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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风满楼 ...

  •   李信方骤然抬眼,飞翘的眼尾夹着林间冷光。

      他顾不得细思什么,就听李铁锤呛声笑道,“既然事迹败露,俺自当引大义而死。天师若算出俺因何而死,以他之高义,定会出手护我家人。”

      “而说什么盒子,李信方,你是真蠢还是假蠢呐?”

      李铁锤呸出口唾沫,将他原话尽数奉还,“那样重要的证物,俺怎么可能随身放在身上?当然是寻个地界儿埋起来。”

      “呸,幸好没全信了陆渊的算计。你们这些小年轻,办事可真不牢靠啊。”

      他自言自语地咕哝了句,随即扯开视线环顾一圈。

      见弟兄们面色各异,有的懵懂,有的沉思,有的面带恍然,便道:“李信方,你他娘的若真是条汉子,就放了俺的兄弟。你自可以去查,他们的确是什么都不知道的。”

      “你杀了俺,就没第二个人知道那唯一证物埋在何处。否则俺兄弟们几个,拼死也要咬下你一块肉。”

      这也是他早就想好的对策。

      若是像陆渊说的那样平安圆满便罢了,若是路上遭遇危险,他李铁锤就努努力,争取一个人死。

      不想,这话却似捅了马蜂窝一般,身后立时嚷嚷开来。

      “哥哥,你又见外。俺镖局不是向来生死一体么?”

      “哥哥以为俺们就是傻子么?这几日拿的银两烫手,咱私下谁人不慌?死前能饶上几个,也尽够了!”

      “哥哥俺不会讲话,反正要死,也死在一处。”

      六名亲信中,唯牛蟠脑子清醒些。
      他顶着乌青眼圈,凑到近前道:“哥哥,你忘了么,咱还有陆管事给的锦囊妙计呢。”

      艹。他这狗记性,只顾自己说得豪迈,这么重要的事儿,差点给忘了!

      李铁锤惊地回过神来,从怀里摸索出锦囊。

      捏着两端绳子噗的扯开。双指撑开囊子细看——
      一张单薄的纸条,碎成两半的玉镯子。

      囊内灰暗,看不清镯子成色。
      但。

      李铁锤心里陡然涌现出不好的预感。

      他哆嗦着手,从囊中抖出半壁镯子,又失力地展开那纸条。

      只看了一眼。
      随即绝望地闭上眼。

      啪嗒。
      半截镯子砸在泥地里,玉屑猛地溅起,引得众人的目光惊疑不定。

      镖师们自不必说。
      就连抱臂闲倚的李信方,都不由地直起身子。

      而看了锦囊的李铁锤,却似癫狂了般,扶刀哈哈大笑。

      陆渊小儿,好你个陆渊小儿。竟负我至此!

