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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恶劣 ...

  •   夜近浓黑,更鼓急促叩了两下,木门试探性地漏开一条薄缝。

      黑暗中的季峋霜放下手中的陶碗,朝门处偏了偏头。

      吱!
      门隙扩大,鬼祟的身影隐在夜幕后头,悄悄地伸出条手臂来。

      见里头果然没什么动静,那手臂猛然用力,霎时间,门洞敞开,草屋内外的夜色交融——

      “啊!艹!”
      尖锐的呼声爆开,与此同时,门上搁着木盆子陡然砸下。

      冷水兜头倾落,木盆委地,串杂着男人叫骂不休的脏话:“啐,是哪个狗杂碎暗算老子?”

      男人被冷水浇透,怒火却烧得眼眶通红,他扯开冰凉的麻衫,怒喝:“是谁在老子家里作怪,滚出来!”

      半晌,无人应答。
      赤着眼珠,在黑暗中环了一圈,只见屋内木桌、土炕隐约幽微,轮廓依稀闪烁难辨。
      忽的,他狠狠地打了个寒颤。

      他陡然想起了此行的目的。
      ……是了,臭娘们儿和臭小子都被收债的拖走了,他只是回来收拾点东西,没,没什么好怕的…
      可那盆水,又是打哪来的?

      不会是…讨债鬼上门,等在这里待他自投罗网吧?
      思及此,门外寒风愈发紧了,穿骨透来,拍得门板簌簌作响。冷气扑在男人湿透的身体上,也将他熏然的酒气吹薄三分。

      他使劲儿扣住牙齿,悚然地打了寒颤。酒性儿并着气性消解得一干二净。

      别怕,别怕,那盆水应该只是个教训,不然早就有人冲上来抓他了。
      快,快点办完事儿早点走。他一面悄悄宽慰自己,一面循着记忆摸索到了木桌,勾到烛台。又从兜里掏出两颗火石,哆哆嗦嗦地擦了几下。
      零星的火光迸出——

      手臂忽的一紧,一股极大的力道钳住他的动作!

      “大爷,大爷,求求您饶了我吧。苍天见的,我真是一文钱也没有了啊!”
      “啊,对了,对了。我婆娘和儿子应该都在春,春风楼那,那儿,大爷,您去找他们要吧。”

      咔哒,手臂蓦然一紧,筋骨移位撞出爆裂的疼意。
      他只觉冲天的疼意抵上脑海,五官扭乱,两条手臂垂软无力地耷下。

      火石顺势滑落在地上。
      他害怕地打着寒颤,求饶的话一字一字地从齿间迸出;“大爷,我,我错了,我的婆娘和儿子都已经被您们带走了。咱们间的债务,您看…”

      “……”
      清冽冷漠的气息逼近,吓得他赶紧闭了口。
      不料,那道气息却绕过了他,略略俯身。

      咔嚓,火石相撞,点亮草屋。
      他挑起泪雾蒙蒙的眼,在模糊火光中,他看见——

      墨眉轻挑,桃花眼含笑,薄唇潋着水光。
      他屈着骨节,有一搭没一搭地把玩着手中火石。

      这模样,赫然是臭婆娘生下的讨债鬼啊!

      好哇!没被拖走便算了,还他奶奶的,竟然犯到了亲爹上头!
      他今儿不好好教育教育他,他季纺这名儿便倒过来写!

