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潮声》枳榉

10、翡色（二）

　　戴胜瞅了两眼后视镜的功夫对面的接线员就变了态度，“对不起，万莲路附近未检测到武力冲突，感谢您的来电，咨询费稍后将自动扣取，祝您生命健康。”

　　这和之前说好的不一样，戴胜真正的慌了。

　　“我还在下城区边上，马上就到了！！两分钟，不，几十秒！！我说的是真的！我是二等公民，我交了税，你们有义务保证我的安全！”

　　回答他的是一阵忙音。

　　再拨回去，只得到更加无情的AI电子提示音，“欢迎致电，检测到您的咨询费还未支付，请支付后再拨打此电话，非正式办公时间不接受加急，如有需要可致电伊甸医疗小组、安保中心、遗体处理中心、豌豆基因、生物信息研究院和清洁公司，为了共同建设美好珀西，请注意不要死在大街上。”

　　他骂了句脏话，今晚曙光巡城，怎么就没人巡到他这里呢？

　　他想起来了，这片区域是他专门选的，翡色让所有人避之不及，根本不会有人来。

　　拳头砸在靠背上，无人车假模假样地叫了一声，服务业的AI也是有脾气的，“请不要破坏车内设施。”

　　“去曙光分部。”

　　哪想无人车却渐渐停了下来，屏幕上是多彩的方块，中心跳动着倒计时，“您好，您的服务即将到期，请问是否续费。”

　　一番耽搁早已超过了预计时间，戴胜看着后面接近的暴徒，咬牙付钱，“续。”

　　无人车慢慢减速，不慌不忙，“请问您是否需要购买保险？”

　　戴胜要疯了。

　　“对不起，检测到您似乎正处于生命危险，有骗保嫌疑，保险购买失败，请问您是否要购买生命保障服务？”

　　屏幕上的价格带着戴胜的血压一起刷刷刷往上跳，但是他能怎么办呢，只能咬牙，“买，我买！什么都买！快点开车，”

　　今晚财运不佳，他心里默念着破财消灾破财消灾。

　　无人车收了钱，快乐地重新加速。

　　然而戴胜一口气还没喘匀，车还是慢慢地停下，又来？他惊恐地摇着屏幕。
　　“怎么回事？继续开啊，我已经付钱了！！”

　　屏幕上的电子屏花了一瞬，数据流像水一样流淌而过，中心浮现一只黑色的小船。

　　……

　　穆夏扒着宁无肆的肩膀正玩地开心，猝不及防被人截胡，诶了一声。

　　宁无肆侧头看它，“怎么了？”

　　“戴胜这里有东西，你知道吗？”它用指头点了点黑匣子，之前反向入侵的时候就发现了，它没法悄无声息地全盘接控，自然不会跟着这颗定时炸弹离开。

　　“什么？”宁无肆像是在发呆，没反应过来，一脸茫然。

　　“哦，没事。”穆夏想起来了，宁无肆没有电子脑，再高超的黑客没有设备也无力施展。

　　是谁都不重要，反正对方的目的大概和自己差不多。它启动了预留的除痕程序，断开远程连接，目击者又少了一个。

　　那就只剩眼前这一个了。

　　虽然这个人有点难搞，原定计划发生了些许偏差，但是问题不大。

　　老大的计划是万无一失的。

　　穆小夏真棒。

　　“还没到吗哥哥，我等得好累啊。”

　　……

　　草率拼接的电子音高低跳跃，一个字换一个声音，十分不连贯，此时听起来就像是催命符，“戴先生，约定的时间到了，请问说好的货呢？”

　　“没有，没有货，交易取消！”后面的催命符接近，戴胜快疯了，他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往期的合作商抽成太高，这次的货太高级，对面不敢收，就给他推了个同行。不知道什么背景，在全城网关封闭的情况下，居然还能远程入侵无人车。

　　无人车果然有问题。

　　他想明白了，整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我的时间可是很宝贵的，您一定准备好了违约金。”