      没等众人反应过来,他手臂一弓,肌肉扯开,大刀提将而起,掀飞泥土玉屑。

      刀势猛然,携着开山的力道,朝李信方面门上狠狠劈将下去。

      李信方眼底笑意完全收拢,嗤了声。
      侧身轻巧避开。

      雪刀深深切入树干,又被人顺势往旁一挑。刀弧又悍然往他要害处扫去。

      一刀比一刀致命。

      呵。找死。
      狠色终于楔入墨色翻涌的眸底。李信方眼尾勾出狠戾,指尖蓦然交错。

      啪咔。响指打起。
      一时间,弩机发动,金戈铿锵。林间杀声震天。

      .
      马蹄声急,几近踏破青山。

      季峋霜没丝毫耽搁,策马沿西方向急行。

      若是他推断地没错的话——
      李铁锤正在前往,临县东河的路上。

      东河县,西河县,是淮州治下两座县城。
      二县沿淮河而建,东河在上,西河在下。因着临水漕运发达,二县发展也大差不差。

      而他之所以断定李铁锤去东河的原因在于——

      春风冬雪二力角逐,平衡点被骤然破坏。劣势方若想反败为胜,必须引入强大的第三方变量。

      这便是,东河县,花石纲。

      而昨夜运抵东河的三品奇石大将军,很可能成为谋局的焦点。
      当然,这只是佐证之一罢了。

      风声刮过耳侧,呼呼啸啸地阻人前行。
      季峋霜纵着马,眼前烟柳浓绿被飒沓撕碎。

      忽的,他扯住缰绳,朝偏西处望去。

      只见北边有一处浓密的高林。
      树木戳天而生,几乎将和煦的阳光刺破。

      浓绿至极的林间,鸦声虫鸣嘲哳不休。飞鸟展翅盘旋其上,迟迟的不肯坠下。

      季峋霜眼眸一冷,翻身下马。
      随即,有急促的身后马蹄声自身后砸来。

      “哥哥,你,太太快了,呼呼——俺们差点跟丢了。”杨策玉气喘吁吁道,“怎么,停,停下来?”

      “就在此处,下马。”

      “哦,好的。”杨策玉从马背上跳将下来,取下流星锤抗在肩上。

      侧耳听了听,便拧眉凝重道:“风声很紧。”
      怂鼻嗅了嗅:“风中有血腥气。啊,好像很不妙,腥气太重!”

      话未说尽,旁边传来‘叮啷’一声。树叶自头顶狼狈砸下。

      杀猪刀弯而利的薄刃深深楔入树干中。

      似乎这样,持刀的人才能够稳住身形,不会立刻倒下。

      杨策玉几乎同时偏头看去。

      只觉眼前细叶翻来翻去,恼人的紧。

      “嫂嫂。”杨策玉动了动唇,见她身形一滞,忙又抿了唇。

      无措地看向季峋霜,“哥哥……”

      “走吧。”季峋霜眸色同样深不见底。
      “走罢。”他语气中,似含叹息。

      .
      密林,日已向晚。

      深林与外头,仿佛是两个不同时间。
      夕光灼燃,外头的半壁天空,被将落未落的阳光烧的通红。

      而李铁锤所在的地方,几乎只剩下一片浑黑。

      好不容易。
      一点夕光从昏暗高耸的林间挤了下来,艰难地将此地点亮。

      青灰的脸,散落满地的肢体。林间的鲜血,仿佛比夕阳,还要红艳。

      腥风吹满山林,血色在风的搅动下,与夕光混至一处。

      接着,那种混合而成,不可名状的恐怖的颜色,陡然蔓延开来。

      它攀上一个人隆起的肌肉,爬上一人横贯肩胛的伤痕,最终曳至他铜铃般的眼下。

      那是一个不知疲倦的人。
      他旋转着大刀,蛮横地推挡着自远处袭来箭雨。

      那是一个极端疯狂的人。
      他赤脸虎目,不顾身体满贯的箭头,一意往前走着。

      仿若一只癫狂的野兽。眼下只看见前方的猎物。
      ——一席白袍,纤尘不染的猎物。

      大刀旋转,铁鸣锵然。

      噗嗤。
      又是几箭入体,李铁锤眉头都没皱,只隔开射往他要处的利箭,压步前行。

      一步,两步。三步。
      愈近,冷箭愈密。

      手上高旋转的铁刀,几乎挡不住那如蝗般的箭头。

      一箭朔着冷光,横贯而来。

      李铁锤身体一顿,终于,他停了下来。

      啊,疼。
      他垂了眼,看向胸口插着的那支,离心脏不足半寸的箭头。

      才后知后觉的明白…他好像,真的要死了。

      死了。都死了。
      牛蟠,赵武,王德……他的兄弟,都先他一步走了。

      连往日里胆子最小的牛蟠,也失心疯的为他挡了一箭,睁眼倒在他面前。

      啊,也是该到他了。

      风声穿林呜咽。好像,是兄弟们在风中喊他。

      无言的痛感自心脏伤处迸开,流往四肢百骸。
      他脱力地喘了口气,动作静了一静。

      嗤。嗤。
      又是两箭。血液终于游走到颅顶。

      他后知后觉地想起——
      自己为何而挥刀而战。

      好像…还不能死。
      娘子,翠花……

      手臂僵硬地挥开两卷冷光,摸了摸藏在胸口的锦囊,继续往行。

      胸口处既疼且烫。
      思绪似乎也变得乌七八糟。余者皆停摆,浑身上下所有的关节,全由一个指令支配——
      向前。

      忽的,漫天如蝗的箭雨骤止,似乎有人低低地说了什么。

      脚步声声移近,他的脚步,别人的脚步。

      李铁锤艰难地抬起眼。

      只见一领赤红色的衫子停在他眼下。

      不,他要找的是白衫。
      眼睫眨了眨,直至眼中血色冲淡了些,他才僵硬地反应过来。

      大刀一晃,往来人身上狠狠一劈!

