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春返寒》TWT

3、再度

　　“还不醒是要睡到什么时候？小生可没听说过除夕夜只顾自己睡觉的。”
　　一直闭着眼睛假寐的裴珩这才睁开眼，发现被拆穿了他也不恼，看了一眼站在床边的人，翻了个身，一句话也不说。
　　方才晓燕找大夫给裴珩看过，他的各种陈年旧疾竟然都好了，除了才染上的风寒，竟是没有任何问题。
　　想来也奇怪，这个突然出现的人晓燕他们是看不见也摸不着的，可他分明就在那站的好好的，裴珩看的一清二楚。
　　裴珩自然是不信什么神佛的，更别提妖怪，而且若是对方真是妖怪，趁着别人看不见，直接把他杀了便是，光在这同他说话算什么事，难不成还要行善积德混个正道？
　　裴珩想着，分了神，模糊的视线中垂下几缕白色的发丝，他猛的瞪大双眼，却见那人俯身下来，双臂撑着身体微微弯曲，那张脸靠的极近，裴珩不由得乱了呼吸。
　　对方将他的身体掰正躺平，随后就没有动静了，两人就这么互相对着看，气氛不由得有些尴尬，裴珩盯着他，拧起眉毛，似是想到了什么，唤了一声。
　　“绛。”是这人中午在他胸前比划的字，裴珩猜想这应该有什么其他的含义，虽然不知道对方想做什么，但按对方的想法来总没错。
　　裴珩刚说出那个字，就看见对方神色一直很稳定的脸上划过错愕，但很快又恢复如常，撩起垂落的头发，直起身来站好，身体却始终正对着裴珩。
　　不知从哪掏出一把折扇，哗啦一声展开，挡在脸前，活像话本里半遮半掩的小姑娘，那双眼睛半眯着，却透露出几分危险的味道。
　　“小生在这呢。”
　　原来是他的名字，裴珩呼出一口气，坐起来，犹豫片刻，因为紧张而有些磕巴地说道，“这位……仁兄，我猜你一定不是凡人，虽不知出现在此是为何，但还是想告诉你一句，我这里没什么可谋求的，另寻他人吧。”
　　绛没答话，于是裴珩又有点底气不足的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被子，像是能看出朵花来似的，绛一直静着便一直不抬头。
　　又是折扇张合的声音，裴珩还是没动作，死死盯着眼前，但绛却没打算让他好过，直接用扇柄抵住他的下巴，一用力，促使他的头抬了起来，对上视线，那双白色的眼睛垂着，看不出喜怒。
　　“看不出来，公子竟是这般不自信，早些时候训起话来，不是格外威风么？”绛摆出一副疑惑的样子，但裴珩知道这肯定是装的。
　　“做人谦卑些自然是好事，但诚实些也同样是好事，我向来奉行这两点，不过是实话实说罢了。”裴珩抬手拍开绛的扇子，神情不由得染上点怒气，“倘若你非觉得我这废人身上有什么能给你的，我也没办法，但你若要这般羞辱我，我自不会给你什么好脸色的。”
　　绛轻轻哼了一声，又笑着说道，“自然了，可公子虽是这么说，但也只有前面那一下给了小生点好脸色啊，其他时候看起来可都是恨不得生吃了小生。”
　　裴珩一惊，正想说些什么挽回一下，不至于惹的绛动怒，但绛却突然伸手，抚上他的眉心，抹平了他皱起的眉。
　　“是小生冒昧，散漫的久了，都忘了在这该本分些。”绛的手一寸一寸抚过裴珩的眉眼，却又像是在勾勒般，话说的老实，动作可没有半点本分。
　　裴珩抬手抓住绛的手腕，却发现对方的手腕格外纤细，而这次不是那冰凉的触感，而是温热的，白皙的皮肤下是一条条青绿色的血管，用力一握，甚至还能感受到那跳动的脉搏。
　　“……？”裴珩感觉奇怪，既不是人，中午那次接触是冰冷的倒也正常，为什么现在又是有温度的了？甚至还有与常人无异的血管和脉搏，可若是活物，晓燕他们又为什么看不见？
　　绛就那样安静的看着裴珩，甚至又撑开扇子遮住脸，颇有几分调笑的意味，“公子，小生在这又跑不了。”
　　听见声音裴珩这才赶忙松开手，脸颊不由得有些发热，“果真是妖怪，总惹人恼怒。”
　　“公子这玩笑总归是玩笑，小生还真的不是妖怪，刚才他们看不见是因为小生用了点小手段，但如果现在他们进屋，小生定然是暴露无遗的。”绛合起扇子，又不知放哪去了，转眼间就消失不见。
　　绛叹了口气，正色道：“公子为何现在如此的多疑？小生出现在这又不是法术变出来的，小生也长着一双腿，好歹是一步一步走过来的，何必总想着要赶人走呢？”语气之可怜几乎要让裴珩相信了。
　　但裴珩还是不为所动，“那你说说，辛辛苦苦走来这缠着我又是作甚？既然这么神通广大，我这种货色又能给你什么呢？”说着又咳了几声。
　　绛沉默了半晌，等裴珩咳完了才重新开口说道：“我要的东西自然不是现在的你就能给我的。”
　　语气格外严肃，裴珩只觉得背后冷汗直流，“那你肯定也知道，林将军战死了，这偌大的林府除了我之外没有第二个可以算作继承人的了，但我过去缠绵病榻，连书都没读过几本，圣上又怎么会把权力交给我？”他只能冒着风险咬牙商量道，“你要权力，我给不了你，享不尽的财富，我也给不了你，美人或是宅邸，亦无能为力，现在是如此，以后又能有什么变化？”
　　“书都没读过几本？软弱无能？我看未必，你说那圣上不会把权力交给你，但谁说你不能去抢？又谁说你不会去抢？”绛弯下腰，一把掐住裴珩的脸，“我竟是不知道，现在的你竟是张口闭口只有无能为力，或者说其实是在藏拙？”
　　裴珩又皱起眉头，“谁说？那我倒要问了，究竟是谁说我会去争，去抢？就算我抢来了，又如何？你若是要，何必非要我这儿的？”
　　“满口的现在如何如何，难不成你知晓我未来如何不成？我是否去争那权，你又怎么会知晓？不过初次见面，何必一副久别重逢的样子。”裴珩死死抓住绛的手腕，指甲陷进肉里，但绛却像不知疼痛般没有半点反应，可又在听见裴珩的话后表情变得阴沉，但什么都没说，最后还是松开了掐着他的手。
　　绛垂着眸，安静下来，裴珩则重新躺下去，转向墙壁，再次背对着他。
　　就算绛一生气把自己杀了也无所谓了，反正贱命一条，爱如何便如何吧，裴珩扯起被子掖着，闭上眼睛打算接受死亡。
　　等待着，却什么也没发生，绛就那样沉默着。
　　两两无言，就这么过去了许久，裴珩几乎快要真的睡去，却听见绛的声音重新响起，那是一种奇怪的，复杂的语气，像是掺杂着数不尽的悲伤，又在最后尽数消散，钻进裴珩的脑海里，久久散不去。
　　“小生自是不知晓的，使了那么多法子，也从未知晓公子的未来，脑子犯浑冒犯了公子，还望公子原谅。”
　　裴珩没有回答，依旧背对着绛，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只觉得心里苦闷，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腊月三十夜，窗外又是一阵阵爆竹声，裴珩又想到，他还没吃上年夜饭。
　　大概是吃不上了，这夜还很长，只得一点一点，慢慢的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