      胆气混着酒气归了位,季纺怂了怂不能动弹的双臂,愈发恼怒,抬脚对准季峋霜猛力踹出——

      季峋霜淡声一笑,只微微偏身子,季纺随即蹬了个空,扭过身子蓄力又踢。

      季峋霜挑起条木凳挡了下,敲了个响指,两颗火石转腕扔出。

      石头划破跳动的火光,凌空砸向季纺双眼。
      季纺唬的倒头往门外窜去,季峋霜见状冷笑了声,反手撑桌,抬腿在空中划出道漂亮的弧度。

      烛台火光哔啵一跳,季纺还没窜出半米,旋即扑到在地,被他踩在脚下。

      身体仍不甘地扭来拱去。

      “老子要扒了你的皮!”季纺恨声呼喝,同时,心底掠过淡淡的疑虑。

      从前见天儿的抽他打他,他这儿子却像是锯了嘴儿的葫芦,不见没丝毫反抗,怎么现在……
      而且,而且。今天是收债的日子,为了怕他娘两逃跑,他特特将他抽打了个半死,就算他能爬起来,也不会这样生龙活虎,等等,他哪里来的好身手?

      不会是,孤魂野鬼上了身吧?

      越想越觉得这可能性极大,季纺觉得贴在身上的冷衣开始寸寸发烫。
      他害怕地躺在原地,被来人拎起四肢,用粗大的麻绳束紧,活像只被草绳捆紧的螃蟹。

      □□一热,似乎有什么东西随着心中惧意喷薄而出…
      疼痛和狼狈已经管不着了,牙齿抖着,颤着,他只想好好验证自己的猜测。

      看一眼,就只看一眼。怯懦地掀起眼帘——

      只见眼前之人冷面载霜,薄唇紧抿,气质冷透。
      橘红的火却偏偏烧在他墨黑的瞳孔中,将他眸中情绪照彻。

      恶劣,又嘲弄的笑随着火光,一点点化开……
      他真的不是人!

      季纺强撑着那口气陡然散开,眼眸一闭,直接撅了过去。

      .
      季峋霜一脚踹开季纺,墨眉蹙了蹙,万分嫌弃地啧了声。

      原本躲在角落里的李铁锤狠狠地松了口气。
      他眸光闪烁不定,看了眼已经昏死过去的季纺,又瞥了眼站在火光下的季峋霜。

      少年方才处理自己父亲老辣的手段,可谓是利落干净,比他这个老江湖也不遑多让。
      关键是,他还能窥破天机,算到季纺今夜会回家……

      转而,他又想起自己说什么让手下干掉他之类的话。
      艰难地吞了口唾沫,期期艾艾地开口:“那个,季大师,您是想让我把季纺送给东家?可他若是还不上账目,您们还是要按照字据所立,去抵债的。”

      季峋霜摇头:“倒没那个意思。”

      “那…您让我看戏的意思是?”

      季峋霜似笑非笑地瞥他一眼,吓得他连忙住了口。

      到底在江湖混了这么多年,审时度势的功夫也属一流。
      李铁锤满脸堆笑:“有什么事,季大师只管吩咐。”

      季峋霜瞭眼瞥了瞥他头顶心声,见他的确没生出旁的心思,才点点头。

      请他看戏是假,立威是真。另外确有一事需要劳烦他。
      “李大哥,劳你帮我看好季纺。”

      “看好?您的意思是…”李铁锤试探着发问。

      “别弄死了就成。”
      李铁锤当然知机,忙拍着胸脯再三保证。
      季峋霜便不再多说什么,只劝着他共饮了几杯不提。

      蜡烛烧了半晌,外间的天色转为鸦青。料峭的寒风凭空吹起,雪珠自从摇晃的木门涌进,喷珠溅玉,倒像是钱塘潮头奔涌。

      季峋霜随意往外望了一眼,笑道:“天寒留人,这下李大哥想回去,也是不成了。”

      “没事,没事儿。”李铁锤嘿嘿笑道,“陪大师喝酒,是我的荣幸。”
      【幸好给俺家婆娘留了字条…不然耳朵又保不住了。】

      季峋霜端起酒碗,掩饰微微抽动的唇角。又听这汉子卖命地夸他:“大师真是神机妙算,竟算到了季纺今夜会偷偷回来?”

