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水》沈茗雪

12、黑风寨（二）

　　李沉萧勃然大怒，整个院子里的气压低到极点。
　　“你是怎么当差的！燕尘，你是三岁的小孩子吗？这种事情还要我亲自盯着吗？她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被毒死在地牢！”
　　燕尘跪在地上，冷汗直流，他犹豫着开口道，“将军，是......是赵姑娘。”
　　“你说什么？”李沉萧回过头来盯着他，“是谁？”
　　燕尘心虚道，“值班的守卫说，穆三娘死前，就只有赵姑娘去看过她。而且……她死的前一夜，赵姑娘还问了我些奇怪的话。”
　　燕尘说着便将那天夜里的对话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事情一出，我便去问了赵姑娘，她很爽快地承认了……”燕尘偷偷抬头看了看李沉萧的脸色，他此刻面色阴沉，饶是拼命压下怒火，依旧是气得发紫。“穆三娘死时用的鹤顶红，正是我们从她身上搜出来的，赵姑娘悄悄拿了出去，又还给了穆三娘。”
　　李沉萧听完惊得说不出话，他盯着地板怔了好一会儿，直接气笑了。
　　“值班的守卫是吃白饭的吗！为什么会放她进地牢！？”
　　燕尘犹豫再三，缓缓开口。
　　“好像是，好像是以您的名义......”
　　李沉萧的拳头越攥越紧，燕尘大气都不敢出一口。
　　“你怎么不早告诉我！”
　　“我......”燕尘有些委屈，谁能料到赵翎竟有胆子敢假传李沉萧的命令！
　　“事情了结之后，你自己去墨然那里领三十军棍。”
　　“是！”
　　还好还好，不算狠。燕尘悬着的一颗心总算放了下来。
　　他看着李沉萧背手而立的背影，低声道，“将军，那我就先......”
　　李沉萧立马挥了挥手，示意他赶紧走。
　　燕尘的膝盖又痛又软，手撑着地才咬牙站了起来。他正想离开，突然想起门外面还有一个人。
　　“对了将军，我进来之前，在门外看见了赵姑娘，她好像想要见您......”
　　他说话的声音越来越小，生怕李沉萧再次发火。
　　果不其然，他话音刚落，李沉萧就怒吼道：
　　“让她滚回寒铁营去！”
　　燕尘连连称是，随后就逃一般地冲出去关上房门。
　　赵翎站在院子外面，见燕尘出来了忙忧心忡忡地迎上去，“燕总管，将军为难你了吗？”
　　“没事儿没事儿。”
　　燕尘脸色发白，皱着眉摆了摆手，丝毫不像是一副没事儿人的样子。
　　赵翎望向书房，一副慷慨赴义的悲壮表情，正准备抬脚进去。
　　“诶诶！”
　　燕尘见之大惊，连忙拦住她，心道你疯了！
　　“赵姑娘，您别进去自找不痛快了，先回寒铁营避避风头吧。”
　　赵翎低下头，愧疚难当，“我对不起你。”
　　燕尘摇了摇头，也是无奈，“像你这么胆大的，我也是头一回遇到，你说你何必呢。”
　　“对不起。”赵翎依旧是这句话，她有不得不做的理由，她没有办法掩耳盗铃地置身事外。
　　燕尘抬头望着她的眼睛，真是澄澈得可怕。
　　“你还是先回去吧。”
　　赵翎再看了一眼紧闭的大门，里头依旧没有一点动静。她知道此刻他不想见她，没准心里已经厌恶了她。
　　这样也好，自己曾救他一命，经过此事后便再无纠葛。
　　燕尘望着她离去的背影，长叹了口气。

　　回到那个她拼命想要逃离而又无比熟悉的地方，赵翎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翎姐姐！”
　　刚一回来，星落便冲上前紧紧抱着她。
　　“我还以为你不会再回来了。”
　　赵翎笑着安慰道，“怎么会呢，傻瓜。”
　　两人紧紧相拥，难舍难分。
　　“你都不知道，你不在的这些日子我过得多无聊。”
　　“那个老是缠着你的家伙呢？”
　　提到韩钺，星落撇了撇嘴，“他啊，最近被他哥哥盯得死死的，也就只敢悄悄跑出来见我几次。”
　　赵翎点了点她的鼻尖，笑道，“他呀，胆子和你一样大，闹这么大一出还敢偷跑过来和你见面。”
　　少女嘴角忍不住扬起，“他要是个胆小鬼，我才懒得理他呢。”
　　星落说着挽上赵翎的手朝里走，“姐姐别老说我了，你快给我讲讲这些天都发生了什么！”

