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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黑风寨(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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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王府中,李沉萧心不在焉,才处理了一上午的军务就直呼头疼,连带着字也写得张牙舞爪。
“将军,您别太生气了,黑风寨的事有墨然去办,很快就会有结果的。”
李沉萧将笔扔在了桌上,大手一摊,燕尘立马会意,端上了茶水。
看他家将军这副恼烦的模样,可不像是因为公事。
燕尘压低了声音道,“将军,前几天皇后娘娘来信,我看那意思,似乎是在催您早日成家。”
听到这话,李沉萧炸毛一般地窜了起来,“成家成家,有什么好成的!没看到我正忙着吗,你说这个干嘛!”
他说话间撒气一般地将茶杯摁在桌上,话音落后,杯中水还在晃晃荡荡,洒了周围一圈。
看到自家将军这个反应,燕尘更加确信了他是因为何人烦恼。
被人戳中心事,李沉萧哼了一声,抓起一旁的剑便去院子里乱砍。
不久前,这院子里还有另外一个人,陪他一同舞剑。
他真是不明白,他堂堂一个大将军,究竟是哪里入不了她的法眼,爱答不理就算了,一再拒绝也罢了,犯了这么大的错一声不吭就回去,也不知道来服个软!
他对着空气一阵乱挥,招式没有一点章法,显然是气得找不着北了。
赵翎打了个喷嚏。
夜晚天冷,凉风习习,其他人都不乐意守后半夜,有一句没一句地警告着赵翎,叫她保持清醒,自己却睡眼惺忪地抱着长枪打盹。
赵翎强忍着睡意,手冻得僵硬,脑海里浮现出穆三娘的身影。
李沉萧口中十恶不赦烧杀抢掠的山匪,在赵翎的记忆中却是另外一幅样子,她们豪情满志,义薄云天,为了同伴不惜豁出自己的性命。
她或许做了一个叛逆的选择,可对她而言,这是必然的结果。
“都睡得很香啊!”
一个声音将众人惊醒。
赵翎循声望去,是白天出来训人的那个队正。
他正皱着眉骂人,时不时还往那些偷懒的士兵身上招呼两脚。
等他走到自己身边,突然就变了脸色,笑得春风和煦。
“我不是说了么跟我一个班,你怎么不听?”
赵翎扯着嘴角无奈地笑了笑,她晚上跟伙房的厨娘们睡在一起,那些人也同样不怎么待见她,倒还不如来这儿守夜,等她们出去做饭了再回去睡一会儿。
“这群人嘴脏,跟八婆一样叽叽喳喳,你别往心里去啊。”
赵翎点了点头。
这个人对她明显很特别,如果赵翎是个男人,或许不会多想,只当是照顾新来的下属,可不巧她是个女子。
“你也别怂,以后这些人再敢对你不客气,直接怼回去就好,正好搓搓他们的锐气,反正有我给你撑腰。”
他说着将手搭上赵翎的肩膀。
赵翎不自然地后退半步。
他尴尬地笑了笑,抽回了手,“你瞧我,习惯了。”
感觉到了赵翎的不自在,他解释了一番,“你别多想,我只是......算了。总之,你有什么事儿找我就行,我记得墨统领说你好像叫赵翎对吧?”
“是。”赵翎看着他,似乎是在询问他的名字。
“叫我阿诚就好。”
寒铁营的日子枯燥烦闷,每日除了巡逻站岗便是操兵训练,日复一日。
白日里,她一个女子独自在男人堆里活动,忍受着各种各样难堪的目光和嘴舌,到了晚上,她又要独自走很远的路才能回到伙房同厨娘们挤着睡觉。
在这里,除了阿诚,没有人会主动同她讲话。
开始的几天,她还能够坚持,可随着时间一天天流逝,赵翎的心情越发低沉。她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会一辈子待在这里。
这是惩罚吗?是墨然的意思,还是李沉萧的意思。
一个月夜,赵翎刚结束了守夜,正准备回去睡觉,又遇到了阿诚。
他依旧带着笑容,让人如沐春风。
“明早休沐,又不用点卯,不用这么着急回去吧?”
这些天两人一同巡逻站岗,阿诚对她很照顾,吃饭时也主动和她坐在一起,两人逐渐便熟络了起来。
赵翎低头笑了笑,似乎有些累了,“这么晚了,我又不能离开军营,不回去还能干嘛?”
