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言为诺》云玘

8、第八章

　　太一剑宗一战，以莫城卿携孟梓青逃离落幕。

　　掌门立刻便传信至各宗各派，昔日风光的剑宗首徒，成了仙门修士唾弃的堕魔之人。

　　有人觉得莫城卿愚蠢，丢却仙门身份。有人幸灾乐祸，嘲笑其过街老鼠。

　　却没有人，没有一个觉得他为护道侣，甘愿放弃一切的真心太过珍贵。

　　只因为，孟梓青已入魔。

　　魔心必恶，魔者必诛！

　　这是仙门修士，笃信的真理。

　　这一认知早就无法溯源，但只要踏上修仙路，无论踏进何门何派，这都是修仙的第一课。

　　所以，孟梓青入魔，莫城卿不将其手刃以证道心，就是错，就是被魔心所惑，堕落成恶。

　　哪怕是曾被莫城卿帮助，被他所救之人，也意图除魔，了结他的性命。

　　只是，莫城卿已入大乘。

　　击杀一位大乘修士，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这灵镜大陆的大乘修士多数都在闭关，剩下的又有几人能奈何原先的剑宗天才。

　　更何况，莫城卿带着孟梓青撕裂空间，不知去了何处。

　　也因此，莫城卿与孟梓青获得了喘息之机。

　　魔修的势力范围内，有很多荒山。

　　莫城卿带着孟梓青暂避在此。

　　进阶大乘之时，为了保护元婴的孟梓青，莫城卿与天雷对抗受了重伤。加之先前承受掌门全力一击，后初至大乘便又撕裂空间逃亡更是伤上加伤。

　　此时的他经脉之间细弱雷电在破损之处窜动不休，其中灵力又干涸枯竭。

　　这番情况使莫城卿动弹不得，只能躺在荒山里的一处裂谷下，在孟梓青喂下丹药后，忍受经脉內腑之间的疼痛，慢慢恢复。

　　“城倾……”

　　孟梓青看到莫城卿的模样，心痛不已，泪水在她眼里慢慢堆积，眨眼间就涌了出来。

　　想要轻抚莫城卿的脸，又见雷电劈下的道道漆黑伤口，无从下手。

　　“阿，阿青。”莫城卿疲惫的睁眼，忍着剧痛握住孟梓青的手，他眼中俱是温柔，“哭了，就不好看了。”

　　孟梓青听后，忙擦了泪，努力将嘴角的弧度弯了些许。

　　疼痛让莫城卿再没精力开口，眼慢慢闭上，昏睡过去。

　　“城倾。”孟梓青从储物器具中又取出一些丹药磨碎，轻轻敷到莫城卿的伤口上，动作很慢很柔，眼中是心疼，还有感激。

　　“谢谢你，在所有人都意图取我性命时舍命护我。”

　　“谢谢你，相信我。”

　　孟梓青守了莫城卿十天，期间寸步未离。

　　待莫城卿破损的经脉恢复，他睁开眼第一时间看到的，就是孟梓青关心的眼神。

　　他缓缓坐起，替孟梓青拂去鬓发上的尘灰。

　　“阿青，我可能给不了你一个风光的结契大典了。”

　　为了自己落到被宗门除名下场的人，醒来第一时间想的还是自己。

　　看着有些内疚的莫城卿，孟梓青内心揪痛一瞬。

　　孟梓青轻轻摇头，她拉过莫城卿的手，轻轻贴在脸侧，感受着上面还没恢复正常的温度，“有你，已胜过所有。”

