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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面具人(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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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分钟后,独眼吹够了冷风,踩灭烟头,默念着刻骨铭心的六字服务信条,无欲无求地推门进去,正巧看到一个带着文件包打领带的面具人急匆匆踏入赫歇尔,那么点路就已经乱了呼吸。
如果是一个小时前,他不屑一顾。但是现在,他扫了一眼那人明显原装的胳膊腿和缺乏运动的小身板,哪怕自己只剩一只手也可以拿捏,也许一会可以请个假。
心底还没发酵的那点小心思在看到来人拐进VIP包厢的时候彻底熄灭了。
晦气。他暗骂了一声。
今天的悲伤小丑是蓝色鼻子。
纯白色的面具平整没有起伏,眼睛的位置被潦草地挖开两个狭长的洞,中间高两边低,边缘毛糙不平。中间一个蓝色的圆头鼻子,嘴巴的位置用黑色的颜料打了一个叉,因为面具自然的弧度带一点向下的弯钩。
像一个劣质廉价的手工制品。
悲伤小丑不会笑。
面具由下城三区最大的民间情报组织“悲伤小丑”发售,在黑市里卖得很贵,只比请靠谱的老牌雇佣兵便宜那么一点点,算是通行下城区的路费。
只有公司的人会买,更多代表着一种身份和地位。
戴着这样的面具,一天之内可以在下城畅行无阻,不必担心会被强盗混混和走投无路的雇佣兵找麻烦,因为他是“高贵”的外来者。
在这个黑客潜伏、网络受限的地方,情报就是一切。没人愿意得罪“悲伤小丑”。
很适合为上头办事的中城区公民,安全、隐蔽、无忧。
毕竟不是每一个老板都会关心为自己跑腿的狗能不能完整地回来。
……
宁无肆的潜在雇主姗姗来迟。
戴胜第一次来这里,看着侍应生彬彬有礼地将自己请进了VIP包厢,疑惑了三秒。
自己订的包厢好像不是这个。
但是当他透过门看到端坐的宁无肆和简历上相符的漂亮容貌时,很快打消了这点疑虑。
没浪费时间,他坐在对面,推开桌上看起来有些丑的小蛋糕,抽出一份文件,两下翻到目标页,反转摊开在桌子上。
开门见山,声音透过面具下的变声器,嗡嗡得听不真切,“宁先生,你的履历很漂亮,但是有一点我不太明白。”
他指着那页体检报告,“上面显示你的义体化程度为0%,可以解释一下吗?”
宁无肆啊了一声,捧着杯子低头小口喝水,试图压下那股机油的黏稠触感,“就是0%啊,根据我的了解,这次的工作对义体没有硬性要求吧。”
戴胜语气有些为难,内容却毫不客气,“是这样的,但是你连电子脑都没有,实时通讯都很困难,我们没办法保证你行动过程中不会做出不利于我们的行为。说实话,我们对这份简历的真实性存疑,甚至无法理解你是怎么在珀西生存下去的,可以冒昧问一下原因吗?”
简单来说,就是没法实时监控,而且没有大组织背书,万一你泄密或者中途跑了怎么办。
这话听起来有点像人身攻击,但说白了现如今除了上城区追崇自然身体的顶级富豪,一应事务都有专人伺候,很少有不装电子脑芯片的人了。
如今旧型号终端使用受限,基本的生活服务都依靠耳后的电子脑完成,涵盖到日常的方方面面。没有电子脑,就像旧时代出门不带手机,寸步难行。
物以稀为贵,富豪们用的顶级私人订制外接设备每一个都贵的离谱。
某知名脱口秀演员戏称这类人为新一代电子残疾人,比缺胳膊少腿都夸张得多。
更何况电子脑芯片是义体器官的神经中枢,在义体普遍化的如今,更换便宜的义体器官已成为平常。
有些公司甚至强制员工安装义体,十二个小时就喊累的员工和十八小时依旧能集中注意力的改造人相比没有任何竞争力。
就连贫民窟的乞丐都会想办法从垃圾堆里翻一个电子脑芯片出来,再去黑诊所找个义体大夫装上,摆脱所谓“旧人类”的蔑称,谁知道会不会一觉起来身体里哪块就被人挖走了,做人总得留条后路。
