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山雨欲来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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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峋霜带着杨策玉，杨策玉带着他新出炉的宝贝流星锤，一同去了春风楼。
喧嚷声依旧，陆渊如常守在楼外，迎接着往来过客。
为防自己被堵在门外，季峋霜示意杨策玉将流星锤举至头顶，很没素质的晃了三晃。
阳光底下，浑圆的铁锤泛着刺眼的光芒，六十四根铁钉根根分明。
周围人生怕那钉子扎在自己身上，纷纷慌忙跳开。
而站在台阶上的陆渊，似乎注意到了人群中的哗动，视线同时黏了过来。
他目光略微讶异，怔了一会儿后，忙吩咐小厮将他们接进来。
“明澈，你倒任性。”他语气甚是无奈，狐狸眼在两人之间打量着，又笑问道，“怎么，策玉今儿也来了？”
唤得分外亲切。
可杨策玉对他没什么好颜色，翻个白眼：“这楼门是朝天开的，俺怎的就不能来？”
陆渊弯了弯眼，低唇笑道：“要是你姐姐知道你来花楼，可要生气。”
啊呸。还敢提他姐姐！
杨策玉手底流星锤差点握不住，哐当只往台阶上一砸，气咻咻道：“休要拿俺姐姐来压俺！俺和明澈哥哥来这里的目的，你这厮当真不知？”
四十斤的流星锤轰然震响，在喧闹腾然的闹声中，砸开一空寂。
在面面相觑、过分凝滞的氛围中，一声低笑平地而起。
随即，喧闹嘈杂的人声，似潮水般卷土重来，几欲要将春风楼的顶盖掀了过去。
“呀，天师——”
“！！！天师，天师在哪里？”
“你瞎啊，他不和陆管事并肩站着呢。”
众人愈发激动，其实，他们多少也知道——
自己面见花神的机会可谓渺茫，但能与花神座下弟子、花神在人间的代行者有所接触，也是万分荣耀的啊！
人浪一潮涌过一潮，连春风楼内，正等待花牌挑战的权贵子弟们，也纷纷亲自出门探看。
季峋霜：……
虽然有所预料，但这场面也委实太惊人了些。
他甚至觉得，自己低估了谶语的威力。
一个个狂热的面孔挤在眼下，莫名的，他想起自己经历过的几个丧尸副本：
也是像这般，一大群人仰面望着他，恨不得将他连皮带骨、生吞活剥了去。
当下之人当真这般好哄骗么？
其实反过来想想：不信谶纬这套的精明人，也不会在春风楼底下凑堆了。
嗯，这样才算合理。
正当他琢磨着该如何处理眼前这事儿的时候，忽然，一朵鲜花衔风而来，朝他的方向当头砸来！
他偏头一避，本能抬指接住，垂眼看了看。
是朵山茶花，花上犹滚露水。
当世男子喜在鬓边簪上鲜花，时风如此，倒也不奇怪。
可，人史书上好歹是掷果盈车，而他却被群浪荡子掷花满身……
唔。
季峋霜捏着花梗，抬指又摸了摸鲜嫩的花叶，无声地笑了笑。
不想，这一笑，似捅了马蜂窝一般，人群中暴起一串惊呼。
紧接着，漫天花瓣旋来——
春风不知从何而起，卷起花瓣与碧色。
众人站在台下看着，视线呆怔又狂热。
只见那如瀑的花雨底下，天师长身玉立，桃花眼潋着清淡又疏离的浅笑。
似要随时乘风而去。
“嘘。”
天师微微倾身，修长的指悬竖在唇边；“别吵。诸位。”
哦哦。好的。
他们听话的捂了捂嘴，便听天师道：“近日，有祥瑞乘水而来。”
啊，乘水而来的祥瑞…那不就是朝廷押送的花石纲么？
这事儿他们多少也听家里人说过一嘴——
据说啊，去年冬岁，仿佛是腊月间。
大雪飘飞，原本结冰了太湖，忽然闪烁出一道冰蓝异光。
当地县尊派人去湖上查看。嚯，在那重重冰面之下，忽见一块孔窍极多的石头。
幽幽蓝光将石头衬得极大。县尊没敢擅自挖掘，派快马一匹去禀了朝廷。
官家看了奏报自然大喜，忙自钦点了大臣前去挖掘运送。
更出奇的是，那石头仆一挖出，便彩云环绕，鸟兽齐鸣。
