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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0、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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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各自落座。
乌木棋盘上,白子率先敲定。
董辰等了片刻,见黑子迟迟不下,便拧眉抬头。
那妖道却是老神在在的模样,他眸间含笑,撷着黑子,只往桌案叩了三下。
笃笃笃。门应声开阖。
有人捧着茶盘推门而入,她将茶一一奉上,软声道:“大人,天师请用茶。”
咦,这人生的好生熟悉。
隔着淼淼茶烟,董辰轻轻眯了眯眼,打量着奉茶之人。
她生了一弯淡而有致的柳眉。
杏眼微圆,隐含清光,他定然是在哪里见过的。
一面回忆,一面将温热的茶盏握入手中,不喝,且旋了一旋。
而在他思忖间,那妖道终于叩落棋子。
他寻摸了良久,却将棋子下了个诡异的所在。
董辰紧了紧眉头,却遵循棋道并不多言,只按照自己的方式走了第二颗。
这次,妖道倒是下的挺快,同样是他看不懂的路数。
且他还挑了眉,有心思同他闲聊起来:“希望此局能为大人释惑。”
释惑?是想边同他对弈,边解答他的疑问?未免太过托大。
董辰心中冷笑,飞速按下一子:“如此,那本官便问了。”
他略一捋顺思路,却没有立时出言,反而道:“本官先说说自己的推测。在此局中,李信方整个人都被你算计透了。”
“哦?”
“不止李信方,李信和、陆渊、周瑞、西河众人,连同本官,都在你算计之下。”
“大人此话何解?难不成真把小道当成神仙?”
董辰道:“你倒也不必伪饰,适才那副残局,可不就在拼命提醒我么?”
季峋霜轻轻一笑,指尖携着黑子晃了一晃:“大人不若说来听听?”
闻言,董辰深深看他一眼,落子的速度寻而加快。
二人你追我赶,连下了三子。
董辰这才闲敲着棋子,道:“虽你我接触不久,但观你之才,若非刻意放纵,绝不可能任由李信方将你天师之名踏至泥底,更不可能被逼至最后才反击。”
“本官料定,你早就算到了李信方的计划,放任了他的计划。不,或者说,你故意利用他的计划更为贴切。”
“先前在船上,我只是在想——
你弄出那么大的动静,无非是想借他之势,造己之势,进一步提升你在西河百姓间的声望。最后逼得本官不得不抬举你,不得不将你举荐给官家。”
“可是后来,本官却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说至此,他顿了下,看向那小道士,想探探他的反应。
不料,他眉眼不动,视线不闪不避,静静同他对视着。
董辰收回视线,继续道:“当时,‘定风波’一出,众人皆以为神迹,叩首大骇。我却是不信,因此本官当时便留心观察,也顺理成章地注意到了你异于常人的神色。
想必,这一出装神弄鬼的闹剧,你是早就料到了吧?”
季峋霜点点头,算是默认。
不错,一切皆在他的谋划之间。
试想,李信方冠绝淮州数年,怎么可能这样轻易被他捉住呢?
即便被捉住,在自己的设计的密室内,焉能如此简单就束手就擒?
将计就计的图谋太过明显,他便也顺了他的意。
于是,他今晨故意将李信方带到冬雪楼来,看他演戏,配合他的计划,任他任意施为。
因为,他也想看看——
墨家子弟,究竟能做到哪种地步?
因为。这一切,从一开始,都是他设计好的啊。
——自他得知当今官家喜好开始,自他听说花石纲开始,自他得知李信和紧急召回李信方开始。
他便明白了一切,同时也开始设计一切。
然而,若想实现大计,以他一人之财力委实有限。
于是,他定下一场花神宴,冷眼旁观,只模糊态度,装成神棍的模样。
接着,所有一切,便朝着他算好的方向滑去。
“果然,都在你料想之内。”
董辰捋着胡须,叹了一气:“当真后生可畏啊。”
“大人谬赞了。”季峋霜不置可否地应道。
他垂眸盯着撕咬焦灼的棋面,道,“那么,大人认为小道的目的,究竟是什么呢?”
