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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何以致拳拳 ...

  •   本朝地处东南之处,乃是泠江府所在,水系发达,地产富饶,极为富庶。

      天笼阴云,泠江府外十里长亭内,泠江府府尹正在庭中徘徊,他愁眉不展,身侧的师爷捋着胡须,注视着来往行人,沉默不语。

      路中间行人众多,忽听得一阵马蹄哒哒声,一个身着灰色道袍的年轻道士骑着一匹乌黑如墨的高头大马从远处而来。此处行客走卒太多,骑马多有不便,他翻身下马,牵着黑马,随人流一道往城门去。

      那师爷眼神扫过年轻道士,捋着胡须的动作不由停止了。他忙叫住一旁踱步的府尹,用手一指。”大人,你且看,那位小道长——“

      府尹闻言,只顺着他手指方向一瞥,紧接着便是脱口惊呼:“好漂亮的道士,这是郎君神活了!“

      好漂亮的道士!身材高健,孔武有力,背上背着一柄剑,马上又挂着一柄长刀,颇有几分武将之姿,行动间衣袂飘飘,风华灼灼。那年轻道士牵着马批,步履却及玄妙,倏尔翩至,转眼便到了眼前,仔细端详,却见他骨骼浓淡相宜,鼻直口阔,浓眉修目,端正极了,若是披坚执锐,恐怕与那庙里供奉的郎君神一般无二。只是他一双眼睛,却不似神仙一样安详平和,上眼尾极平直,下眼尾又上挑,显出些压不住的固执与意气来。又加之眼睫极浓密,好似特意用重墨描出这一双澄亮的眼睛,目光清澈正直,盯的人不敢与之对视。可若仔细一看,又觉他双眸含水,眼角眉梢有三分愁绪悲意藏在其中,凭添了些情思与风流,也正因这三分情思愁绪,才冲淡了他好似郎君神泥胎下凡的仙气,更类活生生的人。

      那府尹瞠愣片刻,立即回过神来,他几步走到那年轻道士面前,说到,”道长,且留步!不知道长可是那昆仑观的清衡道长,受皇封去上都做国师。”

      “正是,”那年轻道人答道,“在下昆仑清衡,听闻泠江府有妖邪作祟,特来斩妖除魔。”

      泠江府东湖胜春楼门前,车水马龙,一辆马车正朝着楼前去,忽然间天空中闪过一道红色的妖光,没人注意到这个小变故,除了那匹正缓缓踱步的马。马抬起头,鼻尖嗅到了血的气息,它硕大的眼睛中闪过一丝惊恐,紧接着就抬起前肢,嘶鸣发狂,疯狂的马蹄践踏着周围摊贩的铺子,一个小商贩的货物被踏的稀碎,眼瞧着那双铁蹄就要踏在了它的身上,而马身后的马车也整个被掀了起来,女子的惊叫声从马车中传来,一时间惨案将至。

      就在此刻,一双手死死拉住了那马匹的缰绳,正是那年轻道士,他剑眉紧蹙,顺着那力道一跃跳上马背,右手顺手拉出腰间的长刀,反手狠狠一斩,将那车架一刀斩碎,车马分离,紧接着便扭过头来,单手死死勒住缰绳,只听他大喝一声,左臂青筋暴起,扯起缰绳奋力一提,那马头便硬生生被他提了起来调转方向踏在一旁的路基上,令那小贩逃过了一劫。

      一旁众人此时已惊的目瞪口呆,年轻道士收起长刀手中掐诀,拈起三指一指马头,那马便立刻平静下来,变回了温顺的模样。年轻道士闭目长出一口气,缓缓放开缰绳,此时那缰绳已完全嵌进了他手臂的骨肉里,勒出几圈极深的血痕,血液滴滴答答的顺着他的手臂蜿蜒而下,叠着他昔年手腕上的旧伤,分外狰狞。他却并不在意,只翻身下马,走进那小贩跟前。那小贩惶惶无措,已是被吓得三魂丢了七魄。

      年轻道士几步走到那小贩的面前,冲那小贩念了句咒诀,两指沾着了些自己的鲜血点在了那小贩的眉间,那小贩失焦的眼神便逐渐清明过来,他看了看四周,再看向年轻道士时却是泪流满面,要给道士下跪行礼,道士见状连忙搀扶,他又回身去看那车轿,只见车轿中是两个姑娘,此刻已经被搀扶着下了马车,因着没看见外面的情况,到比那小贩的状态好些,并无大碍,那姑娘中的一个掩着面,只露出双眼睛,紧紧盯着那年轻道士的面孔与手腕。

