眉开眼笑，视线瞥到坐在对面的林野朝后，嘴皮子比脑子先动一步，“朝哥，一起去呗？”
　　“我看了下网评，还不错。”

　　林野朝放下手中的筷子，抬眼看着朝自己前倾的人，“不了。”

　　祝贺充满希冀的眼神瞬间暗淡了下来，他看着林野朝离开的背影，嘴张到一半，却不知道该说什么。

　　听两人讲了半天的话夏蕰一脸错愕地抬头，只看到他离开时一点都不拖泥带水的背影。
　　她转身去看祝贺，看到他浑身上下写满了受伤和沮丧，轻声安慰道：“他可能有事。”

　　祝贺这回，却没以前那么好哄。

　　“我知道他可能不会答应，就是没想都他连一点迟疑都没有。”

　　夏蕰也以为林野朝会答应祝贺的邀请，因为她觉得最近林野朝好像柔和了一点，和她俩的关系近了一点。
　　可他刚才的样子，给她一种一朝回到解放前的感觉。

　　明明，昨天还好好的。

　　夏蕰仔细回想了一下今天林野朝的表现：
　　在班里，他还是和平时一样，除了她无人问津，当然，他也不理别人。
　　吃饭的时候……他好像一次都没回应祝贺……

　　因为她对两个人讨论的话题不感兴趣，所以前半程没怎么听。

　　“刚才你和林野朝说话了吗？”

　　“说了呀，我不是一直在讲游戏嘛……”意识到不对劲的祝贺变了脸色，“但是他都没理我。”

　　林野朝话少，所以她们也习惯了单方面输出，可是今天，他却一个字都没说。
　　自从三人成为饭友之后，这还是第一次。

　　夏蕰一时间也琢磨不透他今天反常的原因，只好先让祝贺宽心，“可能是心情不好。”

　　“可能吧，唉，”一直保持乐观的祝贺同学突然有点泄气，“和朝哥做朋友好难啊。”
　　“比当时和你做朋友还难。”

　　夏蕰没想到他会突然扯到自己，“这件事你要记到什么时候啊。”

　　“就是很难啊，”祝贺看了眼一点都不香的饭菜，把盘子往前推了推，“颜控的悲哀啊。”
　　“当时我可是花了半个月才鼓起勇气的。”

　　“那你现在进步了，三天就敢上。”

　　“你还笑话我。”祝贺又羞又恼，圆溜溜的眼睛瞪的老大。

　　“我没有，”夏蕰收敛笑意，认真地说：“可能只是心情不好而已。”

　　夏蕰的安慰也有道理，可是转念一想，林野朝什么时候心情好过？
　　他平时的心情画幅就是条低水平直线。
　　如果这次心情和初见时一样冷淡，要怎么办？

　　祝贺从没觉得和人交朋友是件难事儿。
　　就他这张小圆脸和软和的性子，向来无往不利，从幼儿园开始就是香饽饽，长这么大，也就和赵宇不对付，这还是他单方面拒绝交友申请。

　　因为林野朝之前爱答不理的事儿，赵宇三番五次地嘲讽他，还问他怎么就对他另眼相待了。

　　其实原因很简单：
　　第一，林野朝当时在车上拉他一把，这不是一件人人都愿意做，且能做到的事，他很感谢，想和他做朋友。
　　第二，他觉得林野朝和从前的夏蕰有点像。
　　第三，夏蕰很关注他。

　　感受到夏蕰也有点不舒服之后，祝贺立马变了腔调，“行吧，以后再问他。”
　　“那明天的电影你请客。”

　　“行。”

　　夏蕰从食堂回来之后，林野朝的位置还空着。问了他旁边的人，都说他一直没回来。

　　下午快上课的时候，夏蕰才看到他进班。

　　这已经是第三次，林野朝中午不在班里。
　　前两次都是他刚进校的时候。

　　第一次发现他不在的时候，班里人是有点意见的，同样是学生，凭什么就他能随意进出。
　　后来见他谁也不搭理，大家也歇了心思，谁让他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呢。

　　尽管问他时做好了被拒绝的准备，夏蕰还是有点受伤，毕竟昨天都还好好的。

　　可能真的只是心情不好吧，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