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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风满楼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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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暮寒鸦声乱。
窸窣声动,草木被长剑拨开,露出一痕凌乱的血色。
离…现场还剩半步。
血腥气几乎替尽了林间葱郁的草木。
季峋霜持剑的指骨紧了紧,他感受到身后急促的呼吸变得平缓。
他低下眼,侧身一让。
“多谢。”
纤细单薄的身影掠过他时,低低动了动唇。
沙哑至极的谢声。仿佛是一道滞涩的海风。
经过适才撕心裂肺的浪潮声后,变得平静又沉默。
树蔓在风中摇摇荡荡,树上小红果刺眼。
孙大娘在藤前站了很久。
终于,绿意拂开,红果坠落。
残阳衰草之下,她见到了,她的郎君。
李铁锤巨大的身形,同样也缠在藤蔓树网中。
身上插着十余支箭头,胸口冷漠地嵌出一抹血花。
像一只落入蜘蛛网里,却极力挣扎的猎物。
可是。
当视线移至他胸口处。季峋霜心间一重。
刀口反贯,伤痕横直平开,以衣物撕裂的程度来看……
这胸口最致命的一伤,是李铁锤自己刺的。
……
季峋霜垂头想了想。
以一种极其复杂又晦涩的目光,再次看向藤网中人。
他枣红色的面颊已臻青白,死气分明荡在五官,却被极其诡异地扭开。
眼唇紧闭,却又努力地翘出一抹不伦不类的弧度。
死者临死前…是在笑吗?
季峋霜见过太多死人了。曾经。现在。或许,未来。
所以,自己早该习惯了吧?
他伸出手来,握了握。只堪堪抓住了一缕林风。
指尖却润湿,像是沾了那天杏花树下的,杜康美酒。
他闭上了眼,低低垂了头。
没去想那诡异的伤口,那扭曲的面容,更没去想脑海里黑白分明的棋局。
他只在这一刻风中,和寻常经历过的死亡一样——
只为死者静默。
刺拉。
流星铁锤交相碰撞,耳畔划过刺耳的震响。
下一刻,杨策玉气咻又急切的嗓音荡过:
“明澈哥哥,俺看那贼人尚未走远。走,俺们去为铁锤哥报仇!”
感受到热气铺满鼻端,季峋霜睁开眼,果见一张放大了的脸。
杨策玉几近凑到他眼下。嗓门依旧是是又大又急,爆炭一样的焦躁脾气。
见他终于睁眼,他后退几步,流星锤捺在地上不断地摩擦着,仿佛这样就能碾碎人头骨一般。
季峋霜心下一动,眼睫牵开林间最后一抹暮色。
“嘘,江策。暂且安静些吧。”
“至少,现在。”
他指了指前方,两廓虚影交相叠起。
似交颈依偎的鸳鸯。
此刻,林间完全暗了下来。
深林沉郁,遮挡住他的视线。
季峋霜静默又无声地看着。
林间有萧瑟风起,木叶卷拂而来——
有人声音藏在风中,轻轻笑着。
“青哥,走。”
“我带你回家。”
【叮——】
一声机械声平地炸响。
系统的声音?季峋霜无端地蹙了蹙眉。
【叮!恭喜宿主解锁隐藏名将——柳妙云】
【隐藏名将:柳妙云(自名孙大娘;江湖诨号:暂无)
品级:地
忠诚度:……检测到该名将情绪波动较大,暂时无法准确估测。
擅长武器:弯月双刀。(批:刀刀见骨,堪比阎罗!任无心,纵无情,双刀出鞘亦倾国!)
弱点:野外遭遇战(划掉)……暂无
其他:???】
【叮!恭喜宿主解锁隐藏名将柳妙云,声望值:+300,当前声望:305】
哈。隐藏名将。
季峋霜按着左腕,面上带出冷笑来。
还真讽刺啊。他的好系统。
季峋霜勾了勾唇,右手旋腕。雪青色的面板跳出——
他盯着面板,修长的指尖隐在昏暗中微微撩动。
无论系统异变成什么样儿,他都是系统的设计者。
怎么可能,没设计一些‘有趣’的程序呢?
刺拉——几行命令输入。
面板闪成一线雪花,旋即,板子求饶似地打出一行苍青色小字。
【宿主,名将谱属于异界安装的专属拓展包!遇名将则自动解锁播报,不受系统控制哒o(╥﹏╥)o】
季峋霜:……拓展包?
他指尖收了收,眼下也不是思索之时,只安抚般的虚点了面板。
面板将收未收,他的视线在上头游曳一圈儿,最终凝在了‘柳妙云’上。
忽又想起孙大娘那一声声撕裂心肺的呼唤。
——孙青。
孙青,李铁锤。
柳妙云,孙大娘。
原来如此。
李铁锤应是受到了什么辖制,无奈地更名改姓。
然而,主动放弃自己姓氏,这对注重门庭传承的古代,不吝于是极大的屈辱。
所以,柳妙云才自改成了夫姓吧?
季峋霜垂下眼,掩住眸中复杂的情绪。
又见那相拥着的虚影动了动。
极细,极小的虚影躬下身子,将那铁塔般大小的巨影,轻覆在自己背上。
然后,影子叠起。
密不可分的,一步,一步往外走。
经过夹道的高树,绕过藤蔓红果,他们走到日暮里。
四顾一片血红。
残阳从树隙中挤出,那两道叠起的影,忽然晃动起来。
似难以站住。
杨策玉低低‘呜’了声,整颗心被酸胀感填满。
急促的呼吸了下,他忙想上去帮忙。
不料,腕子却被人轻轻握住。他不解地回过头。
只见风动影乱,明澈哥哥额发被微微撩起。
露出一双极深极沉的眼。
他读书少,没法形容。只觉哥哥瞳孔深处,仿佛映下来时,被马蹄踏碎的夕阳。
他说:“江策,别去。这是他们的路。”
杨策玉没听懂,酸气从鼻腔中冒出来:“哥哥,什么?”