　　戴胜咬牙，他现在哪来的钱，“我们又没签合同，没有定金，哪里来的违约金。”

　　“非法交易自然有特殊的流程，看来您之前没打听清楚我的规矩，但是没关系，我考虑到了这种情况，会自动向您征收违约金。”

　　无人车重新启动，没开进中城区，在关口前拐了个弯，驶进下城区无人的小巷。

　　“等等，你要带我去哪？什么违约金，要多少钱，我付！”

　　黑色的小船静静地飘着，“不用担心，接下来的事都已经安排好了，您会收到最贴心最无痛的服务。”

　　车停了下来，车门打开，戴胜走下车，厌刀的收债人站在不远处，吹了个口哨。

　　十分钟后，检测到车门长时间未关闭，无人车的屏幕亮起，AI疑惑发问，“先生？此处暂停时间过长，偏离原本的目标地点，请问您还需要我的服务吗？”

　　这位客人好奇怪，自从上车就一直自言自语，又命令它停在这么个奇怪的地方，疯了一样跑下车，怕不是电子脑中了病毒。

　　它只需要保护客户在乘车期间的人身安全，收钱办事，电子病毒可不在他的服务范围之内。

　　于是在客户的电子脑再一次连接失败之后，他根据条约发送了简讯，“检测到客户长时间未到达，此次行程强制结束，您有物品遗落在车上，因为未提供失物运送地点，根据公司规定，将进行回收处理。”

　　没有电子零件和能源核，AI扫描过后将文件袋判定为无价值，留在了原地。

　　……

　　宁无肆沿着水渠并没走多远，远处响起了曙光极具辨识度的鸣笛声。
　　小手再次拽紧领口瑟瑟发抖，“真的是这边吗，都没有人，我们换条路吧。”

　　宁无肆无动于衷，他停下脚步，“不愿意你就自己走。”

　　穆夏缩在背后探头探脑，“怎么又不走了？快呀，你的车到底停在哪？”

　　“就是这。”

　　穆夏看着空空如也的街道，“嗯？是什么只有自然人才能看到的聪明车吗？”

　　宁无肆没理它，蹲下身捡起一张电子全息罚单，上面的数字让人害怕。

　　表情空白了一瞬，下城区没人管，再加上翡色沿岸更是无人之地，他都忘了，这里是禁停区。

　　下城区这么大，绑架、劫杀、非法交易和器官买卖都是老生常谈，监控缺失，秩序混乱，而且没人交税，曙光根本管不过来也懒得管。

　　他们没去救性命危机的二等公民戴胜，却跑到这给他的破烂小车车贴罚单，这已经不是彗星撞地球的概率问题了，这是万有引力。
　　至于引力的中心——
　　宁无肆瞥了一眼肩上的糟心玩意。

　　兜里的终端狂震，宁无肆一早摘了耳机，迟迟看到江长夜的一长串未读消息。

　　“我收到了违章停车的罚单，这帮人真搞笑，在下城区开罚单，他们怎么不去赫歇尔楼下查酒驾呢？”
　　“你怎么又跑‘翡色’去了？之前怎么说的？赶紧离开那破水沟。”
　　“我让你赶紧回来，你在干什么？”
　　“记得去把罚金缴了，那可是我最爱的一辆车，弄不回来你以后就步行吧。”
　　“把我的零件藏好了，找到一个能用的不容易。”
　　“你给我看的那个手臂，型号都没入库，镜片透视不了，带回来我看看。”
　　“人呢？你不会被曙光带走了吧，我的义体还能拐回来吗？”
　　……

　　宁无肆敷衍地回他，“在送迷路的AI回家，义体跑了，勿念。”

　　“？”
　　“你要不要看看自己在说什么，没跟你开玩笑，那个义体不简单，想办法搞回来，罚单的事一笔勾销。”

