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兵临延州 ...
-
季峋霜二人顶着凛冽寒风，一路上打马不歇。
几日疾行，终于抵达了延州境内的盘山山坳。
延州的春天，似乎比他们晚来一步。
未化的薄雪覆在枝头，衰草搅动着冰冷的阳光。
季峋霜勒了马，于山隘处稍停。
举目四望，而后，抬起马鞭往下一指：“江策，你瞧。”
杨策玉闻言垂眸，视线顺着山势下落，旋即撑大了眼——
延州城下，浓雾漫漫。
白烟肆虐冲天，浩浩汤汤的黄沙与乱风混搅在一处，将整片天空熏成阴冷的暗色。
烟内。
有成堆的兵丁游走其间，不断往复折返，似乎是在忙碌什么。
杨策玉心下猛震，撑眼观察了会儿，失声道：“哥哥，是党项军团！他们行军速度好快，竟然都开始在延州城下埋锅造饭了！”
“是啊。”季峋霜抿唇道：“以倾国之力出兵，可不得快着些么？”
“哥哥的意思是？”
“以十万余大军，直驱敌境作战，想必粮草已然吃紧。若他们不在一月之内攻下延州。雪融之时，便是他们的死期。”
“江策，你瞧那城墙根下。”
季峋霜晃了下马鞭，语气似笑非笑，“真是一刻也等不得呢。 ”
杨策玉拿手背揉了揉眼。
只见。
更多的兵丁像蚂蚁一样围在那延州城墙底下。
有人抱着柴火，不断往来搬运；更多人是拿着铁锹，不住地掀开土壤。
“哥哥，他们这是在，挖地道？”
“如你所想。这是经典的攻城战法。不过…”
季峋霜盯着那些柴火，视线忽有一顿。
“不过，真要挖地道不可能如此大张旗鼓、明火执仗。”
他垂眸思考了会儿，推测：“观其做法，大抵是先派人掘到墙体中央，然后在洞中添柴烧火。待火将墙体灼脆，才开始破墙攻城。”
“靠啊！好阴险！”杨策玉喝骂道。
他抻着脖子下探，看了会儿，又骂：“娘的，城头那些大兵们是吃干饭的？不知道杀出来拦一拦？”
季峋霜没有说话。
他早就听说，西北地区的最高军事长官，兼延州知州范志勇曾有一大论——
以德守边，四海蛮夷皆不犯也。
所以，他所谓的‘德’，就是龟缩在州府里头，不做半点抵抗？
是想夏军自己烧累了，自动退兵吗？
季峋霜心中冷笑。
浅褐色的瞳孔深了深，在冷淡的阳光底下，折出莫名寒光。
“哎哎？哥哥，你看看右边。好像有援军杀来了！”
什么？季峋霜蓦然瞭眼。
一阵风烟荡起，漠漠雪尘在马蹄下狂飙飞扬。
有数百名骑兵从山坳中冲将下来。
为首一人红袍玄甲，头戴鬼面，墨发高束。
他手持一杆银枪，枪.身一朔一挺，便戳翻一个正在凿土的夏兵。
仿若天降神兵。
又或可形容为一柄横刃，他们席荡至城墙根下。
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党项兵团打得错手不及。
整爿营寨陷入乌泱泱的混乱中。
大锅小灶被马蹄踏碎，才起好的帐篷也同样燃了长火。
党项大兵们骇得手脚慌乱，才勉强起了一个阵型。
旋即被红袍将军御马挥散。
混乱的场面可想而知。
冥冥昏暗的城墙下，踩踏致死的人比戳死的人多上数倍。
杨策玉看得心头火热，不住地击掌叫好。
甚至自己也恨不得纵身一跃，立时加入战场当中。
于是，他回过头征求哥哥意见。
“哥哥，要不咱也去助阵吧？俺去生擒了那狗.日的拓拔昊，给边境十万百姓报仇！”
“嘿嘿，哥哥你觉得怎么样？”
不想，季峋霜却摇了头。
他长眉紧折，点了山下，道：“江策，你仔细往下看——”
言罢，他挥出马鞭。
轻尘蓦地扬起，身下骏马‘吁’地发出一声长嘶。
季峋霜骨指收紧，沉声道：“延州城门未开。”
里头守军竟无人前来接应。
待夏军反应过来后。
眼下这两百名骑兵，岂不如泥牛入海，再无回寰的余地？
而且…
他视线落至城墙上头。
寒光照得铁甲朔朔。
偌大的城墙上头，除了装甲森严的兵士外，竟没有一个红袍文官守在上头。
而这些武官，即便将脖子折断，是没有半点权利打开城门的。
季峋霜心中涌出一段戾气。
垂眸掩住眼底情绪，他直接拍马倒转，“江策，走。”
“哥哥，俺们该怎么做？”
城门紧闭，城头也无一人出来擂鼓助威。
杨策玉当即也明白眼下形势。
他语无伦次地骂着，声音中隐有呜咽：“哥哥，你直接命令俺吧！”
季峋霜朝他宽慰似的笑了下，稍提马鞭说道：“咱们绕后。”
“去断夏军粮道。”
杨策玉敲了敲马背上的流星锤，没半点犹豫：“好！”
.
