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第 3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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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疗室内。
方一宁想，她可能这辈子都无法忘怀今天的这一切。
事情还要从收到一条去入口接收一名黑户未成年人的上级命令说起，匆匆换上防护服赶到现场的方一宁只看见这位遍身血迹、瘦得营养不良的少女完全暴露在辐射环境中，立在入口处，背后是星河里静静绽放的爆炸之花，绚烂美丽。
她的大脑诚恳运作，条件反射迅速得出外太空无法传递声音的常识。
对面船体显然是从内瓦解，在剧烈冲击下由里到外逐层裂解，残骸碎片和火焰如同流星般向四周扩散、绽开来，张牙舞爪地触动邻近的星云和星系，一圈光亮漾开，仿佛是宇宙的一次无声心跳。
真是令人瞠目结舌的大场面啊。
但这孩子忽然就两眼一闭一头栽下去了。
方一宁下意识探出精神力前扑的动作想扶一把，受限于距离，还是没来得及。
可怜见的，还是头朝地，咚的一声，磕得老狠了。
她快步上前，指挥一只机器人出队，帮忙把女孩送到医疗室去。
再之后，是常规体检和精神力检测。
坦白说，方一宁抓狂捋头发，外化的精神力焦躁地试图拍桌，高高举起，旋即顾虑着安睡在治疗舱内的女孩，只得又轻轻放下。
她在接到命令的时候已经有所预感，这孩子，很有可能是她们一直在找的......
但是。
但是。
方一宁的目光重新回到检测结果报告上，除了肉眼可见的营养剥夺、贫血、发育不良，女孩的头颅顶骨处残留着骇人伤疤，头盖骨有明显不良骨质增生，骨性隆起，身上也有多种辐射遗留痕迹。
狗日的星盗。狗日的人渣。
她轻轻吐了口浊气，翻开一份又一份一模一样的报告。
女孩脑内结成的晶核剔透洁净，莹莹有光，形态暂不固定，在探查时自如切换形态，从六面锥形散发光点，凝成八面锥体，又散发光点，转换成六面锥，周而复始。
这是没接受过精神核正统教育常有的情况。
但女孩不一般就不一般在，她的晶体是始终不变的晶莹无瑕。
光是看见这颗如教科书构想般洁净完美的晶核，愈师的脑内精神域就迸发了一种难以言喻的舒适感。
方一宁怔怔地，医者的敏锐促使她下意识点开了手环，重新检测当前污染度。
31.2％。
又下降了！不可思议！仅仅只是观测这枚晶核几次，她的污染度下降了5％！同等对比，是至少需要前往精神核愈师治疗清理二十次的加倍净化！
沉睡的女孩一无所知，方一宁不由得扶额苦笑。这份天赐的净化天赋，想必是她身上诸多惨无人道伤痕的因。
这女孩简直是矛盾集合体，拥有教科书般完美的洁净晶核，实际测出来的污染数值却反复横跳，起伏大得惊人。
更奇怪的是，数值始终可以在稳定区间维持着刚刚好的波形运动轨迹，既规律，又不平静。
方一宁试着给她使用过能净化污染的矿石，矿石竟发挥不出多少作用，也试过使用方一宁自己本身的精神力搭载净化链接，可女孩的污染数值还是自顾自地稳定波动着。
测了十来份报告，每一份的文字拆开都认识，组合起来就很是令方一宁怀疑人生了。
至少，方一宁作为一名一次性能够搭载每连120人的S级在役愈师，还从来没见过如此古怪的现象——污染与洁净的双重二象性，说出去都会被人怀疑是胡编神话故事的程度。
当然，身为第二军团的愈师兼军人，她的职业道德绝不会允许自己披露病患隐私。
除非得到当事人同意，这枚与众不同的晶核，绝不能让第三个人知道。
快点醒来吧，孩子。
......
