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3、打算 ...
-
季峋霜从李铁锤处收获了一个青皮包袱。
里面装有三十贯铜钱、二十两纹银,是李铁锤按照他吩咐的方式兑换的。
此刻,雪已经住了,青白天色排开,露出澄明的一条蓝带。
季峋霜一手拎着包裹,一手抓着孙大汉奉上的伤药,沿着河边,缓慢地踱回家。
及至草房门口,只见着屋盖儿被冽风吹得蓬蓬乱飘,季峋霜心底微乱,脚步忽有踟蹰。
自己顶了人儿子的名头,却因事情紧急,行事手段太过激进。和记忆中的原身表现大有不同…也不知露了行藏没有?
若是妇人知晓自己并非她的亲生儿子……
季峋霜在心底叹了口气,将青布包袱堆在柴草后放好,推开木门——
只见着妇人呆呆地坐在草炕上,微垂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
“娘。”季峋霜话方出口,才觉自己嗓音稍显局促。
妇人身躯一晃,抬眼,泪水猝然跌落下去:“我的儿啊!”
音色凄厉短促,季峋霜眼皮一跳,几乎觉得自己身份被看破。
上前稳住妇人摇晃的身躯,他侧着头,视线垂落,在脑海里疯狂地运转着应对之法。
“澈儿,这里很疼吧?”妇人抚着包裹严实的纱布,往上轻轻吹气,“是为娘的对不住你。”
熟悉的对话方式…季峋霜绷紧的身体松了松,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大松了口气的缘故,视线上提,才成功读了妇人头顶心声。
多是心疼,对不住儿子之语,拳拳爱子之心,溢于言表。
又听妇人忧心切切地问道:“澈儿,你…没受什么委屈吧?”
季峋霜摇头宽慰:“商定了宽限日期,李大哥很好,娘放心。”
不想,妇人动了动唇,泪水又随之滚了下来。
她推开季峋霜递来的帕子,回身扯开草席,在土洞里掏了半晌,堪堪捧出一个麻布束着的包裹。
“这些个莽汉,哪一次上门讨债,不砸锅顺铁,抢银劫财的?哪里有这样好的脾性儿……”
“他们一定在图谋什么!”妇人胡乱渍干眼泪,将包袱塞进季峋霜怀中,“儿,快逃去吧。”
单薄的身躯似爆发了无穷的力道,竟把季峋霜推离几寸。
季峋霜抵住炕沿,只是笑道:“娘,安心。”
翻了翻原主的记忆,拿出原身喜看杂书之事,编出一套说辞。
又从袖中掏出十两银子,笑道:“李大哥只是答应咱宽限些时日,这十两才是酬谢钱!”
“十两银子?”季母惊呼出声,旋即眉眼又苦涩地垂了下来。
“我儿真有出息。可到底杯水车薪,欠了这么大一笔钱…你还是。”
季峋霜好言好语地宽慰着妇人,总算歇了她想让他逃跑的心思。
.
借了寒气入体、不宜养病的由头,季峋霜带着季母租了辆驴车,大包小包的进了县城。
寻了两间干净雅致的客邸,付了一旬房费,将剩下的四两银子全部递给季母。
季母颇有些欲言又止。
“澈儿,虽说人家延了期限,但咱两千两纹银…你可有什么章程?”
见儿子垂眸思索,季母道:“娘的意思是,咱们去赁屋而住。能省则省下些。你既然读书有天分,便在家里好好地多看几本。”
“那些钱…娘可以白天做些浆洗的活计,晚上弄些针线,慢慢地把这钱还上。娘不怕累的。”
季峋霜:……
唔,大抵是方才哪里解释错了吧?不然娘怎么会觉得,这欠款是可以无限延期?
——进城路上,季峋霜在季母絮絮询问下,胡编乱造了许多事儿,现在也能够毫无负担地称呼她为娘亲了。
至于公赁屋…季峋霜笑道:“儿来时也曾考虑过,不过租住地方需要细细考虑,咱只是暂时在这里落脚罢了。”
“对了,娘…”
不等季母接话,季峋霜长睫微落,面上覆过纠结的神色。
这次欲言又止换成了他。
季母包容的朝他笑着,他抿了抿唇,斟酌道:“娘,你…怎么看待季纺的?”
“如果我说,季纺回来了,向您求饶并保证今后不再赌博,您会原谅他吗?”
没太意外,季母果然怔住,笑容顿在她脸上,看起来竟有些滑稽。她头顶的心声,也是罕见的一片空白……
“没什么啊,娘,我随便问的。”
季峋霜墨眉展了展,桃花眼微微翘起。
也没什么,顶了原主的身躯,承了原主的因果,那么就应当打点好原身的一切。
虽然失去眼下的机会可惜,但若是原身母亲对季纺犹有旧情……
既如此,便慢慢筹谋吧。
季峋霜体贴地没开口,他站在纸窗前,看着二月暖光澄亮,看着雪光爬过瓦屋,看着白澄澄的热气筛下,他忽然看见!
季母单薄瘦削的肩膀上抖动起来——
一折血红色的框子蓦然从她头顶陡然跳开!