这不，还没到京城呢，就喜得官家直将它封为‘三品奇石大将军’！
可真不是乘水而来的祥瑞么？
原本这种祥瑞他们沾不上边，可天师在这里刻意提了一嘴…难道！
其中一个机灵人反应极快，忙扑身折腰行礼，高声喊道：“还请天师指点。”
天师也极体恤，淡淡问道：“祥瑞本承天地气运，诸位可曾想过，花神为何忽然降临西河县？”
“难道…是因为太湖石？”
“是也不是。”
天师答得模糊，面上勾出的笑容清淡又奇异，“天机不可泄露。”
似乎看出了他们心间踌躇，天师顿了顿，才道：“诸位只需想明白一件事——当祥瑞来时，诸位到底有没有承接天运的底气？”
众人听了心下一紧，语气更加恳切：“还烦请天师详细告知。”
说着，便屏息垂首，等待天师垂怜。
“哎。”
头顶传来一声微不可查地叹息。
好在天师果然悲天悯人，心存仁厚，没追究他们反复追问之过，只温声指点道：“心存善念，天必佑之。（1）”
心存善念？
难道天师暗示他们多做好事？
是了！那周家小侯爷，平日看着混不吝的，但出手确实大方，有人求到他面前，他也肯出手帮帮。
说不定就是这样，那块花牌才落入他手底！
众人越想越觉得‘行善事’这自老祖宗传下来的说法靠谱，更觉天师一语道破天机，真乃神人也。
于是纷纷拱手，朝他行礼道谢。
真诚地在心里谢过后，抬起头，又想好好瞻仰天师风貌。
不想，春风拂过长阶，花雨纷然，那檐下空空荡荡，哪里还见到半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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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峋霜本欲不惹人注目，但既已被江策一锤砸偏了计划，便顺势而为，出言帮这些浪荡子们，积积阴德。
哎，可惜手下人手当真匮乏，不然有些事儿，完全可以拉起大旗，让自己人来干。
他边走边琢磨着拉人之法，不由得想起昨日偶遇的那名，满腹锦绣、才高八斗的白发男子。
不知昨日他具体有什么需求，真想捞过来帮忙啊。
季峋霜正出神地想着，不想肩膀被人一碰，回过头来。
只见杨策玉低垂着脑袋，俨然一副犯了错的模样。
“明澈哥哥，俺没想闹出…”
没等他话说完，季峋霜安抚般地挼了他的头。
而后，便感受到身侧撞来一道探究的视线，他转头对那人笑道：“陆兄，你可丢得开楼前的接待摊子？”
陆渊闻言一怔，他维持着眯眼含笑的神情：“当然，明澈来此，春风楼可不能怠慢。”
“不过呢。”他话锋转了转，“叔叔此刻并不在楼中。二位贤弟要不去花厅稍待片刻？”
“啊呸，谁耐烦和你罗唣？俺们就是来找你的！”
杨策玉这小子再次暴躁起来，流星锤钪啷一声相撞，又在空中甩动出烈烈响声。
“快说，你让俺铁锤大哥做啥去了？”
陆渊身形一顿，有些莫名的挑了眉：“这是我楼中机密之事…”
“啊呸，俺和明澈哥哥难道就不是楼中之人了？俺明澈哥哥为这楼里招徕这么多生意，免了你破业败家的惨祸，难道还算不上心腹？”
“哼，我倒要去找李员外评评理！”
陆渊听了有些无奈，解释道：“你铁锤哥处理的是李家内部之事，与楼内无涉。”
杨策玉不满道：“说来说去，俺们就是外人，俺们活该受这鸟气？”
这无理搅三分的直肠子…陆渊明白自己和他根本说不通，于是抬起狐狸眼，瞥向季峋霜，希望他拦上一拦。
没想到，这人把玩着山茶花，只在一旁看着，唇边勾着纵容的笑意。
……
行吧。他明白了。
这二人在一唱一和做戏呢。
只是他让李铁锤做的事情，说到底也算不上什么隐秘。
就算李信方知道，也说不得什么。因为，他对春风楼，可是全心全意呢。
但。
陆渊扬了扬眉，笑道：“之所以没告诉二位贤弟，只是因为，这事儿摊开来说，着实上不得台面。”
“哦？”
陆渊狐狸眼眯了眯，叹了口气：“既然你们执意要听，也罢。”