黎晚照只感觉出自己的灵魂轻了很多，她运转身体，下半部分身体仿佛浸泡于一片黑暗之中，她试着抬脚，能踩到底，水不算深。
她在黑暗中摸索着踏水而去，想上岸，激起水声哗啦不休。
却隐约听见了一道耳熟的女声和另一个童声争执，耳熟的应该是123的声音，另一个没听见过，不认识。
她们好似在喋喋不休地讨价还价，模糊间，黎晚照放慢动作，也只能听出工酬、听话、任务这几个词。
忽然，童音惊呼：你怎么把我宝带过来了！还不是时候，......不能......
好像被什么无形的力量轻轻一推，轻盈的灵魂重新回到沉重的肉身之内。
黎晚照猛地坐起来，随着一声清脆的砰，额头传来闷重的痛感，她起身的势头不得不倒回去，无色透明液体顷刻回流覆盖全身。
她抹了抹脸，心想这还有点甜，才看清楚面前是一片玻璃。
刚结束一次常规单人净化治疗的方一宁按例巡查，正好走进治疗室右侧的休眠仓室，噗嗤一笑，按下开启键，玻璃缓缓向两侧张开。
“能听见我说话吗？”
身披白大褂的中年女性左胸前别着[第二军 S级愈师方一宁]的工牌胸章，她一边核对休眠仓显示的时间日期、身体状况，一边在形似平板的机械造物上划出沙沙的声音：“你现在所在的是第二军团军舰治疗室，你已经昏迷了两天三夜。”
123不知干什么去了，怎么喊都没有回复。黎晚照暂且按下疑虑，点头，问：“请问，您是？”
有着一头棕发的女性极有亲和力，语气温和：“我是方一宁，你的主治医生，目前是第二军团随军在役愈师——啊，你暂时把愈师理解成治疗师就行。我们接到报警后赶往星盗窝点时遇见了你，后来你因为伤势过重晕了过去。”
方一宁顿了一下，将平板举起：“我需要你明确知晓，根据《医疗医患隐私权法案》，接下来我们的对话将受医患保密权益保护。”
板上的字体清晰无比：[军方有权询问案情，但你的治疗细节受法律保护，除非你本人亲口同意]。
愈师提醒涉世未深的孩子：“记住，无论他们怎么问，所有真实报告已经粉碎。只有我手里有最新的脑部检测仪器，不要轻易泄露你的精神晶核。”
黎晚照的心头终于浮现出一点诧异。
她当然知道自己奇货可居，身上新挂着的系统123也不知道是不是人类科技能检测出的东西，上舰却不得不倒下时就做好了又进一趟鬼门关的准备......
或许是她戒备融化后的怔松太过明显，棕发女性又是一笑，看她的目光像是在看时光里的另一个人：“你的眼睛真的很像你母亲。我们以前关系不错，可惜天妒英才，她......后来她丈夫那边又出了事，你一丢......就是这么多年......是她的孩子，有机会我一定能帮则帮。”
黎晚照瞳孔一缩。
对上了，123为了取信于她，说过只要登上这艘接到报警信号的最近军舰就必有生路，在那里，认识生身母亲、父亲的人，会主动为她保驾护航。
她于是顺势领情成熟长辈的指引，应下了。
方一宁向孩子伸出右手：“好，现在可以起来了。”
黎晚照眨眨眼，就势抓住女性温暖有力的手起身，带起一片哗啦啦的水。
呃。黎晚照一边呼唤123，一边放慢了动作。
注意到她动作的迟疑，方一宁解释道：“这是特调的营养液，撒出来也没关系的，一会小N会过来收拾的。不要担心，你现在很安全。”
随后，方一宁让孩子先去后面的休息室换一身干爽的衣服。
踏入休息室的刹那，白墙上自动推出只有一人高的柜子，吱呀开门，里面挂着一件通体雪白、剪裁利落的裤装战斗制服，同时浮现出字体：请取衣换装，将换下的旧衣挂入柜子。
神奇，在星盗巢穴还从来没见过如此智能的机械设备。她反应过来，那帮星盗自诩是新纪元最后的守旧者，科技成果其实相当落后。
这时，123终于上线，并略有不安地询问她呼唤它干什么。