　　就在这荒山之中，星月之下，莫城卿与孟梓青结下了不离不弃的道侣契，许下了永不分离的誓约。

　　孟梓青认为眼下已经很好，他们可以找荒无人烟之地相互陪伴，远离仙修，直到莫城卿渡劫飞升。

　　可莫城卿不认为，他不想他的阿青永远背负着‘恶’。

　　他也不想，抛下阿青独自飞升。

　　所以，他耗费数十年，改了自己曾经历练中所得的传承功法。

　　不得不说，莫城卿是真正的天才。

　　他将仙修传承，改成了魔修功法。

　　却不需血煞阴魂，只需夜间的星月之力。

　　孟梓青因这本功法十数年化神。而他，也因这本功法，真正成了魔修。

　　他内心有一个惊世骇俗的想法，他想向整个仙修证明--魔非必恶，魔以心辨。

　　他要挑战整个仙修界根深蒂固的认知。

　　自莫城卿被太一剑宗除名后，不到百年。

　　仙修，魔修，妖修之间的摩擦愈加频繁。

　　陨落的仙修也越来越多。

　　可有一处，存活的仙修却十之八九。

　　活下来的人传回的话里，是一名号‘旭阳’的大能修士救了他们。

　　可是很快，大家就知道了，旭阳就是莫城卿。

　　已经入魔的莫城卿。

　　于是，被拯救的修士态度瞬间转变，对着救命恩人亮起了剑。

　　然而莫城卿并没有还手，只是远离了他们。

　　可，大家很快就又发现，当年入魔的孟梓青，居然已经从元婴中期进阶到了化神。

　　留意之下，发觉了两人功法异常。

　　不血煞，不阴森的魔修功法！

　　进阶神速的魔修功法！

　　明面上，大家依旧对两人喊打喊杀。

　　可贪婪之辈又何止魔修。

　　私心在许多人心底里慢慢浮现，贪婪渐渐充斥了脑海。

　　众人的内心都认可了这功法不会蚀人心智，表面还是喊着魔心必恶，要除掉莫城卿这个魔。

　　莫城卿观看整个仙修界，心中失望至极。

　　可贪婪者，魔修更甚。

　　意欲杀人夺宝的，越来越多。

　　除却妖修，一边是打着除魔旗号的仙家修士，一边是毫不掩饰目的的魔修。

　　莫城卿与孟梓青，几乎被整个修真界追杀。

　　大乘又如何，蚁多尚且吞象。

　　这一日，莫城卿终究因心善中了陷阱。

　　在众多围攻之下，孟梓青被魔修偷袭成功。

　　此时，她已有身孕许久。只不过后续一直追杀者不断，她用了法术，将胎儿的生长停止。

　　但是这次的偷袭，那魔修魔息阴诡至极。竟然直接破了她的防御，入侵到了胎儿的躯壳里。

　　孟梓青大惊，刚要驱除魔息，却发现又有攻击袭来。

　　她甚至连思考都没，硬扛攻击，只为及时将侵蚀胎儿的魔息驱出体内。

　　“阿青！”

　　看到这一幕的莫城卿目眦欲裂，极怒之下再也不顾防御，挥剑斩杀周身阻拦的修士，险险接住就要跌落空中的孟梓青。

　　孟梓青身体黑气弥漫，白皙的皮肤上慢慢浮现青黑。

　　“城倾，孩子。”孟梓青慌乱的用宛若僵尸的手抓住莫城卿胸前衣襟，待看到自己的手后，突然怔住。

　　然后，就疯了一样以手为剑，朝着自己的肚子划去。

　　刚刚抵挡住一波攻击，将围攻的修士击退些许，莫城卿就看到道侣的动作，惊骇之下连忙格挡，“阿青，你做什么？”

　　“孩子！”孟梓青眼里满是哀伤，她不顾莫城卿的阻拦，再次动作，“快把孩子刨出来啊！”

　　莫城卿闻言呆住。

　　但他的手，还是下意识的挡住了孟梓青伤害自己的动作。

　　趁着莫城卿呆住的瞬间，众人攻击已至。

　　莫城卿却记不起防御。

　　“师兄！”