党项兵营中，一片兵荒马乱。
白烟烈烈勾荡，冥冥暗沉的天色中，有两道身影悄然滑入。
他们披着党项小兵穿戴的布甲，随着密密麻麻人波起伏移动。
其中一名身材格外壮实的人，忽然趔趄起来。
他像是被人猛地推了一记，壮硕的身躯□□西撞，摇摇晃晃地撞到一片。
周围的人见状，立马想要避开。
可是，十万大军几乎全部乱在一处，行动焉能由己？
砰通——
甲胄震响，人群扑簌簌荡开一片。
哗然耸动声长喝不绝。
“狗日的，谁他娘的不长眼，屁股腚都挼到老子头上了！”
“遭瘟的贼骨头，挤个锤子？”
“……”
粗口喝骂声四处不止。
而始作俑者早已涌入另一端人流中。
他大手大脚地排开人流，混到一道修长高挑的身影旁。
头盔微微掀起，漏出一张涂满灰烬的脸。
“哥哥。”杨策玉低声道，“俺瞧见了！最后一排，从右数来总共三个帐篷，帘前都有重兵把手。”
“很好。那里应该存放着夏军粮草。”
季峋霜垂眸忖了会儿，拍板道：“如此，咱们按计划三行事。”
计划三？
这不是哥哥口中的下下策么…哥哥为何要走这道险棋？
有心想问两句。
奈何战场情势太急，他只得点头遵令：“哥哥，小心些。”
“你也是。”
季峋霜朝他笑了笑，抬手为他正了盔缨，“记住，当退则退，万勿恋战。”
话落，二人对视一眼，便分头而行。
季峋霜灵巧地滑入大军中。
先是顺着奔逃的兵士流动，快要接近溃散边缘时。
忽然旋身回滑。
他缓了脚步，与粮草大帐维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往复徘徊着。
他在等待一个机会。
还好，没让他等太久。
党项大兵们逃跑的方向，蓦然传来一阵哗然骚动。
同时，包含怒气的声音撞来——
“逃跑者，立斩不饶！”
季峋霜眼眸一动，果然。
传闻中刚愎自用、暴戾恣睢的拓拔昊，绝不会放任逃兵四散。
这不，才从从中军帐里，美人塚中出来的他，提溜上裤头，便提着大刀往最后阵线上赶。
一面游走，一面提刀狂砍。
刀身过处，逃兵倒下一片。
不得不承认，这般杀鸡儆猴的做法，当真有效。
很快，哗然不绝的党项兵们断住脚步。
像是被阻断的水流一样，哗啦啦往回推去。
就是这个时候！
季峋霜心底微微一笑，旋即逆着人流往后挤。
一路上收获了大兵们无数道‘敬佩’的视线。
嘿，这人简直不要命了。
逃命虽要紧，但若是触了将军的霉头…
嘶。想想就觉得浑身发凉。
还没‘逆行’多久，季峋霜感觉身旁空出好大一片空地。
那些党项大兵们根本无需商量，你挤着我，我拥着你，分外默契地往外躲。
看来这些兵丁们，当真很害怕拓拔昊啊。
如果可以利用这点……
他垂眸掩住思绪，脚尖顺势外旋。
一声断喝自他头顶炸开——
“喝！好大的胆子！”
与此同时，白烟破开，雪白的刀身当头闪出。
对准他的脖颈，狠狠一劈！
季峋霜微一侧身，眼中旋映下一弧冷光。
他顺势下滑，随即半屈着膝盖，抱拳躬身禀告：“吾祖（1）恕罪，属下有要事禀告！”
刀身再一次朝他压来。
这次他定了身子，没有闪避，任由拓拔昊削下他的盔缨。
又振声：“吾祖万岁，要事当前，容属下禀后再死。”
这样说来。
一则令他怒火稍减；二则嘛，当然是要让他相信——
他是个不惧生死，‘忠贞不屈’‘尽心为国’的好兵。
咔哒。盔缨掉落，滚在地上旋了几圈，沾满尘土。
一道黏腻冰冷的视线浮上他身躯。
拓拔昊将他浑身上下打量一遍。
而后，缓了语调：“抬头回禀。”
季峋霜略略仰面，眼底飞速划过一丝讶异。
这人…皮相委实华美。
眉色浓黑，眼眸深邃，一缕乌蓝色藏在眼眸深处，深深压住了整个人勃发的戾气。
他仅扫了一眼，慌忙垂头，作惊惧状：“适才属下看见将军的美姬，往粮草大帐去了。”
这话留下很多余地。
自诩聪明的人，又生性多疑的人，会杂念横生，一时间会脑补出很多奇妙的东西。
果然。
拓拔昊脸色骤然沉了下去。
雪刀横起，低低咒骂了句，抬腿作势便追。
季峋霜立马挡住他的去路，躬身道：“将军容我再禀。您乃一国之君，三军主帅。眼下更需震慑在后方，以安军心。”
“小的不才，愿替此行。”
感受到拓拔昊冰冷的、不断审视的目光。
季峋霜不卑不亢地抬头：“若粮草有失，请斩我头！”
终于，片刻沉默后。
拓拔昊哑声一笑，从身后抽出一翎金箭，甩在地上。
“拿去。若成，本帅为你加官进爵，若不成，呵。”
季峋霜忙说些‘誓死效力、尽忠为国’等语。
而后拾起印章，勉力排开一众大兵，飞速往粮帐方向移去。
拓拔昊在原地，撑起雪刀，一直注视着那人的背影。
心中满意不止。
很好，这人忠肝义胆，又临危不惧。是个天生的将帅之才。
他记着他了。若真能抓住那南朝派来的奸细，他便将他提拔成嫡系。
可恶！南朝人着实可恶！
他的美人儿中，竟然都藏着他们的暗钉！
等等。不太对劲！
拓拔昊眉头忽然一凝。
若真有暗钉，为何不在金明砦发力？
他一瞬不瞬地盯着那人背影。
只见他手脚沉稳有力，行动敏捷飘逸。
即便在拥挤的人潮中，也如履平地，行进飞速。
这哪里是他手下的大头兵能做到的？
塞满酒气的脑袋像是劈过一层雷电，骤然清明——
不好，他中计了！
！！！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兵临延州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