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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花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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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由木片削成花。
纤薄的一张,掂在手里几乎毫无重量。
王三郎低了眼,瞅着手中的牡丹——
粉花黄蕊,花瓣似被胭脂层层逡染,叠叠舒展开,花蕊处点染金粉,几乎摹出了牡丹的富丽神韵。
他不屑地切了声,捏碎手中的木片,又瞅瞅左右手里都拎着什么玩意儿。
嗯,周老幺手上的是一丛桂花,花朵繁密,和他身材一样,臃肿的很;旁边的赵三手里,捏着玉簪花,瘦瘦小小的一朵,啧啧,也是一推就倒的花架子;视线再往旁,江六是朵荷花,妖妖乔乔的,也蛮符合的……
……等等,每个人手中都不同,十二朵花,十二个人,所以,这花不会有其他用处吧?
王三郎眉心一跳,惊疑不定地望向隔壁茶桌。
也是十二个人,每人手上各携一朵花。
正当他心生踟蹰时,青玉台上,那青衫道士缓缓开口。
“如诸位所见,你们手上的花牌,便是面见天女的通行令。”
“什么?”王三郎惊叫出声。
季峋霜嗓音冷了下来,压着被打断的不悦:“……若想拜见天女,仅此一途而已。”
说着,他朝周瑞递了道眼神,周瑞知机地点头。
按照他们今晨的约定,他忽然将手中的桂花举高,啧声感叹:“哈哈,原来小爷是桂花,贵不可言呐。”
“喂喂,我说你。”在场之人,除了王老三外,身份都比他低。
他不用顾及什么,随意指了个小胖子,问他:“你手上什么花?”
“石,石榴花。”
“唔,听起来还不错嘛,祝你以后儿子像石榴似的,一生一茬儿。”
“……”
周瑞丝毫没有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阴间祝福,自言自语地感叹道:“想当年,爷为了见那杨小娘子,可是足足花费万两破关!虽然最后是竹篮打水一场空,爷也没罗唣什么——”
“不像有些人,没皮没脸的哦。”他阴阳怪气地点了句王老三,“一分不花想见天女,白嫖呢?”
神仙打架,满桌皆寂。由于周瑞讽刺的是团练使的儿子,没人敢出言应和。
周瑞却毫不在意,心底喜滋滋的藏着甜。
捏了捏藏在胸口的上上签,只觉得在天师的加持下,他的嘴皮子都利索了不少。
心底嘿嘿赞了几句,才按照季峋霜的嘱咐,仰着脖子喊道:“敢问道长,天女所系何人?”
季峋霜眼底温度回暖,笑音落了回来。
“诸位大抵猜到了吧?”
他笑音停顿了下,闲散捏了个响指。
“她便是——花神。”
话落声散,青玉台后,原本被厚纱紧罩着的拱门,骤然挑开!
笙箫伴着夜雨风声一同灌来——
众人只看见,泼天的大雨下,湖心灯影绰然。
竟有十二只花船次第排开,蜿蜒烧至最远方的歌楼。
雾蒙蒙的雨,黑沉沉的天,像是天公打翻了砚台,翻搅的墨色让这十二只花船,在雨中漂泊摇晃。
众人视线不由地投向离岸边最近的那支画舫。
红梅载船,凌霜而开。只见着纱影堆成的雪中,一名打着红伞的少女娉婷而立。
她浑身皆是素色,冷白的面容,素白的裙钗,唯有眉心一点火红,在霏霏雨雪中,格外的灼眼动人。
众人心神被这拟寒而绽的艳色拢住住,不由在想:难道这第一支船,代表的是一月梅花?
那第二艘画舫呢…他们急切地向后望去。
灯火交接,一月的素白逡成淡粉,二月春杏初开。
花枝弄雨,极尽艳态娇姿。
杏花细雨下,站着名粉衫双鬟的小娘子,正娇怯地朝他们笑着呢。
美,美极了!
视线急速地扯向后方,可是什么也看不清了。
灯烛煌然满目,如雨似星。
灯火尽处,是焕然一新的歌楼——那里曾经焚过一场火。
虽然已被修葺一新,但在火烛招摇下,隐隐可窥见那夜跳动的大火。
听说那晚死了好十几人。
花神,当真会降临在那种污秽之地么?
不仅众人浸在灯火花船中,局内人季峋霜也被李信方豪横的手笔,弄得一愣。
审美真是不错,几乎实现了他落于纸间的构想。
粗粗算下来,少说也费有千两之巨。
春风楼比想象中更有钱的啊。
季峋霜眼眸眯了眯,轻咳一声,提醒诸位回神。
“想必诸位贵客心底已有猜测。没错,集齐十二月花牌,便可拜见花神。”
他笑了笑:“也不知花神在楼中栖停多久,所以,请诸位郎君尽快。”
“至于花牌如何获取,又有何种限制条例,待会儿烦请…”停顿了下,想说陆渊,忽然想起李信方顶了陆渊的差事,恐怕连红木盒的内容也不曾给陆渊看过。
便转了话锋:“请小李公子为诸位贵客讲述。”
虽然他并未在红木盒里给出十二花牌的具体敛财策略。想必,有人更精于此道。
季峋霜嗤笑了声,待厅中震耳的喧闹稍停,才将今夜未竟之事继续下去。
视线投向台下略显兴奋的贵客,淡淡道:“在小李公子宣告规则之前,本道还有一事。”
“我想,诸位郎君对花神是否存在,尚有疑虑。”
他的目光恰恰停在王老三身上,笑道:“花神虽不可见。但小道也身负几分本事。”
“不若让内台的贵客们试上一试?确定花神为真才好。”
说着,修长的指尖随意一指。恰好点向王老三。
他正咬牙切齿地盯着那团捏碎的芙蓉花瞧呢。
被忽然连名带姓的喊到,抬起头,不可置信的拿扇子指了指自己鼻尖,“我?为什么?”