“我只是吩咐李铁锤悄悄潜入冬雪楼，往里面放了点脏东西。”
“啥东西？”杨策玉迭声追问。
“一点不吉利的东西。”陆渊点到为止，摇头道，“不好挂在嘴上说。”
“哦，好吧。”杨策玉收了锤，似是信了。
陆渊见状笑笑，心想终于将此事扯过了。
没成想，那好没眼色的季峋霜却紧接着替上那壮小子，朝他发问：“唔，放什么东西，需要盘亘一整夜？”
陆渊怔了下。
他没想到这人竟知道这么多内情，攒了下手心，警惕地看向他。
“啊，陆兄倒不必如临大敌。”季峋霜微微一笑，“对了，永安兄已告诉我密道所在。”
“我那时又恰好，在密道里，碰见李兄罢了。”
“哦，这样啊。”陆渊手心一松，含糊道：“那东西需要亲信亲手制作。”
季峋霜若有所思地看了眼陆渊，把昨日说给李信方听的谶纬之语，又款款说与他听。
话落，便见陆渊瞳孔猛震，眼底压满了晦涩冷意。
他似乎察觉到了自己的失态，连忙低了头，避开他打量的视线。
“嗯？陆兄这是怎么了？”
“没，没什么。”陆渊勉强找回自己的声音，笑道，“果然是我多此一举了。早知道就不去做那些脏事儿了。”
他仍是垂头说着，声音嗡然含着某种艰涩。这样喑哑却强行挑笑的调子，被湖畔春风轻轻拂过，竟忽然变得轻快起来。
陆渊笑道：“我想，我明白贤弟的意思了。”
想了想，他又对杨策玉道：“放心，你的铁锤哥没事。”
“喏，从这里出去吧。免得明澈天师，又引发一场轰动…”
三人不知何时已走到了两棵交缠的柳树下。
湖风吹动满树碧色，陆渊站在树下，眼眸微微垂落。
而后，他抬手轻拂树干。
只听机括咔哒一响，密道平地裂开。
陆渊往密道里指了指，笑道：“走罢。你们小心些。”
季峋霜却没任何离开的动作。
他走到陆渊面前，垂眸，认真问他：“你没什么想和我说吗？”
莫名其妙又没头没尾的一句。
陆渊听了，却沉默良久，忽而散声笑道：“我想，杀了你。”
季峋霜弯了弯眸，还没来得及说些什么呢。
一道明晃晃的铁光从眼下晃过，当头往陆渊面上砸去。
他眼皮一跳，正要飞身去救。
不想，那陆渊抬臂而起，竟直接抵住了杨策玉的攻势。
而杨策玉同样也愣住了。
他原本想给陆渊一个教训，让他好好管管那张鸟嘴。
没成想陆渊这厮不错，竟能抵住他三分力道。
待再添上三分力气时，却听见明澈哥哥在身后唤他。
“江策，你先停一停。”
“哦，好的。”杨策玉虽然很想砸烂那张笑眯眯的臭脸，但还是听话地收了锤子。
然后！
他便看见他的明澈哥微微俯身，从陆渊那厮头上取下片落叶，温柔地对陆渊笑：“想杀我，为什么？”
陆渊那撮鸟人却反而哈哈大笑：“不为什么，刚才逗你们开心的，哈哈哈…我也没想到明澈你和杨兄弟，竟然都真信了！”
娘的，他拳头又紧了三分。
可是，直觉总告诉他，陆渊看上去不太对劲儿啊。
算了，万事有哥哥操心呢。
他只负责挥锤保护哥哥就好！
思及此，他瞪了陆渊一眼，收了锤子，同他明澈哥一同步入密道。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极其低哑的笑音。
他本能地回过头。
却见陆渊远远地站在两棵柳树之下，面容被柳色遮住。
他嘴唇动了动，好像说的是——
为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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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策玉紧紧地跟着明澈哥跑出密道，又拐出宅院，进了德颂外街。
眼看着哥哥又带着他往内街方向跑去。
他终于憋不住了，出声问他：“哥哥，咱们还要回春风楼？”
“不，去冬雪楼。”
“哈？”
还没来得及疑惑，他便被拽得飞起似的，跟着明澈哥往前窜。
怎么回事？见了陆渊后，哥哥好像也变得挺反常的。
唔？？？哥哥，你慢点！