“你在考校本官?”董辰意味不明的笑了笑。
他捻出一子,重重扣下,这才道:“明为审判国贼禄蠹,为百姓张目。其实呢——
你刻意拖延时间,是想让本官好生看看墨家造物,想让本官在官家面前为墨家进言。
你还想借由花神神迹,令以神鬼立身的官家重视军备,重视实务;你甚至想以此为始,纠正国重文轻武之风?”
“是与不是?”
闻言,季峋霜只微微一笑。
他在乌木棋面上敲下一颗黑子,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像是玩笑般地说了两字:“如此?”
“不止。”
董辰认真看他片刻,道,“你借花神之事,两番炸毁太湖石,其实是想毁了花石纲罢?”
季峋霜勾唇笑问:“何以见得?”
董辰哼了一声:“何必讳言?你既愿为西河百姓设计,没道理不为天下百姓计。那颗破石头,一定是你安排炸毁的。”
见那妖道尚在沉吟,董辰拉下脸道:“嘿,我说你这小子,真当本官眼瞎呢?
‘定风波’一出,那个脸上涂着花里胡哨条纹的壮小子,趁乱偷偷溜到花石纲背后,往里头塞了点东西,噗通一声跳入河中。
啧,那动静。嘿我说,你怎么派了个这么傻头傻脑的笨小子。”
“嗯。”季峋霜笑弯了桃花眼,“麻烦董大人将那头白鹿,并花神神谕一同奉于官家。”
董辰却问:“此事,本官该如何禀明朝廷?”
“大人仅而立之年便官居四品,岂会不知?”季峋霜意有所指。
“那是本官的本事。”董辰淡淡道,“弄出这把烂摊子,还指望本官给你收场?”
“哈哈,不然,不然。此番是让功于斯。”
季峋霜见董辰下棋的速度逐渐慢了下来,将手中一颗黑子投入奁中,握起茶盏抿了一口。
“官家一时喜好,大人作为负责押送石头的官员,当该知道押送一程所资所费?”
“不过一年国库所入罢了。”
董辰道:“太湖石矜贵,兼有祥瑞之名,拆桥毁城,募役民夫万人,也是合当。”
季峋霜轻轻一哂,眼底融了点奇笑。
“大人所言甚是。一年间祥瑞何其多,官家既喜欢,国库空虚何妨?”
董辰气结,分明是二人的心照不宣之言,他却故意出声噎他。
太湖石此项固然靡费盛大,可官家沉迷的,又岂是一石一草?
当今朝中奸邪横肆,善谏之人早就贬谪出京,余下之辈无不噤若寒蝉。
也罢,也罢。此事他来抹平罢。
董辰想了想,问他:“借花神之名行事,你倒是不怕官家不信?”
季峋霜笑;“难道押送船队中,没有官家亲信之人?”
有,当然有。那几个该杀的阉人,一路上在他眼皮底下也不安分!
董辰咬牙,又听妖道笑嘻嘻的:“大人身后几个白面无须之人,是与不是?”
董辰:……
他噎了下:“没错,你计成矣。”
观那几个阉人面色惨白,吓得不轻,赫然是信了花神之说。
有这几人佐证,加上白鹿、巨船、花神石等,官家自会欣喜。
抬起眼,刚想说些什么,便见那妖道挑了眉梢,语气格外欠扁地问:
“嗯?董大人竟不算亲信之人?”
他冷笑着扯唇:“当然算。”
不然这押送‘将军’的好差事怎肯落在他头上?
为了辖制官家的这几个亲信阉人,他拼命争取下这个好差事。
一路上不知费尽多少心力,可恨那些某些自诩清正之辈,却在背后嚼他。
董辰不爽地蹙眉,旋即撇开心思,道:“那本官便在官家面前陈言,言花神谕令——
‘当今天下祥瑞多为伪造,乃乱国祸殃之本,请官家详加分辨勘验,如何?”
“不好。”季峋霜转了茶杯,“所谓堵不如疏。官家不曾亲眼见过花神,到底心底生疑。即便他一时能克制住,久而久之,必生怨念不忿之想。”
董辰听了,从鼻端哼出一声冷嘲:“果然,我便知晓,你心中本有章程却偏引我作答,又欲考校些什么?哼,不尊朝廷命官,不敬官家,你可真是好大的胆子。”
“大人莫恼。”
没有半分被看穿的心虚,季峋霜眸底含笑,款款道:“若大人如是禀告,那太湖石两番炸毁之事,不就很难解释么?”