　　没再理会无良医生，宁无肆收了终端。

　　穆夏扒着那张罚单看了半天，觉得很新鲜，“现在怎么办？”

　　宁无肆心情很差，一张罚单让他今晚打了白工。他现在只想回家睡觉，剩下的事情明天再说。略微估算了一下距离，“我要回家了，着急的话你自己叫无人车。”

　　他不知道穆夏是什么身份，又为什么缠着自己不放，来路不明的AI和曙光同样危险，可以的话宁无肆一个都不想接触。

　　“这个数字不对吧，开单的人可能喝高了，我可以帮你改回正常的数。”

　　宁无肆正准备离开，迈开的脚步硬生生扭了回来。人不能跟钱过不去，他蹲在穆夏身边，两手乖乖搭在膝盖上，“怎么搞？”
　　他得寸进尺，“能直接抹了吗，顺便看看我的车在哪。”

　　穆夏不知道为什么有些犹豫，“可以是可以，但是……你确定吗？”

　　这有什么可犹豫的，宁无肆斩钉截铁，“确定。”

　　穆夏讨价还价，“行吧，但是能不能先离开这，怪危险的。”

　　“先销罚单。”宁无肆蹲在地上掰石头，赖着不走。

　　“一会曙光来了怎么办？“穆夏欲哭无泪，“哪有在条子眼皮底下干违法勾当的。”

　　宁无肆眨眨眼，无辜地捏着石头渣，“什么勾当，我可什么都没做。”

　　穆夏拖不动他，只能骂骂咧咧地入侵曙光的系统，操作十分熟练，一看就不是第一次干这种事。

　　三两下操作完，穆夏跳起来赶紧拽着宁无肆想跑，可惜它作为一只手实在是力不从心，只能无能催促，“好了好了，赶紧离开这。”

　　宁无肆蹲在地上，手里的终端都抓不紧了，“别急别急，你等我确认一下。”

　　他们还在拉扯，曙光的越野车从路口拐出，车灯从斜前方打来，透亮而无所遁形，轻而易举地盖住了翡色的粼粼波光。

　　车辆在不远处停下，发动机的轰鸣也没能掩盖住子弹的上膛声。

　　这真的是中了头彩。

　　一人一手都僵在原地。

　　宁无肆被突如其来的光晃得眯起了眼，穆夏缩到背后拽着他的衣角，试图把自己强行接到宁无肆身上当挂饰。

　　这么大个手臂根本没地方藏，宁无肆被它拉得重心不稳，险些跌进河里，站都站不起来。
　　他压低声音，“别拽了，再拽要掉下去了。”

　　穆夏要急哭了，恨不得当场变成宁无肆的小尾巴，“你赶紧匀个地方把我挂上去。”

　　“……”
　　宁无肆觉得很新奇，“你想往哪挂？”

　　这有什么难的，它才见过现成的参考，翻了个身就把电子脑往宁无肆肋下怼，愣是没找到个能钻的缝。
　　“要不整无线连接吧，快快快没时间了，快开权限。”
　　它后知后觉地想起来，一个没有电子脑的旧人类是不可能有义肢的。这真是不给AI留半点活路。
　　它没招了，“那怎么办啊，救救我，我不能被抓进去。”

　　宁无肆朝着光慢慢站起身，把穆夏藏在身后，背着手看曙光的搜查官拉开车门，安静等它发完疯，“我有办法，没时间细说了，你先放开我。”

　　等背后的力道消失，他稳住身形，反手握住穆夏的手腕，在站直的瞬间把它直直丢进了翡色。

　　他侧过头，冷眼看着穆夏坠入水里，浓稠到近乎流体的水激不起任何水声，平等地拥抱着落入怀里的一切。

　　宁无肆弯起唇角，无声地做着口型，“真可惜。”我赢了。

　　那一瞬间穆夏大概是想做些什么的，但铺面而来的光和影都过于深刻，它什么都没说，扑腾了两下，就彻底没入流光溢彩的绚丽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