      此刻的人群中突然爆发出了巨大的欢呼声,道士被吓了一跳,却也好像被感染了一般笑了起来,他那常年含着悲怆的眼神渐渐散开些阴郁,云开雾散般松了眉眼,一双漂亮上挑的眼睛笑弯成了月牙,嘴角也绽放出个极灿烂的笑容,少年人虽与烈马搏斗的衣衫不整,浑身血污,却在此刻透露出意气风发的得意,痛快极了。

      那偷偷望着他的少女盯着他灿烂的笑容竟痴了,蓦然涌出了泪水,而此刻胜春楼的廊中探出许多围观的美人儿,美人们依着围栏,将手中的红绡抛向了年轻道士,霎时间红绡纷飞,宛若一场华彩的红雨,落了他满身,年轻道士被吓得不轻,竟生出些符合年纪的惊慌与跳脱,他慌乱的将身上的红绡摘下来,理好递还给胜春楼的仆从,一回头,却瞥见一个少女低下头匆匆离开,他心中一动,却被知府叫住,只得放了过去。

      泠江东湖胜春楼船中,歌舞正浓,府尹开席,一片红香绿玉的美人争相伺候着那下方的客人斟酒煮茶,好一方温柔乡。

      那客人正是白日里府尹所截下的道士,他抬起眼眸,注视着府尹的眼睛,问道:“府尹说这泠江府有妖邪,要与我详谈,却不知这妖邪所做何恶事,又在何处。”

      他眼神纯直,视周遭温香暖玉如无物,只瞧的那府尹眼神躲闪,忙堆起笑容来,“道长有所不知,此事还需从长计议,酒足饭饱后我自然与道长详谈,先为道长接风洗尘,来人!”

      府尹一挥手,便见屏风后出现一道倩影,她怀抱琵琶从屏风后转出来,低着头朝府尹与道士躬身施礼,身姿亭亭袅袅,好似害羞一般,犹抱琵琶半遮面,并不肯抬起头来。

      “我知道长终年在昆仑山修习,必定听遍仙乐,瞧不上这尘凡俗律,此乃我泠江府名属第一的琵琶乐工,虽不如道长所听仙乐,但也请道长海涵。”

      府尹拍拍手,那抱着琵琶的少女便落座至道士的面前,她十指如笋,转轴拨弦,乐声便如珠翠入银盘般倾流而出,那少女合着乐声唱道,

      “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何以致契阔?绕腕双跳脱。何以结恩情?美玉缀罗缨。何以结中心?素缕连双针。何以结相于?金薄画搔头。何以慰别离?耳后玳瑁钗。与我期何所?乃期东山隅。日旰兮不来,谷风吹我襦。远望无所见,涕泣起踟蹰。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南阳。日中兮不来,飘风吹我裳。逍遥莫谁睹,望君愁我肠。与我期何所?乃期西山侧。日夕兮不来,踯躅长叹息。远望凉风至,俯仰正衣服。与我期何所?乃期山北岑。日暮兮不来,凄风吹我襟。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

      其声音婉转如黄莺,动人极了,在座者无不沉醉其中,年轻道士饮茶不语,却抬起头来,注视那眼前的少女,细一端详,只见那少女眉目清浅,并非妩媚绝色之姿,只一双罥烟眉似蹙非蹙,体格羸弱娇袭病姿,却有三分病西子的婀娜风流之意。

      年轻道士正注视那少女,而那少女也似有所感,忽的抬起头来,她一双目含秋水的眸子盈盈望向那年轻道士,正与年轻道士的目光撞了个满怀,那少女眼中仿佛藏着千般埋怨,万般爱意,娇嗔爱慕在她眉眼间流转,只听她口中柔声唱道,何以致拳拳?绾臂双金环。望君不能坐,悲苦愁我心。

      用什么来表达我对公子那真切的情谊,用那绕着我手臂,你我定情的金环,我对你的爱意比那真金还要坚硬真切,可你却失信我们的约定,我等你等到秋风乍起,凄冷浸透我的心,我期盼你的到来辗转徘徊,心里的愁闷你可知晓。

      刹那间,那年轻道士心中似被黄蜂狠狠叮了一口,一股酥麻疼痛的情愫将他的心脏几欲吞了下去,他呼吸霎时变的沉重,惊慌的低下头去,手紧紧握住了腰间宝剑,骨节都掐的泛白,而那耳尖脖颈此刻却已透红。

