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珠穆沁》淹死的鱼

37、皓月清风2

　　“贝勒爷，您的心乱了！”天澈禅师突然发话。
　　我愕然抬头，看向天澈深沉的表情。刚才一直随他在云房念经，但不知为什么，念着念着脑中却浮现沁玥的笑脸。她在她哥哥臂弯中飞翔的样子真的太震撼了，我从来没有看见哪个女人能笑得像她那样纯净，她真的像一只小鸟，停驻到了我的心尖，她小小的爪子挠得我的心一阵阵酸麻。
　　“大师，近日朝堂之事烦扰，有失恭敬！”我低头，掩饰自己的失态。
　　“贝勒爷，修禅为的就是静心。世间万物，只要心静，就不会烦扰。贝勒爷，出家人为何要四大皆空？因着只有参透这人间业障，方能达致明镜高台。”我一怔，深思地看向天澈的脸，他不是一个普通的僧人，他对于朝局的洞悟常令我如茅塞顿开。他方才此言是否在暗示我必须戒除对于人间繁华的某些眷恋方能达到自己念想的境界。我眯起眼睛，定定看着这躲于空门却心念凡尘的僧人。
　　“贝勒爷必然听过佛陀与黑指婆罗门的故事。当日佛陀并非让黑指婆罗门放下手中花瓶，而是要他放下六根、六尘和六识。当你把这些统统放下，就能从生死桎梏中解脱出来。人生在世，即使能够于形放下众多人、事，但是于心呢？世事烦扰，贝勒爷更应该洞知放下的道理。”天澈定定看着我，他的目光彷佛穿透了我的心，让我在他的了然之下无所遁形。心下不禁有些恼恨，论他也不能随意触动我内心的秘密！
　　天澈微微一笑，“贝勒爷，三福晋央老僧给爱子卜卦，你先于寺中随意走走，老僧去去就来！”
　　这老秃驴倒知道看眼色，知道见好就收！我淡然点了个头，心下烦乱，起身到寺中随意踱步。突然闻到一股淡淡的桂花香，心中有些愕然，冬天了，怎么柏林寺中仍丹桂飘香？我巡着花香而去，一个熟悉的身影静静站在桂树下仰头看着小小的桂花。沁玥！
　　她穿着一身淡紫色的旗装，那双会说话的眼睛好奇地打量着眼前的桂树。我彷佛被人施了定身咒一般在一边看着她。她不笑的时候显得很沉静，眼眸中的那抹淡紫能镇定人心。突然，我终于明白胤祥为什么说看着她会安心。
　　一阵微风过来，抚动她的发丝和她衣襟上镶饰的毛边，好像再大一些的风就能把她这个仙女吹到天上去。沁玥看到桂花飘落，赶紧俯身拾起一些，细细地用手绢包了。放下，佛陀所言的放下谈何容易？！如果人真能轻巧放下一切欲望，那世间何来纷争？
　　“沁玥格格喜欢桂花？”我淡然问道。
　　沁玥惊疑地转身，看到是我明显有些吃惊。心下有些淡淡的伤感，我对于她而言只是一个陌生的阿哥吧。
　　“以前在宋之问的诗里读到过，因为草原上没有，一直很神往。到了京城一见，长相虽普通却有股让人浑身舒坦的味道，不愧天香之名。” 沁玥朝我甜甜一笑，让我从心底暖了起来。
　　“这株是迟桂，所以腊月里竟也开了。”我转头看向那株桂花，掩饰自己眼中几乎要漫溢的温柔。
　　“归来偶把梅花嗅，春在枝头已十分。没想到这桂花也和梅花争着报春呢！”沁玥看着桂花轻轻道。我不禁转头细细看了她美丽的侧影一眼，她真是一个让人意外的格格！以前看到她都是笑着闹着，充满生命的张力。没想到这活跃跳动的心间还流淌着如斯细腻的情感！听胤祥说起过这位蒙古格格知书达理读了不少书，现下看来真是不假。若是有朝一日能够与她在桂雨飘香的时节对酒谈诗，该是人生畅快之事。
　　一个小和尚一路小跑过来，向我做了一揖道：“贝勒爷，方丈有请！”我淡淡和沁玥略一颔首就随这小和尚走去。
