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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7、风满楼 ...
季峋霜略略垂眼。
他看向面上故作沉稳的董辰,温声承诺道:“不会。”
“至少,令董大人满意。”
董辰点点头,习惯性地抹了抹胡须表示自己预备就绪。
“那你…”
话没说完,他腰间扣住的手臂一紧,整个人腾空而起!
眼前天旋地转,景物上下颠倒,扯成一线。
烈烈风声中,他只来得及闭上眼,强把惊呼紧入喉间,便随那妖道去了。
似过了一瞬,也似过了许久。
脚尖终于踩入凝实的土地,他稳住身形,低喘几声,拿手拍了拍惊魂未定的胸口。
才叩几下,顿觉大庭广众之下,此举有损形象,轻咳了声,罢了手。
不想,头顶传来一声浅笑。
他抬起头,眼眸不善地眯了眯。
呵,是那不知所谓的妖道。
只见他颇为愉悦的朝他勾唇。
也学着他刚才的模样,凑在他耳畔道:
“为了不让董大人沾染半点水花,小道决定——
亲自,送大人下船呢。”
“……”
董辰面皮紧了紧,心底将这妖道骂得狗血淋头。
却缓着嗓音,镇定道:“既然船上已然空无一人,本官作为质子时限,大抵也到了?”
“啊,这是当然。”
季峋霜微微一笑,松开董辰腰身,温色道:“不得已为之,还请大人见谅。”
他一面说,一面将适才不慎扯落的环佩递与他。
墨玉衔在指腹间,愈发将他修长的指骨,衬得莹润如玉。
董辰待要接过,他忽又抬手避过。
随意扣了扣那玉上的怒目睚眦,意有所指道:“董大人,这东西,你且收好了。”
董辰:……
这人还挺招恨。
没等他说些什么 ,旋即,温凉的玉佩被塞入掌心中。
董辰愣愣地握了握,便见这妖道回身,往押石船方向走去。
等等,他要做甚?难道他适才猜错了?
.
景平湖畔,天淡水青。人工凿出的沟渠之上,飞鸟不行,涟漪不动。
唯那支巨大的押石船,静默地荡在湖中。
“稍等。”董辰出言喝止。
虽这妖道可恨,也不该任他作死。
随着他出声,那些怔愣的银甲卫们也跟着反应过来。
他们挎着步子,执着长枪,飞速合拢,团团挡住妖道的去路。
季峋霜却不见丝毫停顿。
他没有回头,缓步从容。
一步步地前行着,像是悍然赴往远山燎原,瀚海阑干!
枪尖如霜刀寒刃,叠出泛泛冷光。
董辰眼睁睁瞧着,那妖道直直往前撞去!
!!!
他当真不要命了?
幸好,预想中血溅长空的画面没有出现。
妖道恰好止住脚步。
只见他从腰间抽出那柄铁剑,右袍随意一挥。
钪啷!金戈撞响,清啸震开!
将士们那重逾十五斤的精质长枪,竟如羽毛般,轻飘飘勾入空中。
他反袖又折,长枪倒转,狠狠地插入泥土中!
……这才是他真正的实力么。
紧接着,董辰便也来不及惊讶了。他凤目直接失态地瞪大——
因为。
长空之下,薄阳当中,风起云动。
绫纱般的细云勾卷,妖道青鹤云纹长袍呼哧作响,翻满一袖清风。
一截冷白腕子从袍子里探出,骨节凌厉分明。
他忽而牵指,抵住头上的桃木簪,轻轻往外一扯。
墨发倏然散开,在空中漾开一抹恣意狂宕的弧度。
他蓦然挥了衣袖,道:“大人。孰轻孰重?”
董辰一怔,手面不由地用力。
墨玉睚眦裹在他手心中,生生压出抹红痕来。
思量片刻后,他终是低叹道:“罢了,都退下吧。”
话落,银甲卫士领命退开。
季峋霜道了声‘多谢’,便提步往前。
众人在后头仰面看着。
他们没人能看懂天师的用意。
只觉眼前的天师,墨发飘逸,长袖翻飞,背影挺拔清淡,当真像是仙君下凡一般。
微风把阳光吹得纤薄。
他一步一步前行,踩上了宽阔甲板,住了脚步。
又回身面向西河众乡民,折腰鞠了一礼。
众人大惊,正要忙乱回礼——
忽见天师从袖中挥出三根线香。
线香悠悠点燃,青烟散在天地间,淼淼腾腾,似盘旋通天。
天师捻在指尖看了片刻,随手插在一旁。
而后,他薄唇微动,低道:
“启。”
话落。
风声忽紧,呼啦啦地扯开船上旌旗。四周一切都开始摇晃起来!