　　好在，他的师弟，卫一诺，赶到了。

　　同样是剑宗天才的卫一诺，甚至天赋在莫城卿之上。

　　不到千岁的大乘修士一出现，用尽全力挥出一剑，将周围的修士击退。

　　然后带着因被缠斗而力竭的两人，御剑飞离这方被禁锢的空间后。才挥剑劈出空间裂缝，带着两人眨眼间离开了这里。

　　空间裂缝的另一端，是卫一诺历练间发现的一处隐蔽之所，群山腹中，出入处是一道瀑布。加之又有高阶阵法，除了卫一诺自己，是没有人能到这里的。

　　而这里，本也就是他为莫城卿二人准备的地方。

　　那是他早年间历练时，发现的。

　　莫城卿与孟梓青被逼出太一剑宗时，化神期巅峰的卫一诺正在外历练，以寻进阶契机。

　　而后他回了宗门，二人已被逼离去。

　　他知晓后却也找不到二人，便想到了此处，又回来设下重重屏障，想要为二人留作后路。

　　却没想到，在他闭关进阶大乘期间，针对他们的追杀愈演愈烈。

　　为了那本莫城卿的功法，整个修真界尽皆疯狂。

　　出关知晓后，便立刻追寻各仙门踪迹赶了过来。

　　但是，还是晚了一步。

　　卫一诺看着躺在莫城卿怀里的孟梓青，内心有些懊悔。

　　“城卿。”孟梓青眼睛很酸，很痛，但是却流不出泪。她的身体已经快要全部僵化，青黑色即将布满全身。

　　现在的她，全身动弹不得，只好哀求着看向自己爱人，“我不行了，不要让我们的孩子也变成我这样好么？”

　　莫城卿低垂着眼，孟梓青看不到他的神情。

　　只是从他紧绷的下颚和抽动的面颊来看，他的内心，定是痛苦非常。

　　孟梓青再次哀求，“城卿。”

　　“好。”莫城卿的声音暗哑，甚至有些不成调。

　　他将右手轻轻放在孟梓青的肚子上，一下下抚过。

　　身体已经没有知觉的孟梓青只能看到他的胳膊在动，“好了么？”

　　轻抚的动作停顿，莫城卿哑声道，“快了。”

　　指尖灵力成刃，莫城卿眼神直直的看着自己亲手刨开了爱人的腹腔，僵化的身体丝血未流，其中的胎儿已经是足月的模样。

　　那是刚刚，孟梓青未僵化前，解开了法术，以灵力催动了胎儿的生长。

　　“孩子还好么？”孟梓青无法转动的眼睛只能盯着自己的爱人。

　　“很好。”看着双眼紧闭的青色婴孩，顿了顿，莫城卿又道，“是个男孩。”

　　虽然笑不出来，孟梓青眼里还是能看到笑意，只不过这光越来越弱，“他好看么？”

　　“好看，很像你。”声音里隐含哭声。

　　“像你，才好看啊。”孟梓青的眼神已经涣散，声音几不可闻，“取名，莫暇吧。”

　　“好。”莫城卿的声音哽咽。

　　孟梓青散了目光的眼慢慢闭上，莫城卿终于克制不住失声痛哭。

　　卫一诺先前因为不忍微微侧目，此时听到莫城卿的哭声才再次看过来。

　　他想安慰，却也知安慰无用。

　　但还是上前一步，伸手按在莫城卿肩上。

　　靠近后，卫一诺才发觉出怪异。

　　这孩子，还有生机！

　　用力捏住莫城卿肩膀，卫一诺急道，“师兄快看，孩子生机尚在！”

　　这句话成功让莫城卿转移了悲伤，他先前悲痛过头，又因为看到孩子青色皮肤后受到打击，便没有再细看。此时听闻卫一诺所说，立刻睁开眼睛，用布满红色血丝的眼看向孟梓青腹中的孩子。

　　“竟，竟是真的。”莫城卿突然激动，情绪转化过快让他话说的有些不利索，“孩子，还，活着。”

　　卫一诺在发现后已经将灵力送入孩子体内，过小的身躯经脉也细弱的紧，他此时正集中精神以极慢的速度的用剑气绞除孩子经脉内的阴煞之气。

　　“师兄，这孩子体内另有一股魔息，若驱除太晚，恐无力回天。”