　　奴隶所的日子不比宁王府，每天都有干不完的重活，饭菜也只有馒头窝头和咸菜，偶尔抬头看到天空时，赵翎还是会感慨，兜兜转转一大圈，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平静的日子没过两天，墨然突然找上门来。
　　这个人平日里沉默寡言，有着苍鹰一样深邃的眼睛和山峰一样高峻的鼻子。赵翎每次看到他，总有种说不出的奇怪感觉。
　　他没说话，带着赵翎去了城楼外，那里乌泱泱地围了很多人。
　　赵翎心中升起一股不祥的预感，然而她别无选择，只能跟着墨然在拥挤的人群中慢慢前进。
　　终于墨然站定了脚步，他抬起头来，赵翎也顺着他的目光望去。
　　城门之上，悬着一颗人头，纵然离得远，赵翎也一眼认出，那是穆三娘。
　　微风徐徐吹过，周围嘈杂的人声仿佛忽然安静下来一般，赵翎什么都听不清，她心中无比胆寒。
　　“这是惩罚吗？”
　　墨然没有回答她。
　　乌泱泱的人群中，有人紧攥着拳头，流下一滴热泪。

　　回去的路上，赵翎看起来有些魂不守舍，墨然观察到她这副样子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命令她去往寒铁营城南，与将士一同守卫军粮。
　　看她的士兵将她带到大门便离开了，守卫的人看了她一眼，又继续各自巡逻站岗。
　　赵翎所在的城北主要负责存放军械、盔甲以及审理犯人，而寒铁营城南则主要负责存放军粮。在此之前，赵翎从未来过这里。
　　她有些茫然地站了一会儿，看着那些守卫的士兵，也跟在他们身旁一同站岗。
　　那些人时不时上下打量，又或者眼神淡漠，不屑地扭过头去。
　　简直度日如年。
　　“真是世道变了，奴隶也能和咱们站一起了。”
　　站她对面的人撇了赵翎一眼，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和他身边的人说道，显然是想让赵翎听到。
　　“把一个小娘们儿扔进咱们这儿来，”他身边那人呵呵笑了一声，“得，下次再有土匪来抢粮咱们就躲她身后。”
　　两人说完哈哈大笑，话中的嘲讽毫不掩饰。
　　“讲什么呢这么高兴？”
　　说话间，一个身材健硕的军人从一侧走了过来。
　　他一过来，这些人便一改吊儿郎当的站姿和嬉皮笑脸的模样，瞬间持刀站得笔直，一句话都不敢讲。
　　这人面带微笑地扫过刚才那一群嚼舌根的男人，最后将目光落在赵翎身上。
　　“你是墨统领带来的？”
　　“是。”
　　赵翎下意识地避开他的目光。
　　“会功夫吗？”
　　赵翎迟疑了一下，“会一点。”
　　这人满意地点点头，“你以后就跟我一个班，晚些时候记得去领衣服和盔甲。”
　　他说完转过身去，身后那些看热闹的人迅速移开目光。
　　他也不恼，面带微笑地走过去，“你们是不是皮子又痒了？”他面色一沉，厉声道，“上次的军棍没挨够吗，还敢在这里吊儿郎当！要是粮仓再有什么闪失，看我怎么收拾你们！”
　　这人看起来面容俊朗，最多三十出头的样子，可气势却半点不输，光凭几个眼神就能轻易制住这些滑头的“老兵”。
　　这样想起来，李沉萧更是厉害，才二十多岁，就已是统领两军的主帅。
　　他现在在干什么呢？收拾她留下的残局？他应该会讨厌她吧，甚至恨她，说不定已经忘了她。
　　“喂，愣着干嘛！”
　　赵翎缓过神来，那人已经走了。
　　对面的两人丝毫不知收敛，甚至还因为刚被下了面子更加恼怒，“别以为有几分姿色就能装腔了！要是粮食有点闪失，队正一样饶不了你！”
　　赵翎冷哼一声，不与这些人争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