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这世间，总要有人为了同样的目标，走不同的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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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人一狼在阵中沉默对视。
洛止从未有过这样的体验：自己仿佛成为一片透明的树叶，每支细小的经络都可看得一清二楚。按理说他应当觉得不安，可对方的心念也如此对他全然铺开，竟让他生出一种亲近——他们在此之前分明对彼此充满了警惕。
洛止隐隐感到，这道契约阵的用处或许不仅仅在于结成契约，更可用于读心。
无人知晓他们在阵中交流了些什么。片刻之后，阵法渐渐黯淡，咒文隐入了他们的体内。
契约顺利完成。狼妖望了洛止一眼，曲起后腿三两步奔至洞府外。
洛止并未阻拦，向三人解释道，狼妖被关了太久，想出去走走，不会伤人。三人不欲多管他们之间的事，只提醒洛止今后需善用契约约束好它。洛止点头应下。
封知月抬手将契约阵收回符书中，方才流光溢彩的阵法变回一张暗淡的平平无奇的黄纸。
三人向洛止问起今后有何打算。
洛止言，他结丹前最高只能炼成地阶中品法器，如今在天阶材料的加持下一举炼成地阶上品，境界稳固后应能以地阶材料炼成同等品质。地阶上品法器已经可以卖出极高的价格，如此循环，便不用再为灵石发愁。
叶蕉眼睛一转，问：“三清宫内有不少炼器师，你可知道？”
洛止未料及有此一问，将叶蕉之言在脑中转了几转，明白了他的意思：
“我已有师父，不意再拜二师。若说接受宗门供奉，三清宫这样的大宗，如何看得上我这地阶炼器师。”
此话倒是不假。三清宫供奉的多为天阶炼器师，众大陆合起来不超过十指之数的圣阶炼器师也有一位与三清宫素有往来，寻常地阶炼器师入不了这般底蕴深厚的大宗的眼。
听洛止此言，叶蕉却是眼前一亮：洛止初来乍到，能对三清宫有所了解，必然是动过这方面的心思。他既有此意，引荐一事自然水到渠成。
叶蕉忙道：“你不去试试，如何知晓？”
封知月看出来叶蕉打的什么主意，在旁附和：
“三清宫弟子众多，法器定供不应求。你这一炉炼成四件的本事，他们若有识人之明，肯定不会拒绝你。”
见洛止半信半疑，叶蕉赶忙趁热打铁：
“朔城虽好，但你一介散修，万一无意间开罪了什么势力，恐怕难以招架。投挂三清宫名下，只要不是你有负于人在先，三清宫不会袖手旁观。不妨去试试，即便不成也没什么损失。”
洛止闻言，眼睫微翕，片刻后吐出一口气，应道：
“你说得是。我早就该去拜访，只是因为不想再体验被拒之门外的感觉，才至今未动身。
“言道友方才说，历经打磨，方为道心，实在是当头一喝。不过一些小波折，我怎能因此生出犹豫、踟蹰不前。要真得了三清宫庇护，就不用担心诈讹之事再发生了。”
见洛止想通其中关节，叶蕉迅速投以赞许的目光，与他聊起宗门庇护散修的二三事，一面宣扬着宗门的事迹，一面努力不显出自己的立场，倒是辛苦得很。
谢祁与封知月早已习惯了叶蕉的善谈，见怪不怪地往旁边踱了两步，给他让出空间。谢祁脑中想着这次进入朔城所发现的管理不足之处，封知月则渐渐神游天外。
众人各自沉浸的同时，赤鸟的肚子正在咕咕叫。
几日前吞噬的罡气已经消化完毕，洛止的洞府十分朴实，朴实到赤鸟寻遍每一个角落，都找不到一点可吃的东西。
它绕着洞府寻觅了两周，终于耐不住饥饿，落到谢祁肩上连声啼鸣。
谢祁暗暗瞥了一眼聊至兴头的洛止，手中现出一块星砂。赤鸟飞身衔去，拿爪子捧着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星砂产自星洲大陆海中，小而坚硬，多用于镶嵌，食金兽啃食它都要费些功夫，这一场面若是让人看到，定会惊疑为何这鸟儿能以星砂为食。
赤鸟将星砂尽数吞入腹中，精神复又抖擞起来。叶蕉与洛止聊至尽兴，自认十拿九稳，俨然已把洛止当自家炼器师看待。
