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落千灯》非旖

4、第三章 相逢何必曾相识

　　不得不说，谷雨准备得很是周到，尽管从同福客栈步行至洢水湖畔，不过两盏茶的工夫，他还是备了一架马车，恭敬地把凌九一行请了上去。
　　和赶车的夏伯打了声招呼，谷雨也钻进了车厢。
　　这架马车并不大，坐四人正好。凌九正对门而坐，苏恍凉在她身侧，余下二人一左一右。马车不急不缓地行驶，凌九似乎仍未睡醒，呆坐了一会儿便柔弱无骨地靠着苏恍凉闭目养神。苏扬的怒吼刚要脱口而出，苏恍凉用眼神制止了他，自己动了动身子，让凌九枕得更舒服一些。
　　谷雨奇道：“苏兄，你与凌姑娘是旧识？”
　　苏恍凉摇头，“不曾相见。”
　　谷雨又看了他一会儿，见他身体虽僵硬，眼神却温柔，心下了然，没有再问下去，转而朝苏扬宽慰一笑道：“苏小公子不必挂怀，江湖儿女不拘小节。”
　　苏扬小声嘀咕，“话虽如此，她未免也太不拘小节了吧……”
　　谷雨端详着凌九毫不设防的睡颜，但笑不语。

　　马车甫一停下，凌九便醒了，携了苏恍凉跳下马车，仰头随意一望湖边的庞然大物。苏扬也下了车，他久居山谷，头一次见到如此巨大画舫船，正看得目不暇接，却听凌九道：“啧啧，这就是千灯舫啊？和倚春楼、红歌舫什么的也差不多嘛。”
　　苏扬好奇，“倚春楼、红歌舫是什么地方？”
　　凌九答，“有美酒和美人的地方。”
　　苏扬愣了一下才明白，这女人居然拿江湖中最神秘的门派与寻欢作乐之地相比，她也不想想这是在人家地盘上。
　　“三位，请。”谷雨听了却是不恼，微笑着在前头带路，一路引至船舱外，推开门，做了一个手势。
　　凌九阔步而入，紧随其后的是苏家兄弟，两人一进门内便为里头的富丽堂皇而瞠目结舌。往生谷虽是济世救人的地方，但是经过百年的积累下来，谷中也不乏价值连城的东西，可与此间的摆设比起来，却犹如云泥之别。船舱里的布置不单华丽富贵，而且雅致内秀、别具匠心。
　　凌九却对周遭的一切熟视无睹，她眼里只有设好的酒席，方一进门便眉开眼笑，足尖点地迅速入席坐好，独自大块朵颐起来。礼义廉耻于她而言就是浮云，她吃了一会儿才想起门口的两人，“你们都傻站着干嘛？”
　　苏扬白了她一眼，默默坐到凳子上，苏恍凉跟在后面。
　　“三位请稍等。”谷雨在门口欠身离去，留下苏家兄弟彼此对视。桌上的美食分外诱人，他们其实也饿了，可终究碍于礼节，只能干坐着，看着对面的人狼吞虎咽。
　　恰在此时，内舱传来一阵玉石相碰的声音，苏家兄弟齐齐抬头，只见珠帘一挑，一个身形颀长消瘦的男子悄然入内。他穿着件白色的袍子，身上没有佩戴饰物，配上俊逸的脸庞，整个人显得素淡清冷，衬得本非凡品的船舱脱开了雍容之气，越发蓬荜生辉。他笑得云淡风轻，分外亲切，可偏偏给人一种无形的压力，苏家兄弟不由得起身相迎，苏扬欲言，舌头却如同打了结，“秦、秦公子……”
　　凌九闻言，终于从美食中抬起了头。四目相接，两人俱是一怔。
　　一个想，此女就是“水云飞花”中的“花”？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这吃相真是不敢恭维。义女就是义女，到底不比世族出生的女子文雅有教养。瞧瞧，居然还直勾勾地盯着素未谋面的男人看，果然是好色嗜酒爱财之人吗？但是观其眸间一片坦荡，绝无猥琐之感，反而因着举止毫不矫揉造作而别有一番风采。嗯，有点儿意思。
　　一个想，此男就是“闲静雅”中的雅？倒是有一副好皮相，不过总觉得这温文尔雅的样子不太可信。是了，一个能耍手段把艘破船整得人尽皆知的人怎会笑得如此和善，铁定是装出来骗人的。看看，他左边眼角下还缀着一颗泪痣，衬着双桃花眼，分明是妖媚的长相。所以，名动天下的千灯舫舫主实际上是个假仁假义的妖孽？嗯，这倒是有趣。
　　念及至此，两人同时勾起了嘴角，眼睛微眯，视线不自觉地交缠起来。