俺可以自己跑的！
眼前景物模模糊糊地飘过，冷风呼哧呼哧吹得他耳朵发疼。
杨策玉一口气好悬没咽下去，哥哥他，他，他终于慢了下来。
冬，冬雪楼到了。
杨策玉扶着腿，喘着气环视一圈儿，那高大阔亮的朱门前，竟然没见到半个人。
用姐姐交的成语该怎么形容来着，哦，门可鸟雀！
这楼被明澈哥哥整得真的很惨很惨呐…
他这般想着，眼前忽然一晃，定睛往前看时——
明澈哥已端正站在他眼前，面上换了副奇怪的表情。
只见他随手整理了下自己的衣袍，又回身帮他整了整，最后将手中一直捏着的山茶花，簪在他头上。
啊？？？
许是看出了他的疑惑，明澈哥哥忽然凑近，在他耳边嘱咐了几句。
啥？？？
他几乎怀疑自己耳朵聋掉了。
杨策玉呆站在原地，整个人几近裂开。
愣了会儿，他才从嘴里咬出几个字来：“……这不，不太好吧。”
“姐姐，姐姐会打断俺的腿。”
“啊，没关系的。”明澈哥哥眯起眼，朝他笑道，“放心，我帮你瞒着。”
不是，那种事儿，他真的不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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杨策玉焉头巴脑往前走着，一踩入冬雪楼大门，便按照明澈哥的嘱咐挺起腰杆。
扶了扶鬓边的山茶花，又将背后的两支流星锤‘哐当’一声砸在桌上：“来人。”
这一嗓子，直接嚎出了几名穿得花红柳绿的老鸨。
她们一齐地凑了过来，浓香熏得杨策玉脑袋发胀，他皱了皱眉头，哑声道：“娘的，这地界儿真是奇了怪了。明明两座差不多规模的花楼，一个楼俺挤都挤不进去，另一个楼，嗤——”
杨策玉从鼻腔哼出口气，又撩起眼皮，反问道：“你们楼是吃死了人？怎恩客这般少。”
“给老子老实说来！”
说着，大掌往檀木桌上一拍，惹得流星铁锤嗡鸣跳荡。
凑过来的老鸨被吓得不轻，其中一个缩着脖子，陪笑道：“这位郎君想必是外地来的客人吧？哎，您是不知道，咱们楼近几日以来受的委屈嗳——”
她一面说，一面用帕子掖了掖眼角。
“隔壁楼里来了个妖道和一个妖女。他们身上倒是有几分手段，哄得恩客们信他们是神仙，捧着银子挤着去送。”
“妖道，妖女？”杨策玉感兴趣地问。
那老鸨脸色变了一变。
“唉呀！爷，你可别信他们说的。天师啊，花神啊什么的，都不作数的。总之，总之…”
她总了半天没总出个什么来，只能谄媚地转了话头：“爷，总之你信我~刚好，咱楼里姑娘多，无论您喜欢的哪一款，都有，都有。”
杨策玉僵了僵，按着季峋霜的教导，似笑非笑道：“那春风楼有什么手段爷自会去见识见识，但是现在嘛…”
他微不可查地吞了吞口水，从怀中拍出颗银子：“给爷，爷上，上漂亮的小倌儿。只要最上等的。”
那老鸨正想抚掌唤她调教出的得意姑娘，闻言，忽然顿住。
视线古怪地在这汉子和他身后漂亮小厮身上晃了一圈，低低啧了声。
而后拿帕掩唇笑道：“有有有，小倌也多，爷喜欢的什么样儿的？”
杨策玉板着脸：“不同风格，每样一个。”
像是点菜似的，老鸨们常年端笑的脸都差点没绷住。
她们面面相觑，互相对视，眼神奇异的飘来飘去。
杨策玉也感受到这股怪异的视线，拍得桌子啪啪震响：“怎么，爷看是那种消受不起的人么？”
不不不，这倒没有。
只是没想到，这汉子年纪看着不大，玩得还很花。
而且，心中也不由忖度——
这汉子，该不会是对面派来的奸细吧？
可是…她们楼里都冷成这样了，对面倒也不至于穷追猛打。
于是，叠声笑道：“月华楼，郎君请。”
杨策玉同手同脚地上了楼，进了门，等待片刻。
四名穿红着绿的小倌扭捏前来。
啪咔。
木门随即扣上。
杨策玉眼眸瞪大，澄澈的瞳孔中，倒映着四道身影——
那小倌们，正一步步朝他逼近。
！！！
作者有话说
第28章 山雨欲来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