　　走了几步，着实还是没忍住，我转头看向沁玥，她正愣愣看着我，见我回头明显有些发怔。 “沁玥格格，等明年秋天，请你到府邸赏桂！”沁玥有点不知所措地点了个头。第一次看见这个格格一脸无措，我心里微微一动，微笑着随小和尚往天澈禅师的云房走去。沁玥，我真的有些等不及秋日桂花盛开的时节了。

　　我阴沉着脸走在紫禁城长长的甬道上，身后，胤祥和胤禵也是面色深沉。这个年过得真是风起云涌，除夕当天太子当着父皇的面含蓄表达了讨沁玥之意，要不是当日我和三阿哥一起用话堵住了太子，恐怕现在沁玥已进了太子府。这事让胤祥和胤禵都着了急，两个人更加不对盘起来。前些日子三阿哥的长子殁了，瞧得出来沁玥受了不小的刺激，一想起当日她苍白的脸色我的心也没来由的有些抽痛。用余光瞥了一眼胤祥，虽然他什么都没和我说，但是我感觉得出来他近日心情不错，总是背着我写写画画，他那个小顺子也频频出去办差。看起来最后沁玥还是选择了他。
　　心头一叹，觉得这件事到了现在连我也猜不透到底最终会怎么着了。这胤禵这几日阴沉个脸，他因着沁玥这件事总觉得是我在背后帮衬胤祥暗堵他路，越发被老八他们拉拢了过去。这些日子和老八他们混了下来，这小子的性子竟也沉静下来，毕竟与我一母同胞，他的心机终也深沉起来。觉得头有点痛，这两个弟弟现在虽然还多少有些稚嫩，但是再有个三五年的历练，他们的才干就再难掩盖。这两个眼瞅着都有大前途的皇子却为沁玥现在闹得几乎完全不能碰到一起，刚才在上书房，两人又是一番口角，这八阿哥明着劝架却是暗中帮衬胤禵，我看着胤祥无助不禁说了几句公道话，这下可好，这胤禵更觉得我偏心。
　　心间烦乱。当日看见沁玥的眼泪我没有想到自己会如此着急，竟然忍不住向三阿哥的丫头发脾气。为了那天的失态，我到柏林寺念了三天的经文，我甚至感觉到天澈现在看向我的眼神几乎混杂着怜悯和嘲讽。暗中咬了咬牙，我早已过了年少轻狂的时节，沁玥虽好，但是她远非能动摇我决心的人。在我选择的路上，沁玥只能是一个过客。
　　听得一阵脚步声，我平静的抬头，看见沁玥从翊坤宫出来。她穿着粉色的旗装，早春的风抚动衣襟上的兔毛镶饰。她的脸色仍然苍白，但是精神看上去好多了。我勉强压下心里激起的复杂情绪，静静看着她缓缓向我们行礼。
　　“小玥，今天这么冷怎么出来了呢？” 胤禵快步上前，亲切地扶起沁玥。我余光看了胤祥一眼，他的脸色有些僵，但是忍着没说什么。沁玥略略往后退了一步，有些尴尬地说：“谢十四爷关心。沁玥正要往西五所去看看生病的十格格。”
　　“十格格病了？”我淡淡地问道，皱眉看向胤禵。
　　“是的。不过听太医说不碍事，只是偶感风寒。”沁玥低头回答。
　　“小玥，天那么冷，我不放心。我陪你去吧！” 胤禵一把拉起沁玥的手，有些挑衅地看向胤祥。我顿时气得手脚冰凉，胤禵实在不知礼数，当众拉着沁玥的手，他疯了不成。让额娘知道了，不知道又该多操多少心。
　　“十四弟，成何体统，快放开沁玥格格！”我冷声喝道。这胤禵根本就不理睬我，拉起沁玥的手就走。看得出来，沁玥不愿意，却挣脱不开。
　　“放开她！”人影一闪，胤祥拦到了胤禵跟前，暴怒起来。我浑身微颤地看着这两个胡闹的弟弟，气得几乎想喊侍卫拿下他们。
　　“已经警告过你，小玥是我的，你还想怎么样！”胤禵攥住胤祥的衣领。
　　“十四弟，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你别太过分！”胤祥的双眸冰冷，闪动着狂怒的信号。
　　“你别以为比我早生两年就可以事事压着我。离沁玥远点，小心我揍你！”我气得几乎要向胤禵这个混小子爆喝起来，这成什么话，当着下人的面，人多眼杂，今日的口角用不了多久就会传遍紫禁城了。我皱眉打量了一下胤祥和胤禵的跟班随从，其中有不少是老八他们旗下的，老八安插了哪些人在他们身边我清楚得很。正思量间，听得胤祥冷笑起来，“你是在害怕？”啪的一声，胤禵挥拳打中了胤祥的脸。