她斟酌了一下，到底是没有把做的梦全盘托出，反而向它确定，除了宿主，没人能看到、听到、感知到系统的存在。
123还有点小不忿：【当然了，我们系统哪能随便谁都能看见。】
它恐怕是被那道不知名声音催怕了，飞快转变话题，催促她赶紧接受自己是路人甲的事实，好尽快做任务粉碎主角光环。
说着，它让她找机会照镜子看看有什么不一样。
黎晚照还是老一套，听到了想听的就打住，其他的通通充耳不闻。
等黎晚照换好出来，外间有台与小学生体型近似的机器人正在老老实实搞卫生。
见到她，机器人问好：“病患小姐你好，我是辅助型全能家居机器人小N。方愈师刚才接到通讯出去了，请你出门左拐进入医疗室等候问诊。”
她自无不可，依言去往医疗室。
正巧，方一宁已结束通话，招呼她过去坐。
二人简单聊了几句，确定了她身上的伤基本痊愈，又意识到眼前孩子的生活常识几乎为零，方一宁转为为她科普如今情况。
自从百来年前一颗巨陨石天降地面，辐射灾变正式到来。这场灾变毁灭了旧纪元，时移世易，谁也没想到，这是灾变，也是机遇。
陨石带来了翻天覆地的改变，长于辐射、属于新纪元的新人类摸索着过往的文明遗址，和动植物一起适应、大进化，重建崭新家园。
“你目之所及，都是新人类科技树飞速发展进化的结果。”方一宁亮出手心的一团精神力，拉长又捏扁，质地有点像黎晚照在蓝星见过的蜂蜜起泡胶史莱姆，“还有这个，是我的精神力外化显现。有人觉得这是基因诅咒，也有人觉得，这是神赐进化。现在，大多数人的脑部会衍生出一枚晶核，激发出精神力，使用具象化精神力参与日常生活，但碍于辐射污染，为了保住最核心的关键部位——大脑晶核，我们大多数情况下只使用分化具象的那一部分，以便在高度污染时随时舍弃。”
黎晚照听着，提问：“为什么在星盗中，基本看不见高新科技和精神力使用者呢？”
方一宁皱皱鼻子，显然很是厌恶：“星盗不太一样。他们那个头，是个疯子，坚决认为科技和精神力是病毒，用了全人类都会完蛋。”
她或许还想说点什么，但光脑不断地闪烁，方一宁最终只是拿出一只光脑，压低声音：“好孩子，这只光脑还未绑定，可以用。至于你的黑户身份，见了令中海令舰长就能解决。她那边抽不开身，我发通行证和路线图给你，麻烦你走一趟。”
......
一路畅通无阻，经过过好几次人类小队，也许是路人光环还在起作用，无人向她这个生面孔投来注视。
敲门，门自动开了，走进去只见一位着黑色军装的冷肃女性坐在办公桌后，大大小小的光亮窗口弹个没完没了，女性几乎是以秒的速度处理弹窗报告，光亮还是不间歇地闪烁更新，确实是日理万机的大忙人。
见到人来，女性干脆暂停手头事务，招呼她过来坐下。
女性的左胸前同样挂着胸牌，写着[第二军师长令中海]。
令中海与方一宁从外观上看，是完全不同的极与极，方愈师是如精神力具现的史莱姆般的宽容温和，令中海却是极强攻击性和尖锐战意的独裁冷酷。
黎晚照思考，眼前的这位舰长，也会是123提过的母辈生路之一吗？
不等她多想，令中海先摆出了一副友善态度，给她和自己都倒了一杯饮料：“尝尝，云海天特产云顶银针冰冰爽爽清新好喝到咩咩跺脚噗噗畅通茶。”
等等，刚刚这位独裁冷酷舰长是不是很平淡地念出了一大串乱七八糟崩人设的东西？
她努力克制自己不要笑出声来，123已经在滚成一团放声爆笑了。
令中海的眉眼很特别，眼尾上翘却不妩媚，和人一样，处处都是锋利线条。
她抿了一口，故作无奈地瞥了一眼杯中饮料：“想笑就笑吧，我也不知道生产商为什么会给它起这名字。”
见气氛差不多了，她话锋一转，进入正题：“方愈师应该有跟你说吧，你是我们挚友的孩子。”
她拉开抽屉，取出一张旧照片，推到她面前。