      铛——
      刀身被荡开,手心嗡然震麻,他颤着收紧,只来得及抓住一片空气。

      孙家祖传的青刀震落。

      李铁锤认命地闭上眼。

      来人却没有立时杀他,他俯身,低低道:“这是何必呢。”

      “我不是说过,不计较了吗?”

      “只要你…”
      他话音陡然收紧,瞭眼望向远处,忽然低语,“他真是厉害。这么快就寻来了。”

      “可真是,没时间了啊。”
      李信方语中似笑似叹,眼底浓色翻涌,“我其实不想杀你呢。李铁锤。”

      “李铁锤。”
      他声音刻意拔高了些,“你,你好好想想。待会儿迎接你娘子的是,一个活生生的人呢?”
      “还是一具冰冷的尸体呢?”

      ……

      垂头那人终于动了。
      他嘴唇挪了挪,似乎想说什么,李信方没太听清,便往他唇边凑去。

      “好。好。我,告,诉,你。”李铁锤一字一字顿地磨。

      似乎从嗓子里每逼出一字,都会带走他半寸生命。

      “我。告诉。你。”
      “你先,帮我,刀。”

      李信方却沉默。
      他眼睫低低垂下,每根睫毛上,都似沾满浓稠的黑暗。

      而后,他掀开眼帘,挑唇大笑。

      林间夕光半落,半明半昧的光线挤来,竟在他脸上打出极致的扭曲感。
      他的笑声愈来愈大。

      忽然,他俯下身子,拾起沾满了落叶的刀,往李铁锤手上送。
      “喏。”

      垂头那人喉腔里似乎逼出声沙哑的笑音。

      他抬手接过。
      刀身寻而翻转,雪光澄亮。噗嗤——

      李信方闭了闭眼,再睁开时,桃花眼飞翘得厉害。

      李铁锤也终于松开了手。

      哐当!
      他长刀跌落,一直刻意撑大的双眼,也终于跌了下去。

      他好累啊。真的好累。
      八年。八年。
      仿佛,他终于能,歇息了下了。

      眼帘寸寸拉下,只剩一线光景。
      他痛极了,疼极了,累极了…却不知为甚,还苦苦撑着眼。

      唔。好像有人脚步压近,从他身上带走了什么。

      唔。唔。好像又听见草木拨开的响声,有人撕心裂肺的呼唤。

      喊他么?
      好累啊。他勉强将脖子挪了一小个弧度,拼了命的,往声音的方向看去——

      眼底朦胧又模糊,视线被暗红光斑尽遮。
      而他却在恍惚中,看见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仿佛回到了八年前,那晚除夕。

      大红灯笼在风雪中招摇,府中锅子正咕嘟嘟冒着热气。

      兄弟们正热火朝天地围坐在庭院中,就着漫天风雪佐酒。
      好不快活。

      牛蟠眼尖,第一个瞅见他,朝他遥遥举杯:“嘿,大哥,你来啦。”

      “嘻嘻,孙青哥哥你个老不羞。别以为你刚躲在树根底下偷亲嫂嫂,俺们就看不见了!”

      嘿,赵武这臭小子,总爱油嘴滑舌!

      哎呦!娘子别揪耳朵啊,疼疼疼。

      小小的翠花也有学有样,软乎乎的小手,拉向他另一只耳朵:“爹爹,你和娘亲又偷偷玩游戏啦!翠花也要玩儿!”

      “哈哈……”
      “孙青哥哥,来晚了,你可得罚酒。来,同弟弟们灌上一盅。”

      喝酒?
      好啊,他来了。

      眼睫完全跌落。
      终于,他听清了那些嘶喊声——

      “孙青——”
      “孙青!”
      “你他么的给老娘应一声!”

      啊,艹。想起来了。
      老子姓孙名青。孙青。

      老子是——
      孙家镖局,第四代家主。
      孙青。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风满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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