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潮声》枳榉

9、翡色（一）

　　“你到底想要什么？”戴胜要崩溃了，看宁无肆像看一个疯子。努力往身后的无人车上挣扎。他现在顾不得车上可能存在的陷阱了。

　　没了变声器的遮掩，他惊恐的嗓音像尖叫的鸭子。

　　宁无肆低头敲着终端，却因为信号不佳始终发不出去消息。

　　他不甚愉快地抬起头，看到戴胜的时候眼睛里只剩下某种纯然的疑惑。

　　“听说中城区的人都有定期注射抗辐射药剂，你的生物器官应该很好卖吧。”
　　“不知道和你之前卖出去那些的相比，哪个更值钱些？”
　　“摘除器官却不伤及性命的话，你会去报案吗？”
　　“你的话，应该有钱换人造器官吧。”

　　他的语气像是在问十万个为什么，尚带有孩童般的好奇和天真。

　　戴胜瘫在地上，本就强行卡住的蓝鼻子掉落在旁边，内里的金属划破了皮肤，狼狈的血液糊了满脸，“别这样，我给你钱，要多少都行，只要你别动我。”

　　“为什么？义体器官不是更加方便吗？”

　　戴胜说不出反驳的话，只一味恳求。看着他痛哭流涕的样子，宁无肆突然觉得很扫兴。

　　在他怀里的纸质文件袋滑进地上的水滩之前，宁无肆伸手接住掂了掂，重新丢回戴胜怀里。
　　“别乱扔垃圾。”
　　他拽着细线把匕首扯回手心，低头把玩着，“通行证什么时候可以办好？”

　　戴胜咽了口唾沫，“明、明早。”

　　宁无肆侧头看了眼远方，捏了捏Q弹的蓝鼻头，“你想在这里待到明早？先说好，我不当保镖，打不过。”

　　事实证明人的潜力是无限的。

　　三分钟后，确认了通行证的有效日期，宁无肆满意地收起终端，好声好气商量：
　　“送你一个义肢怎么样？”
　　型号是什么来着。

　　没没等他开口确认，一人一手反应剧烈，“不！！！”

　　小手五个指头爬地飞快，一眨眼就蹿上了宁无肆的肩头哭，“我才不，别丢下我，这个坏人刚才一直在尝试控制我，多亏我防火墙牢固。”
　　高等AI的防火墙自然也是顶尖的，戴胜试图控制的同时也开放了自己的权限，它完全可以趁机反向入侵。
　　戴胜当然想到了这一点，得了自由哪里还敢多留，拉开车门赶紧跑了。

　　宁无肆被大力小手拖住，阻拦不及，眼瞅着视线里只剩一个小点，很无语，“他回中城区刚好顺路送你，为什么非要缠着我。”
　　说白了他就是嫌太远了麻烦。

　　“我讨厌他，而且你答应我了呀哥哥。”小手不愿意，抱着他用男低音撒娇。

　　“就在刚才，你拒绝了你的免费顺风车。”宁无肆脑壳开始疼了。
　　他可没说亲自送它回去。

　　事已至此，只得另想办法。宁无肆受不了了，“只要送到地方，方式不限对吧。”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他掏出终端，呼叫热心市民，“我帮你叫曙光，名字和公民编号是什么？”

　　“我叫穆夏。”

　　宁无肆低着头等了半天没等到下文，侧头看它，又问了一遍，“公民编号。”

　　“没有公民编号，我老板破产了，没钱发工资，我交不起税被除名啦，哈哈。”
　　……这真是没想到，毕竟下城区的人大多交不起高额的税金，或者说交了也无济于事。

　　“哈哈。”宁无肆敷衍地跟着笑了两声，垂死挣扎，“那也可以试试，万一你老板报案了呢？送从绑架犯手里跑出来的AI回家也在他们的职责范围。”

　　“我老板他……上了限制名单。”

　　“……”
　　哦，老板破产了，好像也说得通。

　　他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被穆夏离谱又似乎有理有据的故事带偏了思路。

　　宁无肆眯起眼，开始翻旧账，“那你哪来的钱给我，还有上城区的房子。”

　　穆夏语塞，使出嘤嘤嘤大计，抱着宁无肆就是一阵哭，“暂时的，暂时的，先记在账上，我老板是干大事的人，等他重新发达了还你。”

　　在珀西只有从上往下跌的，能爬上去的寥寥无几。

　　“你见过苹果倒着往天上飞的吗？”

　　穆夏茫然，“苹果是什么？”

　　“行吧。”宁无肆无言以对，他本来也没指望那些，从一只手上能读取的信息实在有限，迫于对方的武力威慑，他只能背着过于沉重的AI出发。

　　曙光忙得很，不是公民他们才懒得搭理。AI也有AI的苦，劳动合同高于公民权，看起来是去找所谓的“主人”要债的。

　　一人一AI凑不出半张正经公民证，彼此都想到了伤心事，沉默了下来。

　　没人提起那道很难界定的枪伤。

　　宁无肆把枪和面具踢进水渠毁尸灭迹，沿着水边的碎石路走着，绕过面前明显的小坑，远看就像一只蹦蹦跳跳的兔子。

　　沿河边没有护栏，穆夏很担心他一脚踩空掉进水里，一尸两命，于是它到里侧趴着，用了点劲，压得宁无肆肩膀酸痛。

　　附近没有路灯，翡色就是长明的灯带。

　　下城区的水渠五光十色，星星点点像游弋着无数深海里发光的灵动小鱼，拉长了多彩的荧光光带，丝绸一般柔软明艳又连绵，流淌着瞬息千变无法明说的瑰丽色泽，缎状的细碎偏光在暗色的夜里光怪陆离。
　　比月亮，比珀西都鲜活。