【杀了他!】
【我必杀他!】
言辞果决,字字泣血。像是杜鹃啼血般,在灰色的面板上,簌簌盘旋摇动。
季峋霜桃花眼挑大,目光落在框好半晌,才回过神来……
.
知了季母的心思,季峋霜松快地跨出客舍。
城镇街道,自比城郊草屋热闹百倍。
虽说二月霜寒风冷,一带晴空之下,却是他不曾见过的繁华景象。
驴车拉着货物叮铃作响,小轿子挤满长街,身后缀着推着独轮车的小贩。
季峋霜略一展眼,便见朱梁雕栏,伞盖连天。纵横交错的街巷外,有吹糖人的、杂耍的、算命的、当街卖艺的…
看得季峋霜心下火热,恨不得当街支个摊子赚他一笔。
当然,目下却没有空余的心思。
他拦下一个挑担的卖货郎,问了铁匠铺的去处。
在铺里买了把薄刃小刀并一捆足有腕子粗的麻绳,又置了坛粗酒,租了辆驴车,晃晃悠悠地回了草屋。
在屋内作了一番布置,待到天际擦出青色,木门终于叩了三响。
季峋霜对着门,笑道:“李大哥,你来了啊。”
李铁锤拍着土灰推门而入,没好气地说道:“季先生直说吧,叫我来何事?”
【有事儿说事儿,老子的婆娘和孩子在家可等不得。】
“……”
“李大哥客气了,我字明澈,如此唤我即可。”季峋霜挑着眉梢,解释道,“是件私事。劳烦大哥待会儿在旁边打个照应。”
“明…”李铁锤舌头打了结,含混道了句,“季小兄弟。”
惹得季峋霜温声一笑,他也不在称呼上多作纠结。只提出一坛子粗酒,拍开泥封,拿出两只陶碗,满满斟上。
“大哥,你请。”
李铁锤圆目撑大,无端盯着那碗酒,面露迟疑。
季峋霜见状便笑,随手端过另一碗,凑在唇边一气饮下。而后手腕反转,空碗往下一倾,道:“敬大哥。”
清润的嗓音带出沙哑,一听就是没怎么饮过酒的模样。
如此豪气,李铁锤见了心中甚是激越,立时也端起碗咕咚饮下。
一碗酒见底,这话茬儿便展开了,季峋霜主动提及:“大哥与我消灾银,却不问我半分,当真信了我不成?”
李铁锤嘴里包了一大口酒,含糊道:“信与不信都没什么相干的。”
“若是你能解我厄,一百两也算不得什么。若果有血光之灾,我因此遭祸,自会有人为我报仇。”
这话说的豪横,倒没白日怀疑亲信那劲儿。当然,这话也透出了他和瑞祥茶坊的东家关系。
嗯,其实并不亲厚。他们不会是外包打手吧?
季峋霜微微一笑,循机问道:“见大哥英姿不凡,卓有武艺,为何只在李员外手底下帮工?”
李铁锤闷闷地又灌一口酒,叹道:“为了生计,不得不如此。兄弟不知,我也曾开了间镖局,走南闯北地押送货物。可是赚的银钱仅够糊口,你说恼火不?
也幸好李员外格外赏识,收我做了这门子好活计。”
季峋霜点头表示认可:“这样啊,那待我为大哥测算片刻。”
说着,他眼眸微阖,手背相抵,反转一圈,食指合在一处压于眉间。
而后,舒展的眉目渐渐蹙紧,面色也变得愈发凝重。
“兄弟算出什么了?”
李铁锤见季峋霜脸色压沉似雪,清隽的眉眼间也仿佛携了寒意,心下一跳,将酒往桌上一磕:“兄,兄弟只说便是。”
【我…我受得住。】
“催账收债,害人性命,乃是伤阴鸷的活计。我算出大哥若再不收手,则会,横尸街头!”
不料,得了这结果,李铁锤真的受住了。
他重新撷了碗,递在唇边:“不能了。”
这话说的没头没脑的,虽然季峋霜演这一出,原也不是为了劝他,但听到这般断然拒绝…不由愕然一瞬。
抬眼瞧了瞧,竟然没看到任何心声。
这事儿有猫腻……他怕深入下去引起李铁锤的警惕心,旋即转了话题。
“大哥的手下全是镖局的旧人?”
“今天带来的全是。”
言下之意,没带来的人里有李家赌坊安插的探子?原来李铁锤本就有疑心吧,难怪他挑拨的如此轻易。
果然不能小瞧混迹江湖的汉子啊。季峋霜对试探结果感到满意。
尽力劝酒几碗,眼见窗外落日沉山,晚霞烧尽。
李铁锤摘下头巾,粗声粗气地建议道:“不若燃起烛火,咱兄弟继续痛饮?”
嘿,怎么不提回家陪老婆了?难道是…被他那袭‘横尸街头’的话坏了心神?季峋霜晃荡着酒碗:“李大哥,我说正事吧,今晚叫你来此是为看一场好戏。”
“看戏?”
“晚上有位贵客来此,和李大哥的血灾有关。”
李铁锤豁然起身,却被季峋霜拿酒碗挡了回去。
“你!”
“别急。”季峋霜桃花眼微翘,瞳底闲闲地泛开一涟薄光,“先安静些喝酒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