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序潮声》枳榉

20、小眠（二）

　　小眠有点恐慌，听起来像要哭了，“怎么了？你不喜欢我说话的声音吗？”

　　“不是，”宁无肆赶紧安慰他，“只是单纯问问，AI应该有各种各样的语音包吧。”

　　小眠停了一会，应该是在检索程序，“我好像没有这个功能，阿夜没给我下语音包诶，他说那些通用声音都不好听。”

　　“那你现在的专属语音包是哪里来的呢？”

　　小眠被问住了，隔了好一会才低低出声，“我不知道。”

　　他卡了壳，很快切了话题。把刚才彻底细化的全息投影拉到核心外，飞快在屏幕上标了几处，“还有这几个是后续外加的远程操控芯片，没涂防护剂，外面的伪装已经损毁了七八分。这个好拆！让我来！”

　　宁无肆眼泪都要流出来了，捂着眼睛逃避现实。他敷衍道：
　　“拆什么啊，这个拆了AI就没法控制义肢了吧。”

　　宁无肆看穆夏手指舞跳得挺不错的，不像是操作芯片损坏、肢体不协调的样子。

　　“不是的，它是直接操控，我指的是远程，”小眠的语言表达有点匮乏，“就是用控制器直接操作义体，如果谁要安装这个义体的话，这些芯片也是要一起装上去的。”

　　宁无肆一下睁开眼睛，“能控制到什么程度？”
　　远程操控？就是说有人想要控制搜查官，怪不得他要跑，自己是不小心挖到曙光黑幕了吗？

　　小眠简单探测了一下，“已经坏的差不多了，只能大概推测，无力化肯定能做到，还有就是简单的手臂活动和五指开握吧，再复杂的恐怕不行。”

　　宁无肆想了一下，“抬手屈肘握拳？”

　　“这种程度的话应该没问题。”

　　宁无肆慢慢抬起自己的胳膊，屈肘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然后握拳。

　　就是说，完全足够让他自尽了。

　　小眠被他的动作吓到了，刚伸出来的机械臂顿在空中，讪讪收了回去，“呜呜你在干什么，不要想不开，好嘛我不动了让你来拆。”

　　小眠虽然有八分的不中用，但剩下的两分仍旧是个优秀的AI，宁无肆有时候甚至觉得他的技术过分厉害了。但与之相对，他的动手能力为负，江长夜严禁他进入自己的工作间，甚至换灯泡都亲力亲为。

　　小眠被宠坏了，人菜瘾又大，立志要做一个有用的AI，时常背着江医生瞎捣鼓，没有半点长进，反而时常闯祸。
　　可惜江长夜没给他买多余的储存器，早些年的记录都清除掉了。他们认识的时候，小眠就是这个样子。永远得有人照顾，永远柔软长不大。
　　也挺好。

　　宁无肆终于有机会抗议了，他晃着螺丝刀睁着大眼睛鼓腮狠狠威胁，“不要那么叫我，不然把你也拆了。”

　　小眠冒出一个笑脸，还点了两个酒窝，在三个屏幕间流窜，墙上的机械臂像是不听话的小羊尾巴，十分嚣张，“可是呜呜就是呜呜呀，呜呜呜呜呜呜。”

　　要不是宁无肆债务缠身并且身价没有小眠高，他们必然得打一架。

　　就在呜呜小狗和咩咩小羊满地撒欢的时候，不识趣的江老板发话了，及时地阻止他的档案室被拆成碎屑。

　　他动用了房间里的立体循环音系统，像是在拎着耳朵骂人，十分有震慑力，“宁无肆，弄乱文件你接下来的三天就别想出门了，搞完了就赶紧带着义肢过来。”

　　手术比他想象中的快了不少，宁无肆面无表情看着一地飞散的文件，罪魁祸首小眠做了个吐舌头的小表情，躲起来不见了。

　　宁无肆叹了口气，三两下把穆夏拼起来，多余的零件踢进角落，捞起丢了脑壳人事不知的穆夏，无视小眠让他别乱扔垃圾的小声抗议，跳过文件堆走向门口。

　　至少他不能留下脚印，不然小眠撒再多的娇也救不了自己。

　　在他即将踏出房间的时候，门上投影出了三个小点。

　　“呜呜，”小眠叫得很轻，机械臂从旁边递出一个密封罐。

　　宁无肆的手按着门把手。

　　“今日份的糖我多放了两块，悄悄的，阿夜不知道。”