　　“住手！你们两个都给我住手！”我气急败坏地快步上前，嚷身边的太监一起劝架。这些狗奴才也不敢真拉这两个活宝，我一个人顾此失彼，弄得狼狈不堪。
　　“这是怎么了？”三阿哥的声音传来，愣怔的看着这两个阿哥公然扭做一堆。
　　“三阿哥，快帮我拉开他们！”饶是日日念经，到了这个当口我根本就无法静心了，几乎是大喊起来。胤祉一愣，上前拉住胤禵，我抓住胤祥，硬生生把他们给拆开了。
　　“不象话！让父皇知道了你们两个都甭想安生了！”我气得几乎说不出话来。“你们两个这是怎么了，平日看着不是挺好的吗？”三阿哥一脸茫然，转头看见沁玥一脸苍白的呆立一边，三阿哥立马露出深思的表情。这个三阿哥平日看起来独身自好，一副学者的模样，其实心智也不弱，很会讨父皇欢心。现在的情况恐怕他只一眼就猜出了大概。
　　“闹够了没有！今天你们也别去长春宫了，都给我回去闭门思过！”我冰冷地瞪视他们两个。谁知这胤禵居然回瞪我，“我没错，没什么过需要闭门以思！”
　　我被他堵得脸色铁青，气得根本说不出话。这个胤禵从小得宠，现在真是无法无天。
　　“十四弟，你怎么能这么顶撞四阿哥！你也太不懂事了，有什么事也不该动手啊！十三弟，你也是的，胤禵毕竟是你弟弟，你怎么能和他扭成一团。这看在下人眼里，成何体统！”三阿哥在一边帮腔，我心里一紧，这里是紫禁城，长时间僵下去恐怕消息都会传到皇阿玛耳中。
　　“还不给我回去！还嫌不够丢人吗？”我断然喝道！胤祥沉着脸转身沿来路走了回去，胤禵冷冷瞪了我一眼，冷笑一声，也就往前走去。被胤禵这种倔强气得更加暴怒起来，我咬紧牙关，略回身给三阿哥做了一揖就跟着他们折回了。
　　“你们俩到底想怎么着？！”我一拍案几，那些给胤祥和胤禵擦药酒的小太监们都脸色一青。
　　“我没想怎么着，是你们到底想怎么着我吧！”胤禵白眼一翻，扭头没看向我。
　　“胤禵！今天的事我看在眼里，就是你不对！你这当众排揎胤祥算是什么！”我一站起身，一边的几个小太监更加噤声，小全子一个眼色，他们悄声退了出去，关上门。
　　“我排揎他？你这心眼怎么长的，偏成这样！我告诉你胤祥，离沁玥远一点，她迟早是我的福晋，你别去招惹她！”胤禵转头对着胤祥恶声恶气的。
　　“新鲜！谁把沁玥指给了你？”胤祥冷冷回瞪，“再说，沁玥愿意嫁给你吗？”
　　“你！”胤禵又要上前。
　　“住手！你们两个全部给我住手！你们再这样下去，迟早让皇阿玛知道，到时候，你们岂不是把沁玥格格往火坑里推？”我气得浑身打颤，恨不得叫宗人府把这两个不听话的东西给我关个十天半个月。胤禵一愣，一边胤祥也沉默起来。
　　“你们两个都不是小孩了，宫里的规矩、为人的道理你们从六岁开始学，难不成现在还要我和你们罗嗦一遍？你们今天的作为要是让皇阿玛知道了，你们觉得他会怎么做？”我眯起眼睛，目光在这两个个子已经超过我的弟弟脸上盘旋。
　　胤禵脸色变幻，我心中一黯，这个弟弟最近在老八他们的撺掇下几乎与我和胤祥势成水火，但是他到底知不知道老八教他的那些对沁玥该是怎样的伤害。心中一硬，这件事必须做个了解了。
　　“你们都不要争了，沁玥格格是蒙古格格，迟早得回到草原。你们两个要是真对她好，就让她回到家乡吧。她不适合这里。这事我和三阿哥去提。”我的口气稍缓了一些，有些疲惫地坐了下来。