柳丝垂荡,杂花伏倒。巨船于渠上疯狂摆动着。
而那搁在船中央,四分五裂的奇石将军,空腔中发出隆隆的响动来。
天师稳稳地立在原处,垂着眼,只一味盯着那线香瞧。
烟气被大风吹得散乱。
猩红的火光明明灭灭,似乎要被随时掐断。
天师忽而抬头,桃花眼里射出一道利芒——
旋即提剑而下,斫断燃动的香火。
“动!”
与此同时,天边厚云压来。
天气转阴,风声吹浓云层,遮住原本斐然灿烂的阳光。
春寒料峭侵过,众人齐齐地打了个寒颤,不住拢了拢衣衫。
心下惊骇尤甚。
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能无措地,又紧紧地盯着天师。
他踩在呜咽的风声中,像是崖边一棵嶙峋青松。
大风牵起他衣角,衫下似有万顷松涛刮过。
天师忽而抬手,置在怀中的天书挥出!
小小的方块在空中飘飘荡荡,他随手挽了个剑花,稳稳接住。
而后抖动剑身,天书鼓开一抹饱满的弧度。
——一行狂草徐徐展开。
接着,天师桃花眼微微眯起,指尖流光乍现。
咻,咻!只听两声利落的响动,众人展眼一瞧。
那薄如蝉翼的帛书,竟被两颗飞镖死死地钉在桅杆两侧。
满绢泼墨淋漓,一字一句,一罪一行都曳入眼底。
天师竟把与天之笔墨,给他们瞧?
他们能看么。他们配看么?
船下之人反应各异。
识字之人并不多,畏惧地看上几眼后,大都面色惨败,低头不言。
但绝大多数西河乡民并不识字。
他们一辈子都陷在黄土地里,为了生计奔波劳苦。
因此,他们只盯着了会儿那绢龙飞凤舞的帛书,便重新将目光放在天师身上。
天师依旧负手站在原处,原本凌厉冷淡的双眸紧阖。
薄光从他散乱墨发中穿过。
他忽然启唇,缓慢又清晰地念着——
“与天书。”
嗓音在空中流泻着,吐字清晰徐缓。
一字。一句。一顿。
百姓们沉默地听着。
先是哗然,接着愤怒,最后麻木地垂下头。
天边,黑云不知何时积成厚厚一团。
季峋霜念完最后一字后,陡然睁眼——
眸间冷光毕现。
青虹剑顺势从手间荡出。
咔。布帛两端被齐齐切断,天书被狂风带起。
季峋霜提剑旋身,清光抹动。
青虹过处,带着劈云裂风的气势,勾开浓云与长空!
而后,季峋霜瞭起眼,望着天际厚厚的云层,冷冷开口。
“承天八年三月十二日。致此书。”
“ 与天!”
话落,手底多出一抹粉色。
五瓣桃花在他指尖旋动,连同天书一道,被重新扔回空中。
呼啦!风声一齐嘶吼起来,似万马奔腾,似萧萧怒涛。
天地间全被黑云拢住,不见一丝明光。
季峋霜眉目未变,青虹剑脱手而出——
它钉过那朵桃花,钉过那张单薄天书,狠狠往太湖石上贯去!
只听一声铮然清脆的响动!
青虹剑紧紧切入湖石缝隙,剑身嗡鸣低颤。
紧接着又是一抹尖啸声震耳。
万风呼啸,太湖石孔窍齐鸣!
众人只觉耳膜被勾破,抬起眼,又见!
那原本足有城楼高的太湖石,忽然爆出一道极其刺眼的明光!
雪白的朔光几乎压倒倾城而来的黑云。
明光烁烁扎眼,照亮他们本就煞白的五官。
太,太湖石,怎么,怎么又炸了??
