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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密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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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信方指尖落在紫檀漆案上,有一搭没一搭地点着。
他倒也没真信季明澈能一举能击垮春风楼的说法,只是好奇地问:“一举,指的是多长时间?”
季峋霜淡淡道:“仅一盏茶的时间而已。”
李信方刚含了口茶,还没咽下,好悬没差点喷他脸上。
‘咕嘟’一声吞下,抬指按了按自己耳廓:“什么?”
“字面意思。”对面那人含笑答他,“或许,只需要一句话。”
李信方听了哂笑,一句话就想整垮冬雪楼?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
果然是年少轻狂啊。
“明澈,喝茶。”
他笑着拂开茶烟,对着青年道,“也无须夸张,我…”
“永安兄。”
一声清朗的低唤,他微微愣住,只听青年正色道:“你难道认为,‘花神’的计策就真的止步于此么?”
什么意思。
莫名的,他嗓子微涩,心脏开始疯狂地跳动起来。
“你们楼叫什么名儿?”
“…春风楼。”
“对面楼叫什么?”
明知故问,他顿了下,回答道:“冬雪楼。”
“永安兄,你还没明白么?”季峋霜缓声道。
“你!”他呼吸一顿,脑海中一个猜测缓缓成型:“难道说…”
“不错,只需你去传一句谶语——”
他话中含着清淡温雅的笑意,仿若一船芙蕖蘸水而开:“花神,可是司掌百花之神呐。春风楼,冬雪楼,花神。永安兄,你可听明白了?”
!!!
草,他竟然想用谶纬之计!
无需多言,他已完全听明白了这人的意思。他们也只需,传出一句话——
冬雪妨人,花神不宁。
便可掐断冬雪楼所有客源。
妈的,先花银子在百姓处买信仰,又利用百姓对花神的崇敬,反过来迫使冬雪楼关门,简直太过奸诈!
这般想来,那些周济银,他也是箭在弦上不得不发了……
李信方颇为复杂地抿了唇。
抬眼,见那人指尖收在茶杯上,不疾不徐地敲击着。
清泠铮然的声音泛过,船棹恰好拨开水面,竟比外头拨琴的伎子们,还要好听几分。
而那季峋霜。
显然是料定了他的反应。薄唇微抬,举着茶杯朝他遥遥一敬。
似乎是在替他庆祝。
他微笑着点头,偏头看向窗外,竟不由自主地避开了他的目光。
窗外,一片灯火温柔。
夜风浮荡,芙蕖香飘满船,分明是他精心布置的地方…他背上却无端,泛起一股惊人寒意。
他是不是,早就在这人的算计中?
从头至尾……
还好,他从不信旁人。
“永安兄,在想什么?”
“啊,不,没什么。”李信方已经回过神来,声线再次挑开暧昧的弧度,“我在想,已经很晚了。明澈贤弟。”
季峋霜‘嗯’了声,撂下茶杯,也正打算起身告辞。
不料,袖子一顿,像是被一股极大的力道绊住似的,死死不让他离开。
怎么?
季峋霜眉心一折,回过头来,便见李信方这个浪荡子朝他暧昧地笑着。
他整个人没正形地瘫倒在雕花窗边。
夜风撩乱他发丝,也将他声音吹得过分散漫:“啊,贤弟,兄长不是赶你走的意思~”
他从屉下捏出壶好酒,仰头灌了一口,裹着酒液,含糊不清道:“贤弟,良辰佳夜,花好月圆,不如就在咱们楼中歇息?”
“啊,贤弟且放心,哥哥不收你半两银子。”
默了片刻,没等到首肯亦或拒绝,反而是一声金戈锵然。
只听“铮——”
剑光出鞘,冷光从他眉心划至下颌,最终直直地落在他指旁。
一片雾白色的衣袖,轻飘坠落。
那人收剑俯身,在他尚未回神之时,拿走了他的莲花青瓷壶!
又听‘噗通’一声!水音乍破,他的酒壶便以极其利落的弧度,砸向湖心。
做完这些,这人似乎还皱了皱眉,似是嫌恶。
李信方:……
他松散的笑容收了收,眼眸眯起,冷道:“哈,贤弟还当真想当个禁欲的小道士?”
季峋霜嗤声:“兄长没半点合作的诚意?”
李信方面色一顿,道:“和贤弟分享雅好罢了。你不愿意,也不至于此呀。”
季峋霜懒得和他继续虚与委蛇,直接道:“说罢,还有何事吩咐?”
李信方弯唇道:“明日也请贤弟,按、时、来、此哦~”
没等季峋霜回应,他接着问道:“啊,对了,前后门尚且人满为患。贤弟不会又翻墙而出吧?”
“不然?”
“别呀。这多委屈。”李信方豁然起身,笑道,“贤弟,且随我来。”
.