　　阿夜什么都知道，只有小眠不知道。宁无肆没说出口。

　　“对不起，这么久了我连一个数据碎片都没找到。”小眠声音里满是失落。

　　宁无肆还红着眼眶，看起来像哭过，他揉揉眼睛，打了个哈欠，“算了吧，别找了。”

　　左右不过留份念想，没什么可执著的。

　　四年前，他走投无路之下几乎是把自己卖给了江长夜。

　　既然是交易，那有舍也要有得。

　　宁无肆抱着膝盖在“坟场”的客房角落里发了三天的呆，告诉江长夜自己想找一个AI。

　　江长夜拉着他走到小眠面前，听他一个脸盲磕磕绊绊说完了自己的诉求。没有数据，没有识别码，只有一张玄乎其玄的电子画像，全凭口述和感觉，花了一周才勉强弄好。

　　百忙之中的江医生抽空来看了瞎折腾的两人一眼，皱着眉表示质疑，AI有固定的外表吗？

　　没人能回答。

　　四年过去，没有进展的交易名存实亡，宁无肆已经快记不清它的样子了，只记得那双湛蓝色的眼睛。
　　只有老实AI小眠还矜矜业业在赛博空间底层的数据海里淘玻璃渣。

　　其实谁都知道没可能了，只是没人开口。

　　赛博空间很大，里面残存的数据碎片数不胜数，在里面想要拼出一个破碎的AI无异于大海捞针。

　　宁无肆贫瘠的那点温情和愧疚和江长夜一样都给了小眠，“算了吧，现在这样也挺好的，也许他从一开始就不在那里。”

　　“对不起，是我的能力不够。”
　　这超出了小眠的知识范围，他打了一个问号，“但是阿夜说死去的AI都碎在赛博空间底层的数据海里，如果不在那他又能去哪呢？”

　　“我不知道，”宁无肆抿起唇角，像一个悲伤的小丑，“也许一开始就搞错了，我从没见过他的数据核心。”

　　小眠不想承认自己的无能，他绞尽脑汁：
　　“也许他的机械核心被完整地隔绝在某个地方，没接入赛博空间。”

　　宁无肆想起穆夏玩笑般不知真假的话：AI不会死亡，只会在赛博空间里永生。
　　“那他还活着吗？”

　　小眠没有类似的经验，他给不了答案。
　　“‘活着’是什么？”
　　屏幕上吐出一串乐观而虚幻的泡泡，五颜六色的，发着暖色的光。

　　呼吸和心跳？AI都没有。
　　思想和意识？好像也不是。
　　宁无肆没法回答。

　　他看起来有些困倦，目光朦胧，“他会在等我吗？”
　　等一个进不了赛博空间的彻头彻尾的自然人。

　　“会的，就像我和阿夜一样，他也会一直陪着你的，”小眠用冰冷的机械臂碰了碰他低垂的手指，“你想看看他吗？”
　　小眠始终记得他的模样，数据永不出错。

　　宁无肆指尖动了动，有点动摇。

　　然而有人十分不识时务。

　　“宁无肆，你还在磨蹭什么？”江长夜等不及了。

　　宁无肆回过神，他急着出门，“下次吧，快让我出去，不然我藏在冰箱里的小蛋糕就要保不住了。”
　　他连糖罐都没捎上。

　　宁无肆在走廊上发了会呆，越过江长夜禁止任何人进入的工作室，拐进了尽头的停尸间。
　　他推开门探头瞅了瞅，没看到他猜想中的神秘病人，倒是见到了意料之外的人。

　　冰冷的房间中央躺着一位死去的少女。

　　宁无肆愣了一下，虚掩上门走进房间。
　　不知姓名的少女已经被江长夜收拾过了，相比于比宁无肆上次见到她，更加干净且寡淡，但还是好看的，漂亮的皮和骨与她是否活着无关。
　　她安静地像是睡着了，似乎任何声响都能惊扰她的安眠。
　　缟素的床单掩去她残缺不全的身体，失血的面容青白惨淡，裸露出半边森白的眼骨，洞黑的眼眶像在看着他，深邃而悲伤。

　　地下室有天然的温度优势，宁无肆冷得嘴唇直打哆嗦。
　　他没敢多呆，看了两眼就溜了出去，不然被江医生抓到又要一顿好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