　　“哦，是，是。”莫城卿止不住的颤抖着手，他一狠心用剑刺伤自己，以疼痛唤回神志。

　　一个绞杀阴煞，一个驱除魔息。

　　孩子身躯之上的青色，才以极为缓慢的速度渐渐退去。

　　但是，哭声没有响起。

　　孩子，也未曾睁眼。

　　也，没有呼吸。

　　莫城卿的手颓然的放下。

　　“师兄，你可记得有一阵法可蕴养神魂？”

　　“我，方才就想到了。”莫城卿苦笑道：“可我，不会。”

　　卫一诺沉声道：“我有阵盘。”

　　卫一诺没默默的从储物器具中一件件的取出材料，然后放置于阵盘之上，然后把阵盘抛向上方，再用灵力激发，使得阵盘覆盖这里。

　　随后，卫一诺将孩子轻轻放在了阵法中心。

　　阵法嗡声后大亮，证明已经启动。

　　随后，光芒敛去，只有幽幽残余。

　　“灵力不绝，阵法永存。”卫一诺低声道：“阴煞魔息侵蚀了他的神魂，也许要蕴养万年方可。”

　　“只要有希望。”莫城卿喃喃。

　　在阵法启动后，莫城卿对卫一诺道：“谢谢你相信我，也谢谢你肯来。”

　　不等卫一诺接话，莫城卿又道：“是我太过天真，害了阿青和孩子。师弟，我在这里哪也不去了，你快些回宗门去吧。”

　　“师兄，保重。”

　　卫一诺在洞府外驻足片刻，又添了几道剑意杀阵，才御剑离去。

　　******

　　“因你布下那蕴养神魂的阵法，父亲受到启发，炼制了那柄红伞命名‘同悲’。他想用其蕴养母亲的神魂，但母亲的神魂早就不在了。直到很久之后，有一天他带着同悲离开了。”

　　听完莫暇的讲述，卫一诺沉默了很久。

　　他知道莫暇说的都是在真的，因为他听后，神魂深处弥漫着悲伤。

　　“你怎会，知晓这些的？”

　　“他将很多记忆，留在了洞府里。”恐是怕自己根本等待不到他再醒来的时候，莫城卿才将许多记忆复刻在玉简中留存了下来。

　　莫暇的脸被他盖在了袖口之下，声音自布料之下传来，显得有些闷，“连带着，那部功法。”

　　“所以，我才能在醒来后的几十年就结了金丹。”

　　卫一诺看向言灵腰间的红伞同悲，他现在已经知道了，保存了自己神魂的是自己的师兄莫城卿。

　　那么，害了自己的呢？

　　数万年，仇人早就不在了吧。

　　再次露出面庞的莫暇眼圈泛红，他盯着卫一诺，又将自己知道的关于他的事说了出来。

　　“父亲留下的记忆中，是得知了你渡劫飞升失败，身死道消。”

　　“可终结仙魔之战的，让灵境大陆免于覆灭的是你。当年你在高空中，对着灵镜大陆劈下数道剑光，灵镜大陆分裂成五块，仙魔分离，大战方止。这样的你，又怎会渡劫失败？”

　　“更奇怪的是，我自从洞里出来后，从未听到你的传闻。现在的修真界只以为现今的大陆分离是战火所致，最终魔修败退，居于南离。他们甚至连战火因何而起都不知道，直到我成了青眉的手下，才偶然听他提起曾经听有魔修大能说起父亲的心法，但他们也只以为是一个传闻而已，当不得真。”

　　卫一诺久未出声。

　　丹药终于将莫暇的伤疗愈了几分，他以肘撑地，坐了起来。

　　“我知道了，多谢告知。”

　　将灵息印记留给莫暇，卫一诺道：“日后若有需要，可来寻我。”

　　看着两人远去，莫暇轻轻道：“果然和你的记忆里一样冷淡啊。”

　　你记忆里还存在的，仅剩他了呢。

　　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