      他强行念了几句清心咒,平稳心境,一种极其惭愧澎湃的羞愤之意几乎冲的他无法思考,他强行让自己不去想那些,只将一只手藏在桌下,掐指拈诀,不再去看那少女。

      那少女一曲毕了,正欲起身行礼,堂间突有微风刮过,整吹得庭外一树海棠纷纷而下,卷进堂中,霎时间一室馨香,落下一场嫣雨。众人皆对此等美景惊叹连连,她却好似受了惊吓一般站立不稳摇摇欲坠,将身子往年轻道士那处一偏倒,年轻道士吃了一惊,忙站起身来,下意识一接,这一接却把那温香暖玉接个满怀,那少女靠在他的胸前,柔若无骨,轻似蝉翼,身上一股桂香幽幽的飘进了年轻道士的心里,一时间年轻道士一似火烧身,心若鼓擂,身上僵直,连动都动不得。那少女慌忙的从年轻道士的怀中站稳,却重心不稳,一双如柔荑般的手胡乱扯住他的衣袖,她头上的璎珞也缠住了年轻道士衣襟上的扣结,几分缠绵才拆解开来,周围众人看这两人神态,自然心下了然,都掩面窃笑,那少女终于站稳,羞的不敢抬头看他,只低着头盈盈一拜,漏出一节羞的通红的粉颈,烫的那年轻道士急忙移开了视线。

      少女仓皇离去,袖中却滚落个物件直滚到了年轻道士的脚下,年轻道士悄悄将那少女掉落的物件捡了起来,乃是一个小香囊,里面似有硬物,一时间他心跳猛然停止,耳边以什么都听不见了,只觉心中百味纠缠,又羞又惧,心脏被紧紧握住般提了起来。正想开囊,却听见那府尹唤他,他一惊慌,只连忙将香囊塞进袖中,正襟危坐,心中却思绪万千,全然听不进府尹说了什么,搪塞答应着,直撑到那宴会结束,回到府尹安排的院落中,紧闭门窗,才将袖中的物件取了出来,在灯下观看。

      这香囊料子金贵,却有些磨损,看得出主人曾日日摩挲,他小心拆开香囊,将里面的物件倒进掌心,正是一只木蝉,他轻轻的将木蝉翻过身去,只见蝉腹部上正刻着蝉蝉二子,再一扭蝉身,只见蝉身中空,藏着一缕青丝,那青丝上有咒语所附,见了主人,便化成了一缕青烟。
      年轻道人只觉一时气血上涌,他抓起木蝉塞进袖中,口中念诀,瞬间便借着水遁遁至东湖宴饮的船中,他刚欲寻找,却与一个形色匆忙的姑娘险些撞上,那姑娘刚欲离去,瞥他一眼,竟一把抓住他的衣袖,”道长可是今日府尹宴请的那位贵客。“

      “正是在下,不知姑娘有何事。”年轻道士想将衣袖从姑娘手中脱出来,却颇为为难,只得耐住性子回答,心中焦急万分。

      “我是玉潇馆的琵琶乐工云娘,你可见着我的妹妹,她叫小蝉,她今日替我去给你献艺弹琵琶,因你多看了她几眼,现在已被教坊的妈妈送去你的房中了!“

      年轻道士大惊,正欲离去,却心下一转,对那姑娘说了句,“得罪姑娘”,瞬间便与那姑娘一同消失在原地。

      那姑娘只觉天旋地转,再一清明,已到了那府尹的后院客房之中,远处惊叫声传来,却见那教坊妈妈披头散发,满身是血的闯入院中,府尹披着衣服从后堂匆匆赶来,也是吓得脸色煞白。

      那教坊妈妈扯住府尹的衣摆便跪,“府尹大人救命啊!”

      那教坊妈妈满身腥臊之气,确是被吓的尿了裤子,府尹挣脱不开,忙命人将她拉开,场面一时间乱做一团,云娘顾不得许多,只一把扯住那教坊妈妈的领口。“你这黑心的老毒妇,我妹妹呢!你把我妹妹送去哪了!”

      教坊妈妈被她一吓,更是神志不清,只嘴里不断喊着,“有妖怪,有妖怪吃人了!”

      年轻道士见状,一把拉住府尹,厉声问到,“此处到底是何方妖邪!”

      府尹不敢再隐瞒,忙说到,“是泠江府外三十里,有一个村落,名叫桃溪村,这村中有狐妖,但只是每隔十日掳走一名少女,号称山君娶妻,第二日便将少女全须全尾的放回来,不曾伤人呐!况且今日才第七日,怎,怎会如此!”

      年轻道士暗道不好,他在山中修习大成,下山本是为了去东南方寻找丢失的妹妹,寻到妹妹后再奔赴京城继承国师之位,适才有位师侄乃是这泠江府府尹的亲友,只说泠江府有小妖作祟,府尹怕上报朝廷引天子降罪,知晓他途径泠江府,便请他前去斩妖除魔,他临行前占过一卦,却只算出东南方并无大奸大恶之妖,这才不急,却不想竟酿出大祸。

      他屏息凝神,捏住木蝉,用神识去探寻少女存留的气息,却见府外不远处有个浑身是血的女子正倒在地上。他忙带领众人冲出门去,只见那少女一身嫁衣,满脸血污,好在神志并未消散,她见年轻道士前来,拼着力气说到,“那姑娘被山君掳走了,在桃溪山后山的山君府,快去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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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何以致拳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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