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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4、说风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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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倦懒地烧着,霞光披在人身上,没有半点温度。
季峋霜懒散地踩着步子,往德颂街走。
今日是他和李信方三日之约的第一天——从白日的客流来看,他的揽客法子显然有效。
可李信方偏派人来信,要他亲自去看看。说是和他一同见证春风楼的崛起。
崛起……真是天真的想法啊。
青石街巷凉,橘红劈开的狭窄光道,季峋霜拢起袖子,总觉得夹巷的风似乎比外头要冷上几分。
不料,却有两名光着臂膀的汉子迎面走来。
他们上身精赤粗黑,肋骨夸张地勒出,仅一层薄皮绷着,竟可打眼看出伶仃的骨架来。
个子瞧上去也算不得高,仅到他下颌的身量下,背上负着一只巨大的竹篓。
篓中有石,压得二人脊背微微弯折。
季峋霜从竹篓中的碎石板里移开目光,又望了眼青石街贯通的方向,心下一顿。
这是…归宁街的方向,他们是开凿鸿沟的工人?
许是见他顿住,两名瘦削的汉子把头垂得更低,他们盯着自己灰扑扑的身体。
大手紧住膀上粗绳,沉默又恭敬地背过身,往巷墙上一贴。
力图将自己缩成一块石头。
快点过去吧,快点吧。额头抵住冰冷的墙,汗渍渍的热气将青苔蔓软。
快着点走吧,好饿。
不想,没听见避之不及,急速离去的脚步声。
反而,一阵粗糙的声音乍起!像是石头滚地……
不好,要是砸到那郎君,怎,怎么办。
巨大的慌乱感袭向他们,上次杖脊之刑的疼痛仿佛还烙在皮肉上,两名汉子感觉自己手脚不像自己似的,笨拙地不知该用那条转向。
背上又是一轻,背篓被人卸下了!
他们迅速转过脖子,才发现——
那名穿着干净的郎君,正奇怪地盯着他们瞧哩。
“郎君,对,对不住。弄脏了你的衣衫,俺们。”他紧了紧拳头,到底没说出赔偿的话。
那青年郎君仿佛并不在意,朝他们笑了笑,问他们是不是河工,又为何要背着石头走?
这郎君是不是傻啊?这石头是他们的额外工钱。
去年年谷不成,他们这些没能纳上税的,只能应召去河上抵工还债。
还好,县尊人好,准允他们把挖下的石头带回家。哎,今年霜雪太大了,没几块石头压住宅子,怎么成呢?
哈?那郎君问他们为啥不就近挖?
又是什么奇怪的问题?土地一寸一厘都属于朝廷、主户们的,没他们同意,他们哪敢擅自动手?
若要去荒山采,那又太远了。
免得那郎君问东问西,他一一分说明白了。说完,觑见那郎君脸色不太好看,紧张地问:“郎君,你怎么了?”
“啊,没什么。”季峋霜回过神来,从怀中掏出碎银子,往他们手里各自放了一块,“多谢你们。”
“嗐。”似乎觉得银子烫手,被乱发遮住的脑袋顿住,转而露出一张干涸粗糙的嘴唇来。
嘴唇不安地嘬了嘬:“郎君,你还想知道啥?俺们一定知无不言。”
季峋霜点点头,详细问了开凿鸿沟的事儿。
得到详尽的答案后,又在他们的红脸推拒之下,提起装满石头竹篓。
“俺们,俺们太脏了。不劳郎君…”
季峋霜没废什么话,在他们惊讶的目光下,右手提篓,左手挂绳。
指尖触到一片濡烂结痂的皮肉,手面微松,感觉两名瘦弱的汉子从鼻呛里喷出阵喘息,背脊往下一沉。
粗麻绳子仿佛习惯了在凹陷的伤口处安家,方一将篓子放上去,便顺势安稳定住。
他们身体却仍是温热的,微微弯起脊背直了直,像是巷口冷风浮荡吹不熄野火。
却因他予了那点银子道谢,一步三回头地道谢。
沙哑又诚恳。
“谢谢郎君,俺们走了。”
“有问有答,是你们应得的。”季峋霜笑着挥挥手。
话落,错觉似的,二人弯曲背脊仿佛更直了些。
季峋霜目送着二人负着竹筐,渐渐消失在暮色里。
巷口,夕阳跌尽,前路一片昏黑。
他望着青黑的虚影,忽然,轻轻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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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了小巷,一片繁华街景落入眼前。
德颂外街道,已是户列珠玑、市盈罗绮的好景象。
再往德颂里街挤了挤。
春风楼前,便有浩浩人流,犹如潮涌。
好似钱塘潮乱,一浪浪人潮拼命地往前拥挤着,嗡嗡杂杂的声音,吵得人脑仁发疼。
……太,太夸张了。
虽说他早料到了这时之人迷信,没想到竟迷信到这般田地。
打眼望去,全是身着绫罗绸缎的贵人们,他们插花戴玉,手缠金银,生怕不被春风楼接待似的。
陆渊在檐下迎客。
一望见有什么车架遥遥停下,便分开人群,亲自躬身开路。
也亏得他练得的一身好眼力,好不容易迎了个贵客入门,瞥见他,愣了愣,忙又要来接。
季峋霜摆手拒了,比了个手势,示意自己绕道后门,而后,又是一愣。
没想到,往日清冷的小巷,此刻也被人群堆得水泄不通。
这里倒不是那些衣着鲜亮的、捧着钱也花不出去的乡绅们了。
观他们的穿着,应当是德颂内外街的小商贩们?