此次炼器已花去五天，一番畅谈后众人决定暂行拜别。洛止留在洞府修炼，吸收顿悟带来的益处，封知月三人则与他约定往后传讯联系，离开了洞府。
洞府中不知日月，外界此时暮色西沉。
三人在城郊旷野上走着，封知月感叹：“我们闭门修炼，自以为宗门强盛，哪里知道散修中还隐藏了多少奇才。”
“散修常为杂事所扰，无法专于修炼，他这样能一心多用的少之又少。”谢祁道。
“所以我直接把他招揽进宗门。”叶蕉语气轻快，心情显然十分好。“他的能力现在不显出什么，待他以后成为天阶炼器师甚至圣阶炼器师，炼制高阶法器需数月、数年，一炉可同炼多件就尤为恐怖了，宗内有这样一个炼器师，战力可是大大增强。”
“确实如此，不过也不可过于强求，去与不去看他自己的选择。”谢祁观洛止言行，知此次招揽是两厢情愿，只是叶蕉的过分热情若是遇上性情乖戾之人，惹了别人不耐，恐怕会有些麻烦。
叶蕉素来不喜谢祁显出长者姿态，分明未比他大得多少，却成熟得像是比他多活了几百年。谢祁对此心知肚明，因此只轻轻点了一句，然话语中的规劝之意仍被叶蕉捕捉到，叶蕉看了他一眼，轻哼一声。
“此事既了，我们继续往东南去，还是在朔城留些时日？”谢祁向封、叶二人询问。
谢祁时常下山，朔城的一切于他而言并不新鲜。与谢祁不同，封知月与叶蕉二人皆第一次来朔城，一来便碰上洛止与那驭兽师的纠纷，见了奇人奇事，觉得有趣得紧。
出发前掌门曾言，此番机缘指向未明，尽可随心而至。三人商议之下，决定不着急出发，先在朔城租个洞府，见见城中百态。
朔城受三清宫管辖，居业行管事正是三清宫外门弟子兼任，谢祁巡查各处属地时与他打过交道。回到城区，谢祁带二人来到一片富丽的街集，其中雕饰最为华美的便是朔城居业行。
洞府于修士事关重大，居业行多年来屹立不倒，靠的便是积累而成的信誉，在居业行租住洞府，立下租契时会同时签署一道天道誓，以此保证住客的身份信息得到严格保密。
居业行位于城区中心，左右与数家商铺相邻，虽已近晚，此间行人依然络绎不绝。
鉴于三人已使用灵镜易容，谢祁并未传音管事，而是带着二人直接走进居业行的大门。
一进门，便有人迎上前来，引他们前往一个布有结界的房间。招待他们的是一位长发隐隐泛着蓝色的女修，举止娴雅，神情温和。
谢祁和叶蕉对视一眼：这女修身上带有隔绝灵力波动的法器。
他们二人都有元婴修为，叶蕉更是位处元婴后期，却无法感知这名女修的位阶。这种情况只有两种可能：女修修为高于他们，达到分神期，或是带有特殊宝器。
居业行虽根基深厚，背靠三清宫，有许多高阶修士坐镇，但分神期修士当世稀少，位达分神可称得一声大能，许多宗门镇派长老都仅是元婴修为，门内有分神修士便可在各大宗门中占有一席之地。
分神期修士地位超然，不会隐于此地，那么眼前的女修便是出于某种原因使用了隐藏修为的法器。
谢祁波澜不惊，叶蕉用探究的眼神看了她一眼，随即收回视线。
经女修介绍，居业行可为不同类型的修士提供洞府，也可为普通居民提供住宅。封、叶二人这才知道，原来朔城居民并非都是修士，这在当今并不常见。
普通人族寿命短暂，修士则生命漫长，二者极少混居。追究其中原因，便要追溯到大陆初开时几位老祖定下的规则：修士不可伤害普通人族，若有违背，将背负因果。修士之间又常有争斗，若与人族邻近，极易波及，因此逐渐分道而居。
谢祁传音告诉二人，朔城原是三清宫旁一处普通村落，居民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三清宫逐渐壮大后，不少修士慕名而来，聚于山脚下，打破了村落自给自足的安宁。
彼时三清宫计划与各处大陆架连传送阵，需在周边寻找适合架设的地点。村落爆发的几次冲突引起了门内弟子的注意，上报宗门后，经门内商讨，当时的掌门前去村落与村长密谈一夜，最终立下誓约：村落将土地交予三清宫建立城镇，三清宫则以世代保护村落的后人作为交换。这座城镇便是后来的朔城。
难怪朔城禁空、禁止斗殴，城规如此森严，原来有这样的渊源。二人恍然大悟。一旁的女修展开一面画幅，画幅上闪着点点荧光，触及光点便会现出不同洞府的影像，景状扑面而来，见之如身临其境。