“全息照片，还是青葱少年的我们。”
黎晚照知道这项技术原理，蓝星也有，记录了物体在特定瞬间从所有角度的光场信息。
这种照片能够捕捉到物体的深度信息，允许从不同角度观察都能看到物体的完整形态，而不会像传统照片那样失去立体感。
她静静看着，应该是婚礼现场，照片上人挺多，生面孔也不少，她认得出的有尚还稚嫩的令中海、方一宁，以及一对处在中心位、身着汉服喜服的青年夫妻。
妻子的面孔无端有些熟悉，眉如远山，眼神清澈明亮，周身如兰气质，一见就心生好感。
她能肯定自己肯定在哪见过，一时半会却想不起来。
丈夫是小麦色薄肌男，颇有异域风情，笑得能看见后槽牙，也是个男的。
黎晚照记得自己的脸，她确实和这对夫妇颇为相似。
令中海点点桌面：“我和你父亲同校过，一起作战过，他也是第二军的人，这是当年亲朋好友在喜宴的大合照。你母亲人很好，对军事没什么兴趣，更喜欢钻研古文化，和你父亲相遇，两人终成眷侣，还有了你。可后来你母亲过世，只留下他和你，他受到很大打击。再后来，你的丢失是新的打击，他最终辞去了军团职务，偏居一隅至今。”
令中海的目光投向面前的女孩，是像，很像，她这个昔日同僚都会情不自禁回想起那位年少时的样子。
“他一直在找你，我们也在。接下来第二军军舰会启程去他的定居点，我已拿到你们的亲子鉴定结果，你确系他十五年前丢失的亲生孩子无疑。”
黎晚照明白了，令中海应该算是父亲那一边的帮手，意在把她送去唯一还活着的亲人身边，两人交情必然不浅，否则令中海不至于让整艘军舰动身。
123指指点点：【我没骗你吧，上舰就有生路，这马上就能恢复你的身份了~】
她心里浮现几丝不爽，这是拿她当人情呢。不愧是做到师长的人，见面先摆出友善姿态，开点无伤大雅的玩笑缓和气氛，随即又告知她自己的真实身世，并马上作出安排。
嘴上一套一套的，其实从她进屋到现在，全在令中海的计划之内。
隐藏在种种行为的强势之下，是她掌控全盘的笃定，不容置疑。
也罢。黎晚照看得很清楚，胳膊拧不过大腿，在人家地盘上还不是人家说了算。她身单力薄，只能见机行事。
忽然，不知从哪里发出一阵嗡鸣。
令中海第一次有了明显的神态变色，她重新回到弹窗前，切换到军事作战状态，前方侦察兵发来通讯：“已完成侦查任务，原星盗窝点遗址坐标附近莫名出现c等级虫群，请求指令。”
“收到，所有行动单位听我指令，侦查组后撤5星里，炮兵组准备，瞄准坐标虫群，发射粒子能量远程炮。单兵组准备，上机甲，查漏补缺。”
发完指令，令中海又切换回日常态度，对着她耸耸肩：“放轻松，这点虫子只是小儿科。”
的确只是小儿科，几枚能量炮下去，c级虫群只是发出一阵尖啸，就再无回天之力，湮灭在星辰中。其余四散逃逸的虫族自有机甲单兵剿灭。
黎晚照本来就对星际时代没多少实感，见此情景，也只是礼貌点点头，提过告退。
反正话已说尽，她和她也没什么好说的，不如早点走人。
令中海看着这孩子离去的身影，欣赏之情从心头升起。
她摸摸下巴，转头对隐藏在诸多窗口中的、其中一个在此刻才完全化出真身的、和全息照片新郎面孔一致的窗口说道：“这份荣辱不惊，很像你吧，皇帝陛下。”
窗口左上角，标着最高保密级别几字。
照片里还笑出大牙的男人沧桑了许多，他难得地轻笑了：“谢谢你令师长，约定的翠辉矿石和军舰补给会在她回到家后到账。”
通讯挂断。
男人点开聊天页面，通知备注为侄子的人：妹已找到，速归。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 3 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