确实。董辰摆出洗耳恭听之态,季峋霜试探够了,也不兜圈子,直接道:“太湖石两毁,一次为花神示警,另一次为花神降罚。”
这不和他的意思一样么?
——花神因祥瑞作假,而恼怒降罚。怒了,只不过怒了两次而已,有什么难解释的?
似看出他之所想,妖道刻意顿了下,轻笑着开口:“非也,花神罚的是,那块石头。”
“大人就如此陈言——
太湖石原是太湖为了净化己身污秽,凝聚而成。石头本含天下至污至秽物,若官家近身观览,必逢大病。
花神在天上算到官家会遭此劫难,念及官家向来虔诚,便违背天条降临西河示警。又见阻不过,更降下天罚,为官家除却污秽。”
“可经此变故,花神神力大减,不得不暂返天宫。愿官家先保养身体,不必寻什么奇石花木,祥瑞之属。因为花神会于九霄之上护佑于他。”
说到此,季峋霜又淡淡一笑:“先前小道故意选借花神之名,便是听说当今官家喜好花石草虫。花神恰好司掌此类,这般劝诫,想是官家不会不听。”
董辰已然听呆了,这道士却仍细细规划着:
“花神也该想个正式的名称。唔,听说官家在汴梁城天波门外,建了玉清昭应宫。那么花神全称便唤,玉清瑶宸天君。”
“如有必要,小道必亲行汴梁一趟,务令官家不疑。”
“大人,如何?”
……
“嗯?大人,大人?”
董辰堪堪从震撼中回过神来,面上不显,心中却抚掌大叹。
甚善!甚善!
话意不变,反过来说却怎么听怎么顺耳。
一则将毁灭太湖石之因合理化;二则嘛,直接掐灭了官家举国收揽花石草木、祥瑞的癖好,以减费民生民力;三则,官家一心供奉花神,也能消停些,容驽钝不堪的国家喘口气。
没想到啊,这小道士长相端的清正端方,这哄骗官家的本事,比他还高上一层。
此间江湖奇士果真不少,若有必要,他或可招揽一二。
思忖间,那道士笑音荡来:“当然。幸而来西河的是大人。否则,本道此计只得换种说法了。”
董辰:……
真还挺会拍马屁。他低笑一声:“嗯。”
又道:“行了,莫捡这些好听的说与本官。是本官看低了你。”
他坦荡地承认自己眼拙。
嗓音却急转直下,骤然沉落下来:“道士,你可知罪?”
不等他开口,他说:“适才那场残局,那有关王道的论争,你逼得本官不得不明白你真正目的——
残局之上,白子自上而下控局,若真按照棋面规矩,黑子即便奋力相搏,亦是毫无还手之力。
但是你执棋于其上,强按住最关键的白子,将它给掀翻了……”
“呵,想必你欲图的,大不简单罢?”
“本官且不管你如何想。”董辰眉眼肃然,音色若暮鼓般沉沉撞来:“当今官家或有不正,但自古王政自上而下行之,百姓居于王土之内,自听之。
他道:“念你年幼,某些太过荒谬的想法,本官可以不予你计较。甚至本官可将你以神使的身份荐给朝廷。你可愿意同本官一齐,襄辅王政,廓清寰宇?”
“且再瞧瞧罢。”
季峋霜不以为意地弯了弯唇,他抬眼瞧着董辰严肃刚正的面孔,心底叹了一气。
适才几番试探,的确可知此人心性。
生了张凛然不可侵犯的脸,活络的心思却不比他少上半点。
饶他骨气端详,脑筋也不古板,可烙印在他灵魂里忠君之念,非他几言几事能够挑动。
也罢。不急。
嗯,他差点还忘了,这家伙对他的好感度还为负数呢。
于是迅速转了话头,笑着催促道:“大人,你许久未曾落子了。”
董辰心里同样跟明镜似的,他携着茶碗抿了口,将棋面打量一番。
旋即白子扣下:“小道士,你棋艺不佳啊。”
“这还未必。大人。”
季峋霜敲了敲棋奁,紧跟着他落子。
哪有人这样毫不思索的落子,简直胡来!