　　“不行！你少拿这些话蒙我，哼，难道你心里没鬼？当日在三阿哥府，你为什么拉开我不让我扶沁玥，是不是你心里也不愿意别人染指沁玥？”胤禵突然直向着我冷声道。我心头一震，怒不可遏。
　　“当天拉开你是不想在人家府邸办丧事的当口再出什么风波！你和沁玥一个未娶一个未嫁，当众得避嫌疑！这点子道理你都不懂？圣贤书都读到哪里去了！”我又复一拍案几，茶杯一阵抖动。
　　“胤禵你别拿这些没上没下的话对着四哥。我告诉你，别的什么我都可以考虑让给你，但是沁玥绝对不可能！”一直沉默的胤祥抬起脸，平静地看着胤禵。“从第一眼看到沁玥，第一次看到她笑，我就知道自己永远不会再放开她。她眼中的温柔，她为我唱的蒙古歌都让我想起额娘，三年了，自额娘过世之后，只有看见她我才知道，我不会再孤单！所以，我绝对不会把她让给你！”胤祥定定看着胤禵，但是他的话却像巨石砸向了我。胤祥，你是不是在含蓄地让我也放手。
　　“哈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可笑的话！”胤禵脸色铁青，“胤祥，离沁玥远一些。你这个人一向不祥，克死自己额娘，你少再来克我的沁玥！”胤祥脸色一下子铁青，两个人如同不共戴天般对视着。
　　“你们两个到底要闹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我怒喝起来。“我再告诉你们一次，这些天你们给我收收性子，如果你们再轻举妄动，不用我开口估计三阿哥也会有所行动！你们不想沁玥被随便指个人家的话就给我老实点。”胤祥脸色一黯，胤禵漠然地看着我。突然轻哼一声，他抬步出门，留下气得浑身冰凉的我和脸色阴沉的胤祥。
　　“四哥，今天对不住！”胤祥颓然坐下。
　　“胤祥，你比胤禵大，事情的轻重你心里应该更明白！”我叹了口气。
　　“四哥，找个机会你帮我和三哥提提如何？我和沁玥两情相悦，望你和三哥成全！”胤祥淡然看着我。心中一痛，我面色却平和得很。
　　“胤祥，你和沁玥如何我不得而知，但是这事我认为三阿哥不一定会认同。更何况还有胤禵这个火炮脾气在一边瞪着，你认为老八他们会让你这么轻松乘心？沁玥的父王刚升任盟主，娶到沁玥等于得到一部分蒙古部族的支持，你认为这事会这么简单吗？”我心中一黯，以我对父皇的了解，他不会轻易把沁玥许给任何一个皇子。而且看上去道尔吉王也是个深知明哲保身之道的人，他若真疼爱沁玥一定会坚持让自己女儿嫁回蒙古。
　　“四哥，我不信这事就一点希望都没有！皇阿玛一向也算疼我，如果有你帮衬，三哥又不反对，事情应该有希望！”胤祥热切地看着我。
　　“胤祥，这事我不能给你打保票！不过放心，我会帮你向三阿哥和父皇疏通。”我心中翻江倒海，眉头紧锁。其实本来要是太子爷不插手，这事并非一点可能都没有。但是现在太子等于挑明了对沁玥的野心，皇阿玛一般也不会公然驳太子面子。近日太子已经颇有刁难胤祥的意思，亏得胤祥人还算机灵，办差很难让人挑眼，又有我一边帮腔，否则胤祥可能已经狼狈不堪了。心头更是烦乱。理智告诉我，必须让沁玥离开京城，再下去，整个紫禁城真的会掀起巨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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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呵呵，我尽量让《白兰地》的结局开心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