　　彩色的光映在年轻人的侧脸，像跃动的小鱼在簇拥着亲吻他清丽素净的脸颊。
　　宁无肆看着流光溢彩的水渠，记忆中突然闪过一张残缺面孔，半边都是点了绚丽粉彩的森森白骨。他问小手，“人死后会留下尸骨，那AI死后会留下什么？”

　　小手正心里忐忑，死死拽着宁无肆不放，它觉得这个想法很危险，压低了声音恐吓，“你想干什么？AI不会死亡也不会失忆，会留在赛博空间里一直记着仇，等你进来就啊呜一口吃掉你。”

　　宁无肆有点走神，“是吗，那挺好的。”他求之不得。

　　“？”
　　“你脑子坏掉了吗？”穆夏一把拽住在无防护措施的水渠边发呆的人的领子，“不是这个方向，走错了。”

　　宁无肆有点呼吸困难，试图拯救自己的脖子，“没走错，太远了我要开车，不然你下来自己走。”

　　小手瞬间切换了语气，“指头痛痛嘛。”

　　它用低沉的男音撒娇实在太奇怪了，宁无肆强忍着被碰触的不适提醒自己，现在杀AI犯法。

　　……

　　戴胜惊魂未定地坐上无人车，一路驶向中城区。
　　把文件袋恨恨砸在地上，纸页落了一地，戴胜尚不解气，就近抓了一把，揉成团狠狠砸向车窗。

　　无人车的AI很识趣地没开口。

　　今晚的发展和预想的完全不一样，戴胜的脸色黑得吓人，他乘着大公司的东风向来一帆风顺，还是第一次被一个毛头小子逼到这种地步。如果还不上下个月的贷款，他就得去厂里拧螺丝。
　　可恶的疯子坏他大事，等落到自己手里，一定要先玩够了解气了，再为他挑选一个最合适的买家。刚好他知道上城区有那么一两位出手阔绰且兴趣比较独特。

　　但是在那之前，他有更重要的事。戴胜沉着脸发简讯，“任务暂停，行动时间待定。”

　　之前还可以推说是意外，但现在宁无肆拿走了临时通行证，无论如何他也洗不清了。
　　上面一向对他借职位之便趁机钓鱼的事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次影响到了正式行动，他得找个理由安抚上头的人。

　　宁无肆无疑是冲着通行证来的，但目的到底是什么？
　　总不能是单纯地想去上城转一圈见见世面吧。
　　戴胜眼皮一跳，目光停在刚发出的信息上。

　　但他很快没功夫细想了。

　　背后有几个人骑着机车一路追来，明晃晃地不加掩饰。电子脑上还留有他们的身份信息，他几个小时前刚见过，是厌刀。

　　前方已经能看到中城区的关口。中城区不比上城区严格，除了穷凶极恶的一等通缉犯，只要避开摄像头，就算没有公民证也可以出入大部分区域。他不能就这样带着一帮亡命徒回家。
　　从歇斯底里的情绪中抽身，戴胜心里有鬼，对着漆黑一片的屏幕催促它开快点，同时拨通了曙光的报警电话。

　　“救命，下城区有暴民闹事，他们想杀了我……”声音里的害怕和颤抖不全是装的。

　　然而对面的电子音很无情，“接收到救援请求，请报出您的公民编号，和所在地点，方便我们查验。”

　　戴胜赶忙说了，“我现在在无人出租车上，”他迅速找了一圈最近的摄像头，“在、在四区的万莲路口。”

　　“身份核查成功，根据您的缴税情况，公民等级为二等，援救优先度为B。”

　　深夜加班，对面的声音听起来有些不情愿，语速飞快，“根据您的描述，违反了宵禁条例……”

　　“我交罚金！”根据夜间管理条例，曙光有权无视他的求援，戴胜生怕他们就此挂断电话。

　　果然对面的女声变得温柔了一点，“好的，罚单已生成，请尽早主动缴费，正在调取附近摄像头……”

　　……

　　曙光的接线员虚按了听筒，抬头问同事，“万莲路附近有人求援，今晚还有值班的搜查官吗？”

　　同事剔着指甲刷内网新闻，“上面不知道发了什么疯把所有人都调走了，哪还有人？无薪加班还管那么多干什么，让他自生自灭吧，违反了宵禁条例，发生了什么都和我们没关系。”

　　“他交了罚金……”

　　“我们又不是他呼来唤去的狗，那点钱反正也发不到我们手里，别管了。”

　　她突然坐了起来，“哎这不是特别行动队新上任的楚副队吗，他都出动啦，还去了下城区的垃圾场，不愧是我男神，这么点小事都要亲自出马。”

　　旁边又凑过来一个人，“那晏队呢？这么大的事都没见到他，一周没见人了，好像也没有正式的调任通知吧。”

　　“晏队好像失踪了，听说是私逃了？……你别这么看我啊，我论坛上刷到的。”

　　晏粉当即火了，“什么人造谣我晏队，帖子发我，看我来和那个小婊子当场对线，有本事实名来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