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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糖罐(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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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无肆专门洗了澡换好衣服,又带着穆夏过了一遍消毒室,才拐进了江长夜的诊疗室
江长夜一早完成了紧急处理,换下了手术服,右手的外置机械手还没拆,他得去给人更换义体。
但在那之前,他靠在门口的桌子上,低着头单手捣鼓着一个仪器。
宁无肆看了一眼转身就跑,他就知道江长夜不会放过他。
“站住,”江医生侧开身敲了敲金属桌子,露出身后的盒子:
“这蛋糕是天然材料吧,看起来挺好吃,还是柠檬味。”
他就知道!
宁无肆垂头丧气地蹭过来,老老实实接受检查。
他把穆夏丢在桌子上,透过窗户看到手术台上沉睡的男人。哪怕插满了循环管,也不能否认,那是一具很符合他审美的身体。
延伸了那只手具有的一切美感,低调内敛又恰到好处。
相比之下自己的骨骼和肌肉都过于单薄了,多吃有点难,只得多锻炼。
他瞅了一眼就收回了目光,“这么快就结束了,把人治死了?”
江医生扯过他的胳膊,冰冷坚硬的机械手微微陷进皮肤,宁无肆觉得他在生气。
碘伏草草消了毒,手里的探测仪扎进小臂。
“死不了。”
宁无肆不懂,但江长夜一眼就能看出来,那些皮外伤只是单纯看着吓人,没有伤到要害,一个急救医疗包外加一桶冷凝液就能解决80%的问题。
相比之下宁无肆的问题要更严重点。
仪器工作的间隙,他抬头瞄了一眼宁无肆,“你很失望?”
宁无肆是真的疑惑,按照他对无良医生的了解,这么大一个死了比活着好、拆了比整着有用的宝藏山送到手里,断没有放过的道理,“我以为你会把他拆了,还能拿到不少零件,你不是在组装仿生人吗?”
江长夜不说可不代表他不知道。
江医生手上使了点力,不知道是反驳还是警告,“我是一个有职业道德的医生。”
胳膊有点疼,宁无肆哦了一声,不予置评。
不好说,江医生的光荣事迹可不少。
他转头看向男人的身体数据监测面板,吓了一跳,睁大了眼睛,“72%的义体率,有这么高吗?”
见识短浅的宁小肆从没见过。
但他又不是没摸过,男人身体上的肌肉是实打实的,虽然不排除高仿生的可能性,但是既然还需要血液循环,就说明他还保有相当一部分的自然生理功能,屏幕上的扫描结果也证实了这一点。
江长夜采血完成,抽出探测仪,放在桌子上等结果。他摇了摇头,“不是那么个算法。”
机械手点在屏幕上的人体扫描图,“根据人体器官的重要程度,不同器官更换后的占比也不一样。比如说大脑,一个人只要做了电子脑芯片植入手术,哪怕其他什么都不换,义体率也会上升到15%。”
“而他体内最重要的器官,心脏、肺脏、半身血液,骨骼和大半的皮肤都是人造物,哪怕他的躯体里还保有大量的原生脏器和血肉,义体率也高居不下。”
这种改造很有指向性,试图消除所有他身上密切依托于外界环境的部分,目的明确。
江长夜低头瞥了一眼玻璃后看起来沉睡不醒的人,抬头看着宁无肆,“你很在意他。”
“他死了谁出诊金?”宁无肆没否认,又好奇地问,“那他的脸是真的吗?”
江长夜没回答,把问题抛了回来,“真的怎么样,假的又怎么样?你不是脸盲吗?”
“脸盲又不是眼瞎,”宁无肆依旧低眼看着屏幕上他不能理解的术语,眼皮都没抬,“我知道了。”
如果答案是否定的,江长夜根本没必要多问这么一句。
“没有基因修改和人工植皮的痕迹。”江长夜叹了口气,肯定了他的猜测。
宁无肆的反应很平静,敷衍得像是没认真听,“啊,是吗。”
蜷在身侧的指尖跳了一下,内侧手腕碰到了冰冷的刀片,他有点走神。
“你认得他?”江长夜追问。
宁无肆有些茫然,“我不知道。”
江长夜说得没错,他有点脸盲,过去很多模棱两可的面孔已经融化在记忆里无从分辨。
也许不止是脸,连记忆也模糊不清,说不出来明确的缺失,只是像隔着气泡一样不真切。
但江长夜说这很正常,人的大脑不像机器,就是会定期清理很多它认为不重要的东西。
宁无肆想了想表示认可,那些确实不重要。
他的过去本就乏善可陈:
模糊了时间近似重复的每一天,并不亲密的家人,一只手数得过来、脸都记不清的熟人,唯一勉强算得上关系密切的AI友人也已经成为数据海里的沙砾。
细说起来他的记忆似乎从来到下城区以后才开始清晰,虽然并不怎么美好。
仪器滴滴地响了起来,江长夜低头看了一会,冷笑一声。
宁无肆觉得不太妙,想跑,但是被蛋糕盒子钉住了。
江长夜扯下发圈,揉乱了头发,很烦,瞬间恢复了本性:
“辐射感染率上升了三个点,你要是不想活了,不如把器官捐给需要的人,比如给里面那个义体改造疯子。”
宁无肆避重就轻,关注点很奇怪,“他疯了吗?”