他随意按住一人的肩膀,笑问:“小哥,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小贩回头,仍然维持着双手合拢的姿势。上下瞥他一眼,眼眸咕噜转了转,笑道:“这般大事,郎君竟不知?”
季峋霜知机,往他紧阖的手掌塞了几十文,小贩瘪了瘪嘴,似乎是嫌给的少了。
只见他伸着指头点了点铜钱,才大发慈悲地说道:“告诉你吧!昨夜,花神在春风楼里降临了!”
季峋霜温声一笑,语气轻缓上挑:“这事儿,你也信呀?”
那小贩‘哼’的一声扭头,瞥着眼他灰扑扑的袍子:“你这人怎恁的没见识?若是假的,怎么贵人们会一窝蜂挤在春风楼门口,捧着银子想送进去?”
“说的也是。”季峋霜低低地笑了声。
“嘿,你还别信。”小贩被他一副‘你就胡扯吧,但我纵容你的笑容’弄得浑身冒火。
他捋起袖子,被冷风一吹,又忙不迭地放下来。
觉得自己失了气势。一脚蹬在杏花树下,鼓眼道:“俺今天就给讲讲明白,那天师的出众风采。”
把灌了一耳朵的消息稍加整理,灵感便喷薄而出。
他自觉地切了说书人的状态,将脑袋上的幞头摘下,当作惊堂木往树上一敲。
“呔,话说那天师,生的那叫一个面若冠玉、龙姿凤表!端生一副天赐的好相貌!据说啊,那天师,原是月下琼郎,花神座下亲传弟子!”
“哎…”一声长长的叹息后,高亢的声调转低,“所谓世事无常啊,天师不知犯了什么大错,被玉皇大帝贬下凡来!而没过多久,他的师父——花神,竟也随之下凡!”
小贩信口捏了个开场,四周原本仰着脖子,正朝春风楼里仰望的小贩们,纷纷被吸引住了,围凑过来喝彩。
小贩顿感浑身充满了干劲儿。幞头拍得杏树啪啪作响,他骄傲地瞥向那质疑天师存在之人:“铛——诸位且听我细细道来。”
季峋霜抱臂倚墙,侧头心想:很好,马上就要听见自己和花神的风月史了。
下一刻,小贩话锋陡转——
“要分说那天师的来历,就要从盘古开天辟地之际讲起!相传那盘古开天之时,不仅用了把开天神斧,还另使了一把神兵利器。诸位,你们猜是什么?”
……啊,这。
不会吧,不会吧。季峋霜心有所感,面上笑容忽然一顿。
“那便是天师所持之物——青虹剑。”
季峋霜‘绝望’地闭了闭眼。
果然,周瑞那厮胡咧出来的设定,已经传开了,还是多种版本、广泛传播。
听着小贩儿疯狂的胡诌,季峋霜麻了会儿,抽离心神,放任自己神游天外。
忽的,一声闷响敲动!
抬起眼,见自己所在的位置里里外外围了三层。那小贩儿还执着幞头,一脸不满地看向他。
“重点来了,你且听好!”
“兀那天师长身玉立,对着那王三郎,慷慨诉尽了他的罪行!只听得惊雷一闪,‘啪’!
王家三郎吓得满脸煞白,如鸡犬一般,跪倒于地,哀哀求饶……哈哈哈,正所谓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啊!”
……传言好离谱,几乎踩着王三郎上位,将团练使一家得罪的一干二净。
唔,这般想来,李信方扩大舆论还挺有一手。
而且,也到底没蠢到家,暗戳戳地给他树敌呢。
季峋霜毫不在意地笑了笑,随着众人拍手喝彩,又慢慢退至人潮后头。
在一众叫好声中,小贩儿连道‘谢客官们捧场’,弯腰收了青石板上诸位赏赐的铜钱。
幞头戴正,想着拉着那质疑天师的人说道说道。抬眼,便见——
那人腰身细折,修长的指骨握着杏花枝,正欲攀墙而入。
“嘿,你这人还想…”
呵斥的话并未说完,他便怔怔的呆住了。
那人回头朝他笑。
不知何时,月亮从杏梢中漏出头来,将小巷照的透亮。
那人身上,原本脏兮兮的灰尘被月色洗去,露出那干净的眉眼来。
杏花疏影下,竟恍似仙人一般。
他几乎看得痴了,喃喃出声:“天,天师。”
“嘘。”那人修长的指尖虚搭在唇上,任月光恣意垂落。
他屈腿斜坐在墙边,撩开杏花枝,朝他们笑:“嘘,为我保密好么?”
“……”
墙下之人手足无措。
墙上之人,也尬的发麻。
不过好在,他近日来已经习惯了这种麻了又麻的感觉。冲他们笑笑后,便想溜之大吉。
不料,一道嘶哑至极的笑勾破满巷岑寂,自墙角处打来。
季峋霜身形一顿,眼眸微微眯了眯。
……他竟一直没有察觉,那里藏了个人!
只见那伏在角落里的影子动了动,似乎想起身走来,似乎又想飘然远去。
季峋霜屈腿而起,耳畔忽然划过一道清脆的叮声。
【叮——】
【检测到名将——???】
【支线任务三开启——帮???完成心愿。奖励:声望值500】
【注:声望商城500点开启哦!】
季峋霜:???
直接奖励五百点声望!所谓一年不开张,开张吃一年?
这黑影,莫不是个最高级别的名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