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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一相逢 ...

  •   时至正午,蝉蝉偷跑出门,来到了清衡栖身的观中,她一进门,却见清衡正在殿前的石桌上写字,阳光透过树木枝叶的缝隙零星洒落在他的眉宇之间,好似一缕神光。

      清衡眉目沉静,垂着眼眸抄的人神,远远望过去,俊美凝然的不似真人,倒好像一尊低眉的菩萨相。

      蝉蝉一时间看的有些入迷,在她离开那年,清衡还只是身量不足的少年,而现如今却长成了极英俊挺拔的男人,她还记得小时候这个哥哥有多么爱笑,仿佛这世上从不曾出现让他为难的事情,当你瞧着他笑盈盈的眉眼和那开怀的笑容,就是再悲伤的人都会释怀三分。他常单独抱着蝉蝉出门去玩耍,有时候是坐在他的脖颈上去勾树上的知了,有时是去荷塘边勾新开的荷花,泥巴里并不好走,清衡爱干净,但他跌进泥里却从来不恼,常常趁着跌倒藏进水里,等岸边的蝉蝉急的望眼欲穿再大笑着站起身来,逗得蝉蝉每次都不愿理他,除非清衡将莲子剥好剔去苦涩的莲心喂进蝉蝉嘴里才肯将头靠在他身上,悄悄表示原谅他了。

      等春日的夜晚,她打着瞌睡趴在清衡的背上,被他一路背回屋去,丁香花幽幽散着香气,春寒还有些冷,但清衡的后背永远是温热的,她闻着那幽幽的花香便暖和的睡着了,在迷蒙中,听见清衡嘟囔着,他一定会保护好她,此生再不分离。那蝉鸣之声,莲子清甜的滋味,傍晚丁香花幽幽又带着他体温与年少誓言的春夜,蝉蝉一日都不曾忘过。

      而如今再看清衡,他眉宇间无忧无虑的开怀早已消失,嘴角也紧抿着,代替而来的,是那化不开的忧愁。

      蝉蝉想,我本是奉命救他于水火,而如今是不是我也成为了他的一劫?

      清衡停下笔抬起头来,却见蝉蝉正依着门瞧他,他站起身来微微颔首,蝉蝉回过神来,跨进门来,对清衡笑道,“道长可方便,我替我那妹子来取去厄的符箓。”

      “自然。”

      清衡从石桌上拿起一张黄纸,递给蝉蝉,“我猜姑娘本非本地人。”

      蝉蝉嫣然一笑,只盯着清衡的问道“道长何出此言?“

      “我仿佛与你见过。”

      清衡喃喃道,他说完这句,却也不再说话,只盯着蝉蝉的眉眼,眉头蹙起,眼神中流露出一股难挨的缠绵和悲伤。

      蝉蝉抬起眼眸,与他对视,却被他的眼神看的愣住了,她端详着面前朝思暮想的人,即便岁月和痛苦将他琢磨得沉默严肃,一丝不苟,但他那委屈时像小孩子一样微微嘟嘴的小表情却依旧如少年时那般,从不曾改变过。

      她想起在胜春楼门前,勒马救人的清衡,这是她与清衡见面以来唯一一次见他化开了阴翳开怀大笑,血汗碎发粘在他额前,那模样便让她一眼就认出了清衡来,她记忆的清衡哥哥,是这样爽朗又勇猛的少年人,不是所谓玄之又玄,无悲无喜的只是拥有彻地神通的天生灵物,而是个鲜活热烈,最爱笑又极善良英武的少年人。

      无论是只活了16年的蝉蝉,还是活了百年的太阴,这样鲜活透明的少年,都是她从未见过的一抹亮色,早合着这滚滚红尘的痴缠柔软在她心底勾描出一幅明丽的画卷,她怎么舍得忘呢。

      午后静谧的庙宇只传来秋虫的嘶鸣,两人沉默的相视,一时间心绪万千,却只融在了目光之中,清衡不愿再欺骗自己,他的神智告诉他,虽不知为何蝉蝉发生如此变化,但眼前的姑娘,就是他曾丢失的妹妹蝉蝉,但他的心却告诉他,他早已彻底失去了妹妹,眼前的姑娘是蝉蝉,却再也不可能是他的妹妹了。

      他端详着蝉蝉的眉眼,想要从中寻出些小时候那个纯真可爱的小妹妹的影子,可无论他怎么看,除了那双亮若星斗的眼睛,那可以感透到的灵魂底色,其他都证明,他面前是个俏丽的少女,童年的影子已经完全被打磨掉了,也对,他才陪伴了她六年,而蝉蝉也早已离家十年,在他们年轻的生命里,早就宛如两世相逢了。

      “道长,是与不是,又何必执着呢。”

      眼前的女孩朱唇轻启,清衡闭上了眼睛,率先结束了这场无声的对白,天边刮起一阵微风,秋日的黄叶与纷纷扰扰的赤黄桂花拍过清衡的肩膀。

      他叹了口气,垂着眸说到,“此处危险,姑娘小心,在下会——”

      他话还没说完,怀中便被一个柔软的躯体拥个满怀,他下意识接住了少女的身躯,温暖的体温从女孩的身上一下子涌进了他的心里,她轻柔的好似一片随时会飞走的云,清衡终于克制不住自己那颗彷徨不安的心,他用双臂紧紧锁住了怀里的少女,害怕有风会带走他失而复得的云。

      他低垂着头,泪水已从眼眶簌簌而下。

      “清衡,我一直很想你,你怎么现在才来,我等了你很久很久了。”

      “对不起,是我失约了。”

      蝉蝉将头埋进清衡的胸膛,他带着哭腔的声音在胸膛里发出阵阵沉沉的嗡动,蝉蝉合上眼睛,在清衡熟悉的气息里,他们好像又回到了云州府的春夜,许下彼此永不分离的幼稚的誓言。

      “你们两个在干什么!”