他忍住指点的冲动,顺了顺胡须,才道:“好了,罗唣了那许多。眼下该轮到本官提问了。”
“本官有两点不解,小道士且为我释惑。第一,炸毁太湖石用的是火药罢?可火药炸裂,怎会散出绿光?”
季峋霜道:“很简单,火焰中掺了白磷…啊,应该叫火石。火石研磨成粉,掺在火药中,不仅可助燃,更能造出所谓神迹。”
“可,你为何冒着被发现的风险,刻意炸了两次?第一次想必是那壮小子先行偷偷潜入押船队里,放置火药。本官想不明白,你既选择如是施行,又为何不一事而毕?”
这话问的…
季峋霜难以置信地看他一眼:“大人,太湖石如此巨大,若我直接炸毁,巨石砸下,您眼下能活着和我闲谈?”
是这个理儿。董辰轻咳一声:“本官继续。第二点,为何天地间风云突变?古时有诸葛借东风,却是算好天时,才方拟定时辰。本官的运石船何时运至何地都有定规。你又如何令暴雨突至?”
季峋霜桃花眼抬了下,浅褐色的眸间曳开无边涟漪:“大人以为我有通天彻地之能?”
董辰摇头。
“那不就是了,只不过。”季峋霜随意放下一颗黑子,起身,走至窗前推开。
又回转身来,对董辰道:“只是略通一些观云之术。”
他悬指点了点堆积不化的浓墨,“今晨天光甚薄,虽有淡阳,却被鱼鳞状的层云环托。云层如斯卷积,如丝缕般勾连,便是暴雨之前兆。”
“本道既已知晓天候,又何不加以利用?”
董辰默了片刻,不得不承认他说的有理。
甚至在某一刻,连他都以为,此人身怀神鬼莫测之能。
董辰低低地嗯了声,表示自己知晓了。
小道士挑眉问他:“没有其他疑惑了?”
“无。”他敲下一粒白子,“余者大致能够推出。你当真是好谋算,好胆魄!经此一谋,恐怕你天师之名,就要传遍西河罢?”
季峋霜没理会他话中的机锋,走到乌木案前,随意落下一子。
却听董辰沉沉道:“陆渊。”
还是忍不住问了啊,他心中暗笑。
此时,恰有凉风灌过菱花窗,拍出‘啪嗒啪嗒’的声响。
他侧过头,见董辰胡须倏地撩吹而起,他抹了下去,开口:“陆渊为何向你道谢?”
“咳。自然,说不说皆在你两可之间。”
“可说。”季峋霜笑道,“不过还望大人应我一个要求。”
“小道士不觉得自己太过贪心?”
“大人说笑。不过是想得大人片刻时光,听某人一言罢了。”
说着,不等他应诺,他撩起视线,看向角落,温声唤道:“杨颦烟。”
杨颦烟低着头,正盯着茶盘出神呢。
闻言,忙快步走来:“天师,是要添些茶水么?”
季峋霜摇了摇头,牵了张木凳,置在空处,笑道:“不必多礼,你先坐。”
杨颦烟心头不安,但依旧拘谨照做。
她知道天师不会害他,握了握濡湿的手心,悄悄带起目光看他。
他没多说什么,温柔地朝她笑了下,从案上拾了瓜果,递予她。
收回手时,她闻到一股清冷又温暖的松竹香。
绷紧的心弦霎时松了松。
而后,天师才缓着嗓音,对她说:“董大人为官清正。若家中有什么冤屈,尽可向他申诉。”
杨颦烟杏眸登时撑大。
天师,天师怎么知道,难道是弟弟?不,弟弟那智商,应该不至于。
又是天师算出来的?
她朝天师涟涟看去,眸中盈满感激。
见状,季峋霜在心底低叹,将目光从她头顶心声收回,又望向董辰。
其中之意很是明显。
董辰:……
一早就将人安排好,等在这里奉茶,合着小道士是吃定他会应?