“你抬头看看。”
她抬头望去,一轮圆月高高挂在天上。
“走吧,我带你去一个地方。”
他神神秘秘的样子成功勾起了她的好奇心。赵翎犹豫了几秒,还是选择了和他走。
阿诚领着赵翎跃上了一个屋顶,他先自己翻了上去,又想转身拉赵翎上来。
他才刚伸出手,原本还站在地上的人就一跃跳到了自己身旁。
赵翎站了起来,看着眼前惊讶到呆滞的人。
“这点高度还难不倒我。”
她说这话时眼角带笑,语气中透露着毫不掩饰的骄傲。
这是阿诚第一次见到这样的她。如果她不是个奴隶,哪怕不是个女子,定然会大放异彩。
可惜了,这个世道,从来不会给他们这样的人留活路。
两人并肩坐在屋檐上,抬头望着云隙间若隐若现的圆月。
“你应该很好奇我为什么会这么照顾你吧。”
“是。”赵翎点了点头,也有些惊讶于他的直言不讳。
“其实,我和你一样,也是奴隶出身。”
什么?!
赵翎瞪大了眼睛,“可你......你不是?”
阿诚是队正,虽然官小,可也是正经军职,奴隶是不可能拥有这些的。
“两年前,在与穆伊的战争中我侥幸活了下来,因为军功,我脱去了奴籍,还捡了个芝麻官当。”
他自嘲地笑了笑,那笑容不像是劫后余生之人释怀的笑,他显然经历过许多痛苦的事。
“当年与我一同上战场的其他兄弟,一个都没回来。”
他云淡风轻地讲出这句话,仿佛是讲述一件尘封多年的旧事。
可是赵翎看见了他的悲伤,还有隐藏在眼底的不甘、悔恨、甚至是愤怒。
军中的奴隶有很多种,有像她这样负责洗衣缝甲干粗活的,也有能够上战场杀敌的。她曾经憧憬过,可是秦嬷嬷告诉她,即便上了战场,奴隶也照样还是奴隶,他们大多会被当成死士,有去无回。
所以像阿诚这样能活着回来,还立下军功的,简直是凤毛麟角。
他九死一生,才获得了和普通人相同的权力。
阿诚低下头,眼神有些落寞,“我刚进入军营时,也和你一样被人排挤。也不知道为什么,弱者总爱挥刀向更弱者。”
说到此处赵翎也露出一丝苦笑,“大概是俱为笼中鸟,皆梦池上仙吧。”
两人对视一眼,似是心有灵犀般冁然而笑。
阿诚抬头望着月亮,“真遗憾今晚没有带酒来。”
“你还藏了酒?”赵翎惊喜道。
“那是自然,没有美酒为伴,这苦日子怎么熬得过去?”阿诚看向赵翎,“下次你来,我们喝个不醉不归。”
“一言为定!”
不远处的飞檐下,李沉萧压抑着胸膛汹涌起伏的怒火,脸色难看地望着那两人“眉来眼去”。
被自家将军身遭的低气压波及,燕尘有苦难言。
大晚上的,将军睡不着也就算了,倚着窗棂看什么月亮啊,望着月亮也不知想起了谁,拦也拦不住地直奔城南寒铁营而来。
谁知道弯弯绕绕地寻了好久,一过来就看见了这一幕。
燕尘亲眼看到李沉萧的表情从喜悦到呆滞再到愤怒,他真怕自家将军把自己气死在这里。
“将军,您先消消气儿,别气着自个儿。”
“哼!”
李沉萧一声冷哼,拂袖而去。
燕尘无奈地摇了摇头。
次日五更,天刚刚放亮,军营里就吹起了集合的号角。这是紧急训练的一种,一旦吹响,不论休沐与否,均要至校场集结。
所有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号令惊到了。
自与穆伊交战归来后,营中鲜少有这样的训练。
霎时间营中军人皆慌乱起来,还来不及整理盔甲与衣物便匆忙赶去校场。
阿诚清点着自己队中的人,忽然想起了有什么不对。
“赵翎呢!”
没有人回答他,只有一个人开口呛了两句:“那娘们儿又不跟我们睡一起,谁知道她现在在哪儿。”
校场离伙房很远,况且他们昨夜恰逢知己,一高兴便聊至深夜,阿诚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
第二声号角已经吹响,等到第三声号角落下的时候,还未至之人必要遭殃。
该死的,为什么会突然集合!阿诚一咬牙,逆着人流向校场外跑了出去。
队伍中的人面面相觑,不屑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