      一声惊叫从门口传来,蝉蝉吓的一个激灵,从清衡的怀中挣扎起来,她想推开清衡的胸膛,却没推动,抬起头,只见清衡微蹙着眉,眼眸中还泛着泪光,嘴巴已经因为生气委屈而微微撅了起来,他有些嗔怒委屈的盯着蝉蝉,臂膀却没有半点想松开的意思。

      蝉蝉安抚般的拍拍他的后背,笑道,“我不会消失的。”

      清衡这才略带不愿的放下了手臂,只低垂着头站在一旁,好似一只被抛弃的小狗,蝉蝉一回头,那惊叫的人正是小兰,不知她何故前来,此刻看见蝉蝉与清衡相拥已吓得脸色煞白。

      “你们两个,怎么可以做这种事!”

      蝉蝉换上笑容刚要进前解释,小兰却后退一步,表情突然狰狞痛苦起来,她眼眸泛红,似有血泪要流了下来,眼瞧着便是要魇住了,顷刻间风云突变,阴云密布,

      “你怎可与外男私会,女儿家的清白你不要了吗!这是要命的事!”

      蝉蝉脸色一肃,清衡也立刻觉察出不对,两人对视一眼,蝉蝉说到,

      “他并非是外男,你还记得,他进村是来寻自己被卖到此处的妹妹的,我就是他的妹妹,兄妹之间,又怎么算是失了清白。”

      “你骗我!我记得,我记得......”

      只见清衡双手掐诀,蝉蝉忽觉神台一轻,便有些记忆被清衡引了出来,他口中默念法咒,蝉蝉的记忆碎片便被补进了这片梦魇中,小兰缓缓恢复了冷静,她喘着粗气瘫坐在地上,蝉蝉忙上前搀扶住她,

      “你看,我不曾骗你,我确实是八岁上才来到村子的,我还与你讲过我小时候的事情。”

      小兰茫然的点点头,清衡也蹲下身凑近到蝉蝉面前。

      “你确实是她的哥哥吗?”

      “是。”

      清衡盯着蝉蝉的侧脸,然后低头应了下来。

      “那你们刚才,只是兄妹久别重逢,不算有违礼法是不是。”

      清衡顿住了,他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而蝉蝉却已应了下来。

      “自然,兄妹之间,怎么算是男女之情。”

      清衡听见这句,心中仿佛被重鼓击了一拳,羞愧茫然和抑制不住的失落涌了上来,他不由得唾弃自己的情动,羞愧的想钻进地缝去。

      蝉蝉神色如常,她一把搀起小兰,将清衡的黄符塞进了小兰的荷包之中。

      她搀扶着失魂落魄的小兰离开,心中紧张只敢偷偷回头望一眼,正对上清衡那落寞又急迫的目光,她偷偷朝清衡摆手,示意他留下,便不敢再回头,只强忍下返身的冲动送小兰离开。

      小兰仿佛还在消化着新的讯息,痴痴愣愣,不曾讲话,蝉蝉只紧张着观察着她的神色,未曾注意天色突然以极快的速度暗了下去,等她回过神来,天光依然成了傍晚,天边一场极凄厉的鲜红晚霞并未完全消散,只天地间弥散出不吉的红光,恐怕今夜有血灾即将发生。

      蝉蝉将小兰送到她家门口,不知何时,村中寂静无声,小兰的家门前却被装点起了无数红绸彩缎,红绸在黄昏的冷雨中轻轻的飘着,一种絮絮低语的声音不断传来,小兰的家门敞开着,里面黑洞洞的,沉默而透出一股狰狞,即将吞噬所有进入此处的人。

      蝉蝉感受到了诡异的不详,她想要拉住小兰,却手上一空,不知何时,小兰已经失去了实体,她只仿佛行尸走肉般走进了家门,她没有影子,也没有脚步声,只是仿佛漂浮般进入了那扇门,并逐渐被黑暗吞噬了,好似一种既定的命运,又好像是记忆中的的剪影。蝉蝉留在门口,只觉得刚刚触碰小兰的地方泛起刺骨的奇痛,冰冷从浑身蔓延开来,无数女子恐惧和绝望的心音和杂乱的画面冲刷着蝉蝉的心,萦绕在心头,昏暗的傍晚,冷风瑟瑟的刮起,天边即将落雨,蝉蝉不敢回头,甚至不知该何去何从,只浑身麻木的站在原地不能动弹。

      脚步声从她身后由远及近传来,紧接着一件带着体温的温暖披风被披在了蝉蝉的肩膀上,她才好似被解开了禁制,吐出一口气来,而此刻再一感受,脸上全是冰冷的泪水。她转过身,正对上清衡撑着纸伞,面带担忧的脸,天色昏暗到逐渐看不清他的样子,却还能感受到他的眉凝成一团,目光中的心疼与担忧。

      \"清衡哥哥。\"

      蝉蝉吐出这几个字,却仿佛脱力了一般,身子直直软了下去,清衡环上她的腰肢,接住了她。

      蝉蝉抵着清衡的胸膛,他的体温逐渐从掌心传来,沉沉的心跳声在她手下震动,蝉蝉终于感觉到自己还活着。
note作者有话说
第8章 一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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