李信方亲棹一桨小船,将季峋霜送至岸边。
河岸,只见月光如水,柳丝垂在风中,轻柔地搅弄夜色。
柳树下,几点火光猩红,是春风楼特意拢的炭盆。
尚已催开春色,却仍给树供给上好的炭火。
也不知道这李家二人是大方还是吝啬了。
季峋霜收回目光,视线顺势落至前头带路的李信方身上。
他并未喝醉,却走的摇摇晃晃,仿佛正一面走,一面踩着月下树影,玩的不亦乐乎。
走过繁艳秾丽的灯火,月色渐渐清凉起来。
及至两颗交缠生长的柳树前,李信方终于住了脚步。
这树生的当真奇异,分明挨得紧密,竟拔的一样高,连枝条的浓密程度也不相上下。
而一路上陶然自乐的李信方,却反常的在树下默了片刻。
月色之下,李信方背影看起来萧然清拔。袍袖忽的抬起,在粗糙的树干间一拂。
而后,他回转身来,笑道:
“贤弟,你瞧,这是为兄的诚意。”
话落,只听‘豁然’一声震响。
类似机括轴声滚过,地上乍然裂开一道缝隙。
其下深不见底,只一道土梯蜿蜒往下,不知通向何方。
李信方桃花眼勾了勾:“贤弟,为兄可是把身家性命都交给你了啊,可别辜负。”
他从怀里掏出道火折,吹了吹,递给他:“喏。去吧,密道通往德颂外街的一处宅院。是哥哥好不容易,使人挖的呢。”
季峋霜没有说话,桃花眼微微垂着。
睫毛似鸦羽般低落,月色牵在上头,竟活像月下仙郎一般。
看他沉默不言,李信方唇边笑容勾得更加热烈。
火折掐在指尖随意摇晃,他拿指尾勾了勾,笑道:“看贤弟这般,难道是,怕我害你么?”
说着,他侧身一让,露出被月色照透的墙头,怂肩道:“呐,贤弟若想翻墙的话,我也不反对哦~”
季峋霜从密道中收回视线,他抬起头来,朝他笑笑,没头没尾说了句:“你不会动我的。”
说罢,霜白衣袂跌入密道,转瞬消失在黑暗中。
李信方停在原地,眸色深沉地砸了下来。
他盯着密道,很久。
忽然自言自语道:“可不一定哦。”
柳树下,风动影乱,一道身影倚在树旁,发丝随柳丝摆动。
他修长的食指探在月色中,停顿良久,最后扣下一道按钮。
咔哒。
密道关闭。
.
季峋霜握着火折子,谨慎又缓慢地行走着。
他笃定李信方不会在此时害他——因为,这次密道之约,不过是双方小范围的试探与考验罢了。
这多日接触下来,以他观人经验来看:这李家心思最深的,不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李员外;也不是专管楼中人事的陆渊;
而是,这位——总是以笑脸示人、看似放诞不羁的李信方。
当然说是直觉也罢,今夜密道,便是他和李信方的第一次交锋。
李信方出手,可比李员外的投名状要高明多了。
他的意思很简单:
率先向他展示了‘诚意’,又借着这条道,反来试探他的胆量和见识。
相应的,若想进一步合作,他必须应招。
——不然,怎么日后与春风楼的诸位,休戚与共呢?
季峋霜微微哂笑,谨慎使然,他仍支着青虹剑,一面探路,一面抵墙,下了土梯。
头顶,有暗淡的月色漏入。
密道并未立时关闭,似乎李信方正候在上头,等他反悔。
季峋霜低唇笑了笑,没有多作理会,只执剑望向前方。
只见着一片幽深的冰冷黑暗,空气仿佛随着逼仄的密道变得浑浊。
火折子火焰星点暗淡,几乎只能照亮脚下方寸之地。
忽然,咔哒!是机括扣拢的响动。
轰隆声闷闷匝紧,头顶月光被瞬间抹去,视线寸寸暗淡下来。
季峋霜手掌收紧,剑柄卧来冰冷的触感令他身形微顿。
他索性握着青虹剑,左右上下开始比划。
刺拉。
剑尖勾弄地面,泥沙掀起,季峋霜心里有了大致估量——
密道整体修的不大。
横宽可容两人并肩而过,纵宽…唔,大抵只能塞下杨策玉那般身高的汉子?
沿着墙面一路前走,指尖触到粗粝至极的墙面,微微顿住。
粗粝至极的触感,指腹剐蹭下,摩挲到一道道锄头凿开的切面。
又有粉灰黏在指上,是似被随意凿开后,用以固定的泥灰。
季峋霜叩了叩墙壁,侧耳一听。
声音厚重沉闷,墙后倒不像是藏了什么东西。
就这样一面走,一面往前。很快,昏黄的烛火下,他便看见往上的楼梯。
……
怎会?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异常之处……
难道,真是一条普通的密道?
离上方已经很近了,竟可隐约看到出口处的亮色。
密道这边的布置就万分潦草了,出口处仿佛只盖了张单薄的木板。
月色从狭小的缝隙夹入,被照亮的方寸之地,竟可隐约见到微小的浮尘。
季峋霜吐了口浊气,眉头微折,想了想,还是决定回头再查探一遍。
他还是觉得这密道……
等等。什么声音?
只听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由远至近,快步逼来。
气息绵密浑厚,听起来像是练家子。
……很多的练家子。
忙乱的脚步在木板处止住。
季峋霜呼吸微屏,紧了紧剑柄。
侧转身体,让自己贴着墙面,铁剑抵在身前,目光一瞬不瞬的盯着木板。
透过木板的缝隙,但见一团阴翳覆下,月光被遮住。
吱呀!
板子被蓦地掀开,火光随即荡入密道。
季峋霜眸色一利。
铁剑旋震间,剑光霎时刺破光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