不似先前的小范围炸裂——
只胶壳破裂,内腔崩碎,抖落出细石残渣。
这次的爆炸,或可以说是高山崩塌一般。
足有辇车大小的石块,从城墙般的太湖石上簌簌滚下。
旌旗刮碎,桅杆砸断,满船哗然震荡!
落石如骤雨般疯狂倾泻着。
寻而,那押石巨船也支撑不住,缓缓往水底斜下。
船上沙尘蔼蔼。
忽然!一颗拳头大小的石头朝天师头顶盖去!
众人瞳孔狠狠一颤,惊呼出声:“天师!小心!”
而季峋霜却没有任何躲避动作。
在石头砸向他的前一秒,他微微侧身。
墨发漾开,石头险险擦过他脸侧,砸到甲板上,溅起一道混乱的水色。
他抬起桃花眼,隔着浓浓尘雾,朝船下看去。
船下众人,神色各异。
周瑞急地抓耳挠腮,举嗓呐喊:“天师,天师,上头危险,下来!你快下来啊!”
李信方扶着他哥李德,指尖一点点收拢。
董辰眼眸眯了眯,瞳孔中亦是攒满不解。
……
不论底下众人如何作想。
他们的视线却牢牢攥住季峋霜,不愿错过分毫。
于是,他们看见!
那轰鸣的雷动下,那层层叠叠的浓云中,那惊空的乱石里。
季峋霜青袖翻飞,行于漫天石雨底下。
石头毫不甘休往他身上砸落。
他仿佛被万天神明庇佑,只微微折身旋避,竟半点伤害都没受!
终于,熠熠白光止歇,轰鸣的尖啸声渐停。
季峋霜眉宇陡然锋利。
他抬起右臂,指向长空,冷声喝道——
“此罪此行,诚告日月山川。”
话落,黑云沉低,萧然风声卷落。
无边青雨坠下,雨色连成一线。
季峋霜踩在半壁沉在水中的船上,墨发青袍湿透。
大雨顺着他脸侧滑下,滴答,雨水聚在冷□□致的下颌,却迟迟不肯坠落。
他屈指随意拭了拭。随即,睫毛往下一跌。
仿佛发现了什么,他在原地站了会儿,便淌水前行。
行至太湖石最后一点残骸处,他忽然弯身。
手探在水里搅弄半晌,从其中拎出一块黑透的石板。
提在手中看了一看,他复又拾起青虹剑,踩着满湖残石,轻盈地往岸边跃去。
船下众人仿佛被惊呆了似的,看着他这一连串并不停歇的动作。
直至他顶着浑天大雨,跃至他们眼前时,才抖着嗓子道:“天,天师。”
季峋霜朝众人笑了笑,挥袖勾起正要拜倒的人。
又提起黑石板在众人面前晃动一圈。
“喏,这才是花神真正的旨意。”
狂风大雨中,天师的声线格外清晰。
他一面说,一面疑惑地挑眉:“不去一旁避避雨?”
众人却是断然摇头。
他们是定要知道花神旨意的。也定要亲眼看到,那些恶人们的下场!
天师得天襄助。
若他能号令漫天惊雷,当场劈死这些狗杂碎,才更好呢!
“既如此。”季峋霜点点头,心下了然。
他将石板塞入董辰手中,道:“人间事,自由人间决断。”
“董大人。”
“嗯?董大人?”
董辰:……
他还没从刚才那场倾天盖地的震荡中回过神来。
委实说,他并不认为刚才是神迹。
可他无论如何,绞尽脑汁,也想不明白——
这妖道为何能呼风唤雨,又如何能在乱石中毫发无伤?
手中忽然一沉,蓦然压了一块冰冷的物件。
他下意识地摩挲了下。
阴刻的纹路压在指尖,像是千万条纵横的沟壑。
他回过神,落眼看了看。
只见那块石板通体漆黑,神秘花纹沿着周边蔓延藤转。
其上的文字古奥又神秘,即便他通晓各国语言,也看不懂板中含义。
嗤。莫不是胡乱写的罢?
顿了顿,董辰无法,只得问那妖道:“花神是何旨意?”
妖道挑了眉梢:“董大人竟不知?”