“他们想自己回家呢。”
杨策玉顿了顿,家的概念在心中模糊又清晰。
他想着姐姐,好像有点明白了哥哥的意思,便束了手脚,没上前掺和。
而哥哥,却忽然凑了过来。
低哑清润的声音拂在耳侧。雪松一样的气息混压在他鼻尖,完全压住了满林腥臭。
听着哥哥的吩咐,杨策玉眼眸先是微怔,而后愤怒异常。
最后的最后,整个身体都完全僵硬起来。
尾音逐渐收拢,杨策玉拨浪鼓似地甩头。
“哥哥,这不行!这样你太危险了!!”
“俺不同意!”
“绝对不同意!”
话没说完,头顶被人压住。
他像是一只被拎了脖子的幼犬,牙齿还没亮开,就被人稳稳地安抚下来。
“哥哥,俺……”
“去吧。”
季峋霜揉了揉他的头,轻叹,“去给你铁锤,孙青哥哥报仇。”
“……”
.
春风楼,三楼密室。
满室昏黑,唯一豆烛火,孤独地摇动。
嗤。
火折子点燃,一盏灯烛燃起,点亮了方寸之地。
火光下,李信方没正形地懒坐在圈椅里。
他眉眼耷着,眼尾胭脂小痣也显得有气无力。
“永安?”
暗室最上头,嘶哑至极的声音响起,听起来像是夜枭撕嚎,“还不开始么?”
“再等等吧。”
李信方笑着道,他抬指,按了按眼尾,“大哥且等等,他会来的。”
“嗯。”
台上昏影动了动,似乎点了点头,随即,沙哑的声音扯开浓暗,“我记得,你们并未见过几次。”
“是啊。”李信方牵唇而笑,轻佻的嗓音微微勾起:“大哥,他很是有几分本事呢。弟和他交锋几次,几乎每次都被他看透了。”
“哦?”大哥高踞在台上笑道,他浓而哑的调子中,似有欣慰,“难得听你这么说,永安。”
“如此,若他是个好的,今后可堪为你之挚友。”
挚友?不。
李信方桃花眼折了折。
他如今,哪里会有什么把臂相交的挚友?
从见他的第一眼起,他就明白啊——
比起挚友,他们更可能是,宿敌。
因着他执意要等,大哥偏疼他,便着意添了几回茶。
茶香缥缈,水音淅沥拂击。
满室昏光晦暗。忽的,暗室挑开一条缝隙。
光缝越拉越大,最终将门外那人,清晰地映入自己眼底。
他披风戴露而来,腰负长剑。
霜月般的面容上,一双和他相似的桃花眼沉冷。
哈,果然。
他来了。看他的样子,应该是全盘都算透了吧?
李信方微微一笑。
执起桌上茶盏,朝他遥遥一举,像是招呼熟人一般,道:“啊,天师来了。”
“唔,坐我身边吧。”
来人也不惊讶,折身而来,撩袍坐下后,淡淡地盯着他瞧。
那样的眼神…分明在不见光亮的暗处,却似一抹滚烫的月光。
烫得他心间狂颤。
好像…曾几何时,他也有过这样的目光。
心神晃了下,旋即被他稳住。
“天师怎么这样看我?”他屈指,从微挑的眉头,挪至飞翘的眼,最终点至眼尾小痣上,“我很好看么?”
“永安。”
上头的大哥仿佛也听不下去了,抬声道,“你正形些吧。”
“唔,好。这不是高兴么?”他笑应着,又拊了拊掌,“既然人齐了,便开始吧。”
掌音尾处,机括声咔哒咔哒响起。
季峋霜眉头忽折。
只见黑暗中,右侧石墙机械性的,一格一格扯开。
像是一只沉默狰狞的巨兽,骤然张开口齿——
光线拉入,烛火炫目。季峋霜眼眸微微眯起。
再睁眼看去时,他薄唇忽然紧抿。
无他,眼前的景象,也太过…太过基督了。
一方十字架直戳戳地架在空室中。
有人手脚紧缚在架上,周围摆满了油灯。
那人只穿了一领单薄的内衫。
手脚腕处伶仃单薄,已被麻绳磨得通红。
无数盏油灯透亮,将那人苍白如霜的面容照彻。
他细而长的眉头难耐地蹙起,狐狸眼紧阖。苍白的嘴唇反复蠕动:“水,水。”
是陆渊。
季峋霜只看了一眼,便别开视线。
不想,浓烈的桃花香铺天盖来,有人偏凑在他眼下,语气轻挑:
“呀,明澈这什么表情?你能寻至此处,不该早就猜到了么?”
“陆渊是奸细,唔,李铁锤也是助纣为虐的恶人。今日这一遭,为兄也不冤了他啊。”
李信方一面挑声笑说,一面紧紧盯着他。
他心中几近恶劣的想,这话,你在我哥哥面前,该如何接呢?明澈。
“孙青。”
什么?李信方微微怔住。
那人一字一句纠正道:“他名孙青。”
“叫什么名儿,很重要么?”
“的确不重要。”
出乎意料的,他得了这么个答案。
李信方含笑的面容完全收拢,一股不好的预感携上心头。
果然,那人温声笑道:
“有人藏头藏尾,藏了八年,也不没什么事儿?”
季峋霜笑了笑,语气收紧,冷雾般的眸色转至台上。
“李员外?”
“不,或许,你还有其他什么名字呢?”
“比如——”
“咱西河县的青天大老爷,县尊李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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