尤其吃雇佣兵这碗饭的,强大的义体等同于高额的赏金,换义体比换衣服还勤快。
毕竟下城区的多数人都买不起天然器官和正经的医疗服务。
哪怕不是自己主动更换,战争、辐射、武装冲突、疾病、事故,人总会因为各种情况轻易受伤。
他们太脆弱了。
义体医生因此很赚,非常赚。
宁无肆绿色的大眼睛剔透而真诚,说话流畅得像背稿,“实时通信并不依赖于电子脑,我的信誉度很好,服务质量也很高,义体并不是必需品。至于电子脑,那是我的个人选择,既然我接了活,就不会因为个人原因而出问题。”
“可是你看起来也……没有我想象中的那样,嗯,强壮。”
面前的青年面容苍白平静,身型削瘦,略显松垮的衬衣让他看起来格外瘦弱,偶尔会虚拳掩唇轻咳,像是旧时代最浪漫的肺结核患者。
没有半点攻击性的样貌别说强壮了,看起来实在不怎么健康。
健康的身体很重要,戴胜在体检报告的真实度上打了个问号。
又来了,现在是外貌攻击。
这些人真的很难沟通,就好像贬低别人是唯一彰显自身优越性的手段一样。
但没办法,他真的很需要这份工作。
宁无肆微笑着说,“我的外表和实力没有必然联系,事实上很多对手正是因为我的外表而放松警惕,我认为这对我来说属于有利条件。”
戴胜显然没听进去,他更关心宁无肆的身体状况,为他添了水,“宁先生,你一直在咳嗽,没事吧。”
宁无肆被打断了,他有些意外,“没事,就是刚才吃了些不喜欢的东西,嗓子不太舒服。”
说完又清了清嗓子。
戴先生只好按铃叫服务员续了壶水。
宁无肆说得口干舌燥,足足灌了三大壶水,戴胜最后还是很惋惜地说,“很抱歉,宁先生,这次任务的威胁评级虽然不高,但我的老板还是希望选择一位至少有电子脑的雇佣兵。”
他能来见宁无肆一面已经是很给那份漂亮到不真实的简历以及颇有分量的推荐信面子了。
有了结论,戴胜靠在沙发上最后端详了一遍这位年轻人的面容,起身结账。
吧台的侍应生客客气气地表示今晚他们老板买单。
戴胜瞄了一眼酒吧内场,人气低靡,只有全息投影的舞者在努力暖场。客人都打扮随意,显而易见的下城区难民装束,和自己明显不是一个档次。
他正了正领结,点点头没在意,趾高气扬地走了。
下城区的穷鬼们还挺会看人脸色、嗯……看面具颜色。
宁无肆叹了口气,把自己埋进沙发座里,不用再费心遮掩,第不知道多少次拉齐整身上略有些松垮的衬衣,面无表情地将手里写得密密麻麻的小抄团成球丢进水杯,看纸片和墨迹在水里逐渐扩散,对这个结果毫不意外。
也不是第一次了,他就知道小眠从网上下载的面试圣经不靠谱。
毕竟江长夜即使能给他改一份“正常”的体检报告,也没办法改变他没有义体的事实。
哪怕他态度良好,甚至为此而换上了四年前的珍藏衬衫。
他可以用经验和技巧来弥补身体和义体的差距,但是他没办法说服一位只想来下城区找个便宜又拥有强大义体并且自带重军火的雇佣兵的雇主。
很多位。
因此宁无肆很穷,非常穷。
他叹了口气,这年头连送快递都要求那么高了,不是有车就行的事吗?
宁无肆一个人把那块蛋糕也吃完了。
机油的味道还堵在嗓子里,让他再也没法忽视合成食品的特有口感,像是单纯的拥有蛋糕甜味的其他什么东西,吃了四年他仍旧没办法习惯。
他今晚吃了两块加半口机油味的蛋糕,说实话有点腻。
老板哈维许诺了他三个月保质保量的小蛋糕,但他觉得自己相当一段时间都不会来了。
……
男人走在潮湿的小巷里,红色的暗色灯光一闪一闪,拉长的影子落在斑驳的墙面上。
在他身前不远处,白色的玻璃球骨碌碌地绕过未干的小水坑,灵活地滚向前方。
有什么液体坠落,发出滴答的声响,暗色的影在未干的水坑里晕开,因为色彩倾向严重的灯光而难以辨识。
随着电力系统的不稳定,灯光发出接触不良的电流声。墙面上的影子晃动,变成两个、三个、无数个。
他回过头,漂亮的小少年抱着一只白色的小狗玩偶,抿起温柔的笑。
无数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