“……”
谁知道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董辰捋了捋湿漉漉的胡须,没多罗唣什么,只拿眼神催促。
季峋霜抬眸笑了下,薄唇吐出几字:“需正天听。”
董辰一愣,旋即凤目中缀过莫名的情绪。
没想到这妖道会在此事上反复纠缠。
莫非,他还真是个为民请命的好道士不成?
嗤。董辰侧唇哂笑。
不及多想,青雨铺天盖地浇来。
浸骨的冷意钻入袍袖间,董辰挥手拢了拢,道:“拿下罢。”
话落,候在一侧的银甲卫兵们跃然而动。
他们适才狠狠得罪了天师,此时此刻,只想在他面前好生表现一二。
于是,甲胄推开漫天风雨,金戈锵然压倒水声。
未几,天书中的罪人们,无一不被长戟压下,乌沉沉地架跪在百姓们面前。
季峋霜牵起视线一一扫去。
滑动目光,在每个人头顶停留片刻,最终落在李家兄弟身上。
李德正倒在李信方怀中,面如金纸,喘息断续。
他整个人几乎是被雨水浇透了。
这场忽如其来的大雨,如连绵不尽的长鞭,在他身上不断抽打着。
他面上所做的伪装彻底脱落,右眼疤痕狰拧扭动开来。
更糟糕的是,裸露在皮肉外的伤口因雨水鼓胀发白。
雨势冲刷着血水,在他身下蜿蜒不尽。
李信方左手紧紧揽住哥哥,右手徒劳地忙碌着。
一会儿为哥哥挡雨,一会儿又为哥哥捂住伤口,手忙脚乱,却什么也握不住。
感受到哥哥断断续续的喘息。他心里突然搅起无边疼意。
酸涩感,鼓胀感,钝疼感。绵绵密密的,又淅淅沥沥的,几乎都泵在小小的心脏间。
它们随着大雨一同倾出。
李信方颤颤地探出手,企图抓住些什么,企图证明些什么——
可。
雨水无情地穿过指尖,滴滴答答,令他难捱。
李信方狼狈地扯了扯唇。
垂下眼,又听见水音连绵轻快,仿佛有人正踏雨而来。
他将哥哥往怀里拢了拢,才抬起眼。
只见。
季峋霜站在他们兄弟二人面前,随意提着青虹剑。
他青袍被雨水打湿,墨发湿漉漉散在风中。
却并不狼狈,反更像是崖边一棵青松。
——经过雨雪风霜,星辰日月,却依旧风骨峋峋。
呵,看吧,就连风雨也为他增色。
不像他。桃花一样的人。
李信方薄唇扯开一抹凉淡的弧度,也不说话,只猩红着眼看着他。
“你可知罪?”季峋霜问。
李信方闭了闭眼,哑声开口:“不知。”
却不想,季峋霜并未问他。
他拿着青虹剑抵住哥哥下颌,冷冷地重复:“李德,你可知罪?”
季峋霜眸色太冷了。
似乎漫天风雨,霜天暮雪,恸哭哀嚎、苦涩坚忍、麻木无措…
一切一切,他曾见过的,曾听过的,尽数压入那双冷淡的、浅褐色的瞳间。
怀中的哥哥勉强撑开眼,看向他。冰冷的身体忽然狠狠一颤。
不好!
经过刚才一节,哥哥恐怕,当真把他认作天师了!
“哥哥!”李信方惊声出口,“不!不要!”
不,他不是!
手被掐的很紧。哥哥几乎用尽了全身力道。
他艰难地动了动唇:
“天师、所书之罪、无一不实。”
“全是、小人、之过。”
“与、永安、并无干系。”
“求、天师、饶他。”
说罢,他直直往剑上撞去。
李信方眼尾嫣红的细痣霎时惨白。
惊呼声破开他身体,他嘶吼道:“哥哥,不要!”
……
宝宝们跨年快乐!!元旦快乐!!!
愿大家身体健康,万事胜意!!然后暴富!!暴富!!
留言的宝宝们都有跨年小红包哦,咱一起奔向2024~
ps:第一卷还差大约两三章完结。
刀一刀,顺带揭露季哥的布局,咳咳。(溜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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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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