　　“秦公子……”苏扬打断了两人的眼神交流，“您收我做徒弟吧？”
　　凌九“噗嗤”一笑，“小扬子，你这是什么癖好？逮着人就想做人家徒弟？你怎不来问问我？”
　　“你？”苏扬露出了一个鄙夷的眼神。
　　“阿扬，不得无礼。”苏恍凉对凌九道，“凌姑娘，舍弟少年心性，望海涵。”
　　凌九不甚在意地一笑，持着筷子敲击了一下碗边，歪着头瞅了眼秦惟殊，“没酒吗？我的甘玉露呢？”
　　秦惟殊款款落座，抿嘴一笑，“谷雨，上酒。”
　　谷雨苦哈哈地从门口拎了一坛酒进来，垂首搁到桌上。凌九瞄了眼这坛子，熟稔地拍掉封泥，揭开盖子，浓郁的酒香立刻飘散开来。
　　“甘玉露和醉花荫是一个味儿？”凌九单手支着下巴，看向秦惟殊。秦惟殊一脸讶异，看向谷雨。
　　谷雨苦着脸道：“甘、甘玉露……”
　　“喝完了？”秦惟殊好心补充。
　　“……是。”谷雨扁嘴，小声说，“所以我只能去买了坛醉花荫回来。”
　　秦惟殊叹气，起身朝凌九作揖，“凌姑娘，抱歉，是在下没有事先安排周到。这坛醉花荫就当是本人的赔礼。至于甘玉露，改天一定让谷雨赔给你。”语毕，看了谷雨一眼。
　　谷雨欲哭无泪，舫主大人，为什么明明是我买的醉花荫偏偏要作为你的赔礼？为什么明明是以你的名义请凌姑娘喝的酒偏偏要我出钱？舫主大人，我存的老婆本哪里惹到您了？您已经快富可敌国了……您、您太黑心了！
　　谷雨边腹诽边哭丧着脸给凌九倒酒，后者接过杯子，屈着小指蘸了一滴酒液，凑到嘴边用舌尖舔了一下，笑吟吟地瞟了他一眼，道：“小谷子，其实丹城的桂花酒也是不错的。按照这航速，今晚就能到了吧？你不如就去给我买一坛子桂花酒来。”
　　“航速？船在开？”苏扬扭头跑出舱外，入眼便是波光粼粼的湖面，船果真早离了岸。
　　苏扬一脸菜色地返回船舱，凌九瞅了他一眼，“小扬子，你莫不是晕船吧？”
　　“谁、谁晕船啦！”苏扬闷闷地坐下，苏恍凉摸了摸他的脑袋，解释道：“阿扬他有些怕水。”
　　“怕水？”凌九欢乐地笑道，“小扬子，你该不是还会在澡盆子里叫救命吧？”
　　“那点水谁会喊救命啊？”苏扬没好气地横了凌九一眼。
　　秦惟殊温和一笑道：“苏小公子无须担心，千灯舫是决计不会翻船的……”
　　“……但是有可能会沉船。”凌九接得快，不怀好意地扭曲秦惟殊的意思。
　　秦惟殊不温不火地看了凌九一眼，凌九自顾自喝酒吃菜，一派潇洒。
　　“秦公子，借一间厢房可好？”苏恍凉出声问道。
　　秦惟殊颔首，“苏公子请随意。”
　　苏恍凉微一欠身，替苏扬整了整衣襟，道：“阿扬不怕，你回房小憩一会儿吧，就当是在客栈里。”
　　“嗯。”苏扬顺从地点头。
　　“立夏。”秦惟殊见状唤了一声，一个眉清目秀的侍童从内间转了出来，低眉顺目道：“公子有何吩咐？”
　　秦惟殊还未开口，凌九抢先扑了过去，一把抱住立夏，捏着他软绵绵的圆脸，感叹道：“好水灵的孩子！”
　　立夏被吓了一跳，扭了几次没挣开，只能弱弱道：“凌姑娘……”
　　凌九像挖到宝似的眼睛晶亮，揉着立夏的脸颊占便宜，俯下身去和他对视，“小夏，你真像只毛绒绒的小兔子，”
　　立夏粉嫩的小脸已若朝霞，无助地望了眼秦惟殊。
　　秦惟殊正在反思，他觉得他还是低估了这个女人。
　　“咳咳。”秦惟殊清了清嗓子，“立夏，带苏小公子回房。”
　　“是。”立夏终于解脱了凌九的魔爪，快步走到苏扬面前，垂首对他做了个“请”的姿势。苏扬却似乎并不喜欢这个与自己年龄相仿的孩子，他用鼻子轻哼了一声，不巧被凌九听到了，她捏了颗花生翻手一弹，正中苏扬的眉心。苏扬“哎哟”一声，气呼呼地瞪她一眼，扭头便走。

　　凌九望着立夏紧随其后的娇小背影，倒完坛子里的最后一滴酒，托着腮帮子长吁短叹道：“啧啧，我生活的乐趣被剥夺了。”说的不知是调戏小孩还是品尝美酒。
　　苏恍凉也跟着叹气，“凌姑娘，你饮得太多了。”
　　凌九弯了弯眼角，歪在他身上，捻了他垂在胸前的发束把玩，漫不经心道：“及时行乐嘛。”
　　苏恍凉皱眉，侧头用那双空明的眸子无声地谴责凌九。
　　凌九迎上他的视线，粲然一笑，仰头将杯中残酒一饮而尽，喃喃自语道：“这乐子耗得可真快。”
　　言毕，她突然便收起了懒散的姿态，慢慢直起身子，看向优雅地坐于上位，正悠闲品茗的男子。

作者有话说

　　修细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