居业行所提供的洞府分甲品、乙品、丙品，各自需要的灵石数量不同。除了品级之外，修士所修炼的道不同，价格也会有些差异，洛止的洞府便是甲品炼器洞府，因着异火的存在，比一般甲品洞府要更贵些。
三人皆是剑修，无需多余的物件，便选了三处离城中心近的普通甲品洞府。
签下租契后，女修将三粒荧火一字排开，三人分别向其中打入灵力，灵力刻印便通过荧火刻入洞府禁制。待刻印完成，荧火悠悠飘入他们的眉心，三人顿生感应，女修言，可循着这股感应找到洞府的位置。
“这居业行确实隐秘，连带去洞府都省了，这样一来，哪怕我们三人一起前来，也只知道自己的洞府的位置。”离开居业行后，封知月感叹。
“朔城位置敏感，各宗各派各个大陆混杂其中，不隐秘些难以叫人放心。”谢祁道。
封知月点点头。突然，她想起一件几十年前听闻的鬼修藏匿事件。
鬼修原在千年前的大战中被消灭殆尽，未曾想竟有残余隐藏了近千年，直至一日吸食修士魂魄时被途经的列虚境大能觉察，形迹才浮出水面。那名鬼修能潜藏如此之久，便是因为他有一处绝佳隐秘的洞府供他遁于其中。
“若有奸邪之人借此躲藏，这样的洞府岂不是给了他们容身之所？无论何人租住都立下天道誓，会不会反而制约了自己？”封知月问出心中所想。
“租了洞府，就都是客人。朔城一日有存在的必要，便一日会遵守誓约。”
一阵风吹过，谢祁的发间沾上了几片草叶，他只看了一眼，并未将它们拂去。
叶蕉也想到了几十年前鬼修现世之事。鬼修术法诡秘，杀死修士以魂魄为食，在潜藏的千年间，数千名修士死于他手。
当年鬼修潜藏的位置并非星洲大陆，与叶蕉等人相距甚远，未能有多少亲身经历的真切感受，然传来的寥寥数语仍觉惊心。叶蕉听谢祁的话音，似是不把那些枉死的修士放在心上，颇有些刺耳，忍不住出言质询：
“修筑洞府是为了保护城中修士，而不是护着邪魔外道。就为了信誉？所谓的信誉难道比修筑洞府的初衷更重要吗？”
“正是为了达成初衷，才更需要如此。叶蕉，信誉是一种手段。”
“手段？”
“倘若但凡有邪道潜藏，我们都将他诛杀，且不论众修士如何想，今后邪魔外道如何还会进入朔城？”
“不进入朔城，不是正好保证朔城的安全吗？”
“安全？”谢祁眼中闪过一丝锐利。
“看不见的，才称得上危险。把危险放在眼下，便是安全。”
封知月若有所悟。叶蕉沉默片刻，道：
“明知鬼修匿于城中而置之不理，那些遭暗害的修士性命，便不值得拯救了么？师兄，你这是掌门之术。”
空气中凝着几分沉重。
“掌门之术……”
谢祁轻轻念了一遍，眼眸微敛：
“叶蕉，你剑心炽烈，若路遇邪道，惊雷剑自可全力出手。”
“那你呢？你的意思是，我们道不同么？”叶蕉急急追问。
关于谢祁这个师兄，叶蕉平日虽时常顶撞，但追索他的内心，对谢祁这些年来为宗门做出的贡献实际相当敬佩认可。他平日里表现出的不驯，只是因为在谢祁面前常常觉得自己在被长辈规训和包容，而不是如他所希望的那样，被当作朋友对待。
谢祁望着叶蕉的眼睛：
“我知道你看不惯父亲的一些做法，实际上我也无法断言他的选择一定正确，只是这世间，总要有人为了同样的目标，走不同的道。”
叶蕉手指不自觉地攥住袖角：
“我明白肩负一个大陆，无法只顾眼前。只是，未来飘渺，我做不到为了一个可能而不顾当下的不幸。”
封知月左瞅一眼，右瞅一眼，看得津津有味。谢祁瞥她一眼：“师弟和我意见不合，师妹看得很高兴？”
封知月笑而不语，见赤鸟睁着迷惑的小眼睛，拍了拍它的脑袋：
“二公子，等你化形之后，你哥和师弟要是吵起来，你可要从中调节啊。”
叶蕉冷冷道：
“等它化形？那可能先该调节的是让师兄别大义灭亲。”
他们之前的话赤鸟听不太明白，可这句是在骂它，它领悟得清清楚楚。
赤鸟瞪圆了眼睛冲上前去，果不其然被叶蕉轻松缚住，又是一阵惊天动地的啼鸣。
作者有话说
第6章 “这世间，总要有人为了同样的目标，走不同的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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