且这姑娘通身上下的气度,绝非寻常百姓所有。
董辰上下将她打量一眼,沉吟片刻后,开口道:“她…嗯,生得很是眼熟。”
“大人曾见过她阿弟。”
董辰低眉回忆一瞬,恍然道:“哦?她阿弟就那个看起来笨笨的壮小子?我说呢,眉眼倒有些相似。”
季峋霜:“…嗯。”
董辰便不说话了。
他喝了口茶,捋了捋思绪;“此事本官先应。那头早备纸墨,你先去把冤屈写成状纸来看。不过,本官亦不能保证助你顺利翻案。”
“这便很够了,多谢大人!”那姑娘激动地朝他行了一礼,转身往桌前去了。
果然。
她识得字,且即使是心情激越间,行走步伐也不见丝毫凌乱。
约莫是哪家遭了难的官宦女儿。
近年来,朝廷被奸邪上下把控着,行事尤为酷烈。而官家只一心扑在享乐拜神上头,也不愿管这些琐事。
但愿这姑娘家中,得罪的不是那一位。
董辰凤目拓过一层寒光,杀气烈烈刮在里头。他心中戾气丛生,抬眼,触到小道士了然的目光后,他嗤地一笑。
也罢。他衔了口茶,撇开心思道:“小道士,轮到你了。”
季峋霜低低‘嗯’了声。
他斟酌片刻后,说道:“陆渊对我有二谢。一谢我未当众拆穿他身份;二谢我成全他生前最后遗愿。”
闻言,董辰不由抻直身体,来了兴趣:“哦?此言何解?这陆管事底下还藏着其他身份呢?”
季峋霜蹙了蹙眉:“嗯,他乃前西河县尊郭崖之子。”
“郭崖之子?”董辰收了漫不经心的笑,喟然道,“原来如此,竟是如此。”
略微串了串,他便想明白陆渊最后几句的意思。
“爹爹他,可还愿见我?”
可还愿见他?
——他为报己仇,随着李家,做了太多的恶事,容不得半点宽宥。
所以,陆渊宁死也不肯接受审问,不愿污了郭崖半点清名。
所以,陆渊担心,耿介孤傲的郭崖在地下,不肯见他,不愿谅他。
所以,最后最后,他问——
“爹爹,可还愿爱他?”
董辰心中忽生一种奇异的悲怆感。
非是为了郭崖,也非是因为陆渊,更像是某种天地之大,你我同为飘絮的宿命感。
他们共同在宦海中浮浮沉沉,可大风刮来,任诸人如何,也终是逃不开散落的命运。
董辰动了动唇,嗓音莫名干涩:“难道陆渊的第二谢…”
“…是谢你,允他死在西河?难道!陆渊和李信方同时出现此地,是你安排的?”
季峋霜啊,季峋霜。你到底算到了何等地步?
“大抵如此。”那小道士这样答道。
大抵是什么意思?
他举目深深凝视着他,见那小道士长眉始终蹙着,桃花眸内氲着凝滞难辨的情绪。
此时,外间风雨甚大。
墨黑色的天,雾青色的雨,晦暗的冷光从窗棂中筛入,流过道士那清隽冷淡的脸侧。
一时间,他整个人像是隐于风雨间,被万千风流托举起来。
读不懂他,看不透他。
那妖道似乎察觉到了他的视线,朝他温然一笑。
“大人,人心是永远算不透的。小道或许…”
他低叹一声,忽的抬指点了眉梢:“或许该离开了。”
董辰一怔,随着他点动的方向望去。
而后,牵唇冷笑了下,才清着嗓子朗声:“如此,本官便将花神之石,以及天师之良言奉于官家。”
“嗯。”小道士低低哼笑。
修长的指尖蓦然探出,夹住一颗黑子,扣下:“如此,先行告别。有缘自见。”
说罢,他挥袖而走。
木门‘砰’的一声拍开,那三名偷听的奸宦直接被拍到墙上。
挥着胳膊挣扎几下,才哎呦哎呦地直起身子。
那些个小人偏又不敢对着小道士发火,捂着半边红肿的脸躬身赔笑。
噗哈哈。
他捋着胡须,拼命地忍笑,又见那小道士忽然回头,牵指点点了棋盘。
嗯?
他低下头。
但见原呈颓势的黑子被一子盘活,原本大杀四方的白子被楔入一棋,竟如玉山倾颓,截截颓败起来。
输了,却也输的不冤。
被人从一开始设局,一步步松下心思,一步步按照他制定的棋路走。
啧,小道士,还真挺行。
董辰压眸沉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