季峋霜温声一笑:“小道观郎君最是不信花神,便想为花神正名罢了。”
王老三冷冷勾唇,三角眼吊起,应声道:“好啊,你待如何?”
季峋霜摇头不语,踩着浮木走下玉台,指尖扣住他的手臂,随意一紧。
“你想做甚?!”
“天衍。”
季峋霜低声喃着,浅褐色眼眸忽深:“你昨日做了些什么?”
爷昨日……
“昨日清晨,你欲幸一小厮,他抵死不从,便一刀剁了他的……”
“等等!”王三郎面色一白,嘴唇不断哆嗦起来。
怎么会,那事儿被娘掩得死死的,知道的人都被毒哑发卖了出去,他怎么知道?
难道,周老幺没骗他,他真是修为高深的道长?
“令堂使心腹毒哑……”
“等等!我说等等,你听不见吗!!”
王老三色厉内荏地吼道。
望见那道士阴沉似水的面色,他才勉强冷静下来:“你,你别胡说了。”
那道士却无端的笑了下,松了他手臂,当着众人的面,抽出条手帕擦了擦:“是与不是,你不清楚得很么?”
是啊,他刚才的表现,不就刚好说明一切?
可是,他决不能当众承认,也更不敢…和这颇有修为的道士呛声。
他是真有几分本事的,万一惹恼了他…王老三瑟然一抖,玉扇折开,勉强恢复往日的风度:“是小人之过,小人并不该恣意冒犯仙长。”
季峋霜冷淡颔首,他没有搭理王老三,视线一一扫过内台:“还有贵客想试上一试?”
话落,众人面面相觑,无人敢应。
笑话,他们在暗中做的事也不少,若是被当众抖落出来,还有什么面儿?
那王三郎因为不敬花神惨遭此祸,也是活该的啊。
众人皆是这般想,接着,头簪粉花的华服青年越众而出。他珍惜地捧着水仙花牌,笑道:“道长之言,我等岂敢不信?”
季峋霜听了冷笑,他从怀中挑出一块山茶式样的花牌——特意从玉台道具里顺的。
携在指尖把玩片刻,说道:“这是花神方才设下的考验。若谁愿意让本道用‘天衍之术’观照片刻,那么这块花牌便属于谁。”
四下寂然,无论是前排贵族,亦或后排的乡绅之子,竟无人敢应。
也是。留恋花巷,哪有什么干净之人?
捏造、利诱、震慑、借力打力。
眼见着局面一步步按照他设计的方向走去,也不必和一群纨绔们空耗。
季峋霜叩了叩山茶花牌,正想收回前言时,袖子被人一拉。
周瑞裹着大红袍子身体,轻飘飘地挤入他眼下:“天师,天师,我要试试。我想试试。”
这小胖子怎么还擅自加戏呢?季峋霜无可无不可地点点头。
“天衍。”
低念了声咒语,季峋霜盯着周瑞头顶,一五一十将他跳荡的想法读了出来。
“你此刻在想——‘山茶花牌马上就是小爷的了!哈哈哈,有了两块,三块还会远吗,四块、五块……’”
简直浮夸又中二,季峋霜绷着脸,只念了一般,算是点到为止。
没想到周瑞一声惊叫,惊喜地压着胸口。
“对啊对啊!一字儿都不差,天师你简直是神了。我明白了!你是不是花神座下,来凡间历劫的大弟子啊?”
“……”
“咦,天师,你怎么啦?”
季峋霜抿了唇:“天衍观心,这是道门的基本法,你不必在心里这般夸奖。”
“嗷!我知道了!”
季峋霜眼皮不安地一跳。
下一秒,浮夸的喊叫声荡起:“天师,你是青虹宝剑之主,你是花神座下弟子,你是……”
季峋霜:……
若他真是天师,高低得凭空降道雷,封住他那张破嘴。
顶着一众分外崇敬的目光,季峋霜默了默,淡定的转身离去。
众人当然不敢阻拦道长离开。周瑞的夸赞声却一直没停。
李信方听得春色含面,笑意一直浮在他唇角,没能消下半点。
待周瑞布道似的吹捧完毕后,他拍了拍陆渊肩膀:“小如渊,我就说吧,这人有法子。”
“唔,你看人向来是准的,最近有些浮躁呢。”
“是我眼拙了。”陆渊忙低头认错,斟酌片刻后,却是问,“叔叔当真相信,季峋霜是算出来的?”
“信,也不信。单以你我二人之能,也可做出此局。”李信方挑眉道,“不过,他能打听到王家的消息,是个有手段的。”
“是啊。”陆渊感慨,“就是不知他如何读出周小侯爷的想法呢?”
“周小侯爷?不过是个托罢了。”
李信方指尖架在唇上,轻轻一蹭:“今早,季峋霜去了侯府。”
“原来如此。可周瑞是侯爷,怎么连这种伎俩也肯配合着?”
“这不是。”李信方哑声笑道,“白送了他一张花牌么?”
说着,李信方眯眼笑了笑;“走吧。小如渊~”
“下面该是,我们的场合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