      季峋霜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这哪里能算到,不过是简单的推理罢了。原身记忆中的季纺,是个吝啬贪婪,内横外懦的人。

      一则,季母的银子没掏干净,他怎甘心甩手溜走?
      再者说来,对外怯懦的季纺,为了安定己心,一定会在逃跑前,回家确认季母和原身是否被带走,自己身上的债务是否了结…

      但这些线索都不足为外人道,他点头默认下来,只道:“李大哥过誉了。”

      李铁锤又找着闲话夸了几句,才小心翼翼地试探道:“季大师,您手边的匕首是用来卜算的吗?”

      “哦,这个啊。”季峋霜将薄刃匕首挑在指尖,随意把玩着,“不是。”

      李铁锤声音轻轻一抖:“那…”
      【不会要杀人灭口,栽赃嫁祸吧?】

      季峋霜觉得这汉子的心声还蛮好玩的,正想出言逗逗他,不想,地上的季纺含糊不清的‘唔’了声。

      季峋霜把玩的动作顿住,旋即眯了眯眼,笑得愈发灿烂。

      .
      季纺幽幽转醒,只觉浑身疼痛难耐,四肢像缀满了生铁,压得他喘不过气起来。

      指尖微微动了动,眼睛撑开一条缝隙,发现一支烁着冷光的匕首抵在脸上。
      他才蓦然想起,自己被孤魂觊觎,落入将死的境地…

      眼睛一闭,双腿一瞪,想再次晕过去。

      不想,一声轻笑随着呼啸的雪风蔓来——
      那人不紧不慢地说道:“又晕了啊,看来得放点血才是。”

      立时打了个激灵,四肢胡乱动着,带着身子往前一耸。
      “别别,大爷,大爷。我醒着呢,醒着呢!”

      “哦,既然醒着,那爷问你几个事儿,若有欺瞒…”
      匕首往下一抵,一道血线划出。

      “小的,小的明白了。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季纺哆哆嗦嗦地应道。

      季峋霜也不多话,匕首沿着季纺瘦削的脸颊缓缓下滑。

      不得不承认,季纺生的确实极好,面似春月濯濯,眼若三春花绽,唇薄而瘦。
      若非双眼浑浊,酒色冲淡了面上的清雅之气,倒真有些浊世公子的翩然模样。

      怪不得原身母亲曾对他那般痴情,甚至不惜和家人决裂,一同私奔离去。
      季峋霜翻了翻原身的记忆,往事又如雪泥鸿爪,转而消散难觅。

      他索性不再多想,拎着匕首,缓慢往下勾落。

      经过喉结,掠过胸口,刻意在季纺心脏处停顿片刻,欣赏够了他狼狈哭泣的模样。
      匕首忽的往上一挑,粗大麻绳应声断裂。

      接着‘咔咔’四声脆响!在李铁锤惊恐地瞪视下,季峋霜活动了下关节,飞速地废了季纺两条双腿。
      又不缓不慢地接好他的胳膊。

      ……
      狠人。怪不得能窥破天机。他如何能比得?
      虽说李铁锤早歇了反抗威逼的心思,但此刻,喉结仍是惊恐地滚了滚。

      季峋霜已经将季纺提溜到木桌旁,他从草房里寻出笔墨,又从怀里掏出一张麻纸,抵在季纺眼下。

      “签。”
      “这是…”季纺痛不欲生地睁开双眼,泪水糅得他眼眶发酸。

      摇晃的烛影里,只见着麻纸上密密麻麻堆着小字,而顶头开篇赫然是‘立字据。’

      这是,卖身契!还是死契!
      季纺双眼陡然撑大,他读书几十载,竟然不知,这孤魂野鬼也懂得人界的买卖规矩!

      握笔的手微微颤着,即便是滥赌成性儿,也总惦记着当年读书人的体面。

      “嗯?”
      匕首翻飞,冷光切的烛光胡乱跳动。

      季纺所谓的体面尊严,霎时间被匕首割得不剩毫分,只咬牙奔溃地喊道:“我签!”

      “我签还不成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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