72%,已经超过通常认知中70%的赛博精神病临界点了,换句话说他现在就是赛博精神病病发的高危人群。
珀西对赛博精神病的管控十分严格,这种程度的改造人,如果不在下城区逃窜,就在研究院或者特殊监狱里。
他还能保持自由和清醒某种意义上简直是奇迹。
等等,曙光在进行过度人体改造?
他不会是从那种地方逃亡出来的吧,那自己不是摊上大事了?
江长夜知道宁无肆在故意装傻扯开话题,但也知道再追究下去也于事无补。他永远是这样,不反抗、不解释、不配合。
知道错了,下次还敢。
宁无肆就像一颗透明柔软的弹球,任人拍打揉搓,最后总能回到最初的形状,透绿的内里一如既往。
像一只不长记性毫无防备的猫。
江长夜只能一遍遍地强调不要杀人、不要惹事、不要对危险的东西过于好奇,不要招惹不该惹的人不要做明知道危险的事。
可宁无肆哪怕什么都不做都会自然地吸引各种目光。
他看起来太柔软太容易被骗了,像是五彩斑斓的染缸里唯一的一抹白,偏生要伸出无数长长的触角,因为透彻而异常刺眼。
在近乎冷漠的平静和近于残忍的的疯狂之间逡巡,总会不自觉地引人窥探,难以克制把他揉进深处的卑劣冲动。
让宁无肆在下城区好好活着这件事,让他心力交瘁。
如果能换成小眠就好了。
小眠那么乖巧听话,现在的自己一定能完美地保护好他。
高度集中的手术让他筋疲力尽再没力气说教,江长夜丢过去三支针剂,“老规矩,一天一支,连打三天,这盒蛋糕归我了。”
宁无肆眼看着蛋糕离他越来越远,不想打针,讨价还价,“吃药不行吗?”
虽然药也很贵。
“不够,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就没好好吃。”江医生没有人性。
“帐已经记你身上了,在感染率降下去之前,糖也没有了。”
宁无肆不说话了,他后悔刚才没把糖罐收起来。
能降低辐射感染率的药剂价值千金,上城区有钱人专供,债滚债没有尽头。
比高利贷还黑。
看着宁无肆无声的反抗,江长夜叹了口气,祭出最终手段,“今天你不在,疗养院的催款电话打到我这里了,这次的任务怎么样了,还有钱吗?”
三连击。
宁无肆墨迹了一会,拿起了针剂,在江长夜冰冷的目光中取出一支扎进小臂,蓝色的液体被推进血液,有点凉。
“差不多了吧。”算上戴胜的这桩委托,刚刚够。
冰淇淋也没了,宁无肆有点难受,早知道就再敲戴胜一笔了。
做人还是不能太善良。
“去上城区的话注意时间,还有别惹事。”
宁无肆没吭声,针剂的反应很大,他有点想吐。
江长夜哼了一声表示满意了,然后掏出采血针,“过来抽血吧。”
“什么?”宁无肆怀疑自己听错了。
江长夜扬了扬下巴,“他失血过多,暂时有循环液撑着死不了,但这样占着床位爬不起来也不是事,影响我做生意。”
宁无肆捂着胳膊不答应,他一会功夫就已经被扎了两针,很疼,又死活不愿意伸出另外一只胳膊,那人只要能活到付钱就行了,至于其他的,关他宁无肆什么事:
“你哪有那么多生意,也不知道之前是谁半个月见不到一个活人。”
江长夜被戳了痛脚,气急败坏地威胁,“你要是不愿意,我只能给他换义体器官或者直接摘除器官送进焚烧炉了。拆干净以后只要一个币就够烧,就是血肉模糊的估计不太好看,顶多留张全脸。”
“让他把诊金付了,我出钱烧。”脸又不能当饭吃,宁老板很大气,六个币而已,多大点事。
“我这没地放尸体,你明早去蹲第一炉火。”
“……”
这就纯属睁眼说瞎话了。宁无肆想反驳,刚准备开口,想起占位的少女也和他有那么亿点点的关系,没好意思提。看了眼表,不情不愿地妥协了。
他真的很需要睡觉。
江长夜不知道从哪摸出一个创口贴拍在他脸上,“怎么对付一个器官贩子还受了伤?你和他动手了?”
宁无肆瘪了嘴,脸疼,“没有,和他说话好累,以后再也别让我接这种费脑子的工作了。”
“小没良心的,你以为通行证那么好搞?”江长夜敲了敲桌子,“衣服拉起来我看看伤。”
宁无肆拔腿就跑,江医生的病人大多皮糙肉厚,下手没个轻重,他可不遭这份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