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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宴起(倒v开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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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雨茫茫坠落,水汽空濛,与巷旁烟柳混成一色。
季峋霜执着竹伞,在雨中缓步行着。
春风楼下,廊檐不断地穿落着雨线。
李信方眯着眼,静静地看着他信步走来,
呵,倒生得一幅好模样。
一领天青色袍子,外绣‘仙鹤流云’纹样;一席羽衣于风雨中翻飞;仿有青山翻云,绿水叠翠。
腰间紧缚着条墨色丝绦,一块青玉压在衣角,清姿飒然,如同仙人一般。
似乎感受到他打量的目光,那人隔着雨,朝着他的方向遥遥一笑。
李信方登时眉心一跳,拿舌尖顶了牙齿,颇为兴味的跟着笑起来。
有趣,很久都没见到这样有趣的人了。
只见他举步走来,竹骨伞微微倾斜,骨节勾勒出道凌厉流畅的线条。
他收了伞,和陆渊招呼后,又看向他:“这位是?”
李信方笑了笑,恶劣地拖着长音:“我姓李。李信方,小字永安。”
本以为会在这张脸上,欣赏到什么有趣的表情,不想,那人只平淡的朝他颔首。
“幸会。季,季峋霜。字明澈。”
“明澈贤弟。”他刻意漏出唇边的尖牙来,“你觉得我这名儿,耳熟么?”
“当然。”季峋霜应声而笑,“永安兄名声响彻花街柳巷,这偌大的淮安城,谁人不识呢?”
“啊,小爷竟不知,自己这么的…”李信方撩了撩耳发,暧昧道,“名噪一时呢。”
“贤弟,容我说句实话。”他凑到季峋霜耳侧,轻轻吐息,“不懂这其中的滋味儿,才枉作了男人呐~”
季峋霜偏头躲开这浓烈到窒息的香气,又抬眼瞥向他头顶。
得到一片空白后,又顺势滑下。
那人生了双飞翘的桃花眼,眼底浓笑分明。身子却一直下压着,维持倾身的弧度。
他嫌恶的蹙了眉,手中竹骨伞一转,伞尖点地,划出刺耳的噪音。
伞上残雨顺势滑落。李信方折身往后一避。
见他离得远了,季峋霜这才牵唇笑开。
他不缓不慢地接上李信方挑衅的话:“我明白了,眠花宿柳,大抵兄长家风如此吧。”
话落,视线两相对撞。
天边雨色连绵,浓香与泥土交融间,两双相似的桃花眼,一一对视。
一双氲满青雨,另一双笑意恣然。
李信方虽头一回合交锋就败下阵来,他也不恼,问道:“怎只来了贤弟一人?难道咱们美人,非要等到最后一刻才降临么?”
“先别急。”季峋霜抬手制了制,问他,“不知咱们楼里,是否按弟之所求布置?”
“那是当然。”李信方眼眸一闪,又施施然指了指里头:“贤弟且来一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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推门而入,热气裹身而来,笑闹、丝竹声灌荡而过,将楼内气氛吵得火热。
季峋霜环顾一圈,只见着雁翅般的朱梯上,悬锦挂罗,垂珠叠翠。
整座大厅共四层的层高,除了最高层外,每一层都压了青压压的人影。特别是最高层…一瞧便是李铁锤手下的镖师们。
委实太显眼了,个个儿的赤膊纹身,身强体壮,活像一座座行走的小山。
移步而进,外围几百张交椅排列密匝,每一张椅上,都靠着全新的弹墨椅袱。
临近中段,椅子的排列便稍显稀疏了——折背锦缎椅,并上一套红木几案,案上排着瓜果糕点等物。
再往里走,过几盆翠玉堆成的花树。终于,热气腾腾的白玉池子落入眼底。
临池设着茶桌,通珠五明金撮角椅子环桌而排。周瑞正坐在上头,拿着方白玉莲花壶自斟自饮呢。
见到他,把通红的身子一扭,兴奋地挥了挥爪子。
季峋霜看得唇角略抽,也笑着点点头,便听见含笑的嗓音凑来。
“如何?端的布置,可还能如明澈之意?”
“当然。”季峋霜夸赞道,“锦绣千灯,红袖招摇,玉壶光转。可称得上是琼林玉殿。”
而且,有点像现代演唱会的格局,从远至近,从贫至贵,安排的层级分明。俨然映射着淮州一城的中上层社会的缩影啊。
话未落尽,凤箫声动,羌管悠悠,又是一曲笙歌起。
李信方似笑非笑道:“明澈贤弟,此地既如此热闹,你可不能将它浇冷了。”
“那是自然。”听出他的警告之意,季峋霜浑不在意地怂肩,“永安兄不必紧张。本道还能给你搞砸了不成?”
“……本道?”李信方颇不确定的重复了遍。
这人莫不是疯了不成,以为穿一身道袍,就能当自己是道长?
“然也。”季峋霜抚了抚袖上的白鹤,眉目飒然清举,“从此刻起,本道就是天女的神使。”
李信方艰难地滚了滚喉结:“天女,神使……你什么意思?”
他虽然想过此人会出奇招,也没想过这招数…这么的,令人难以评价。
“永安兄还听不明白么?既说绝色美女,又有谁,比天上的仙女更绝色呢?”
李信方垂了眼,还没开口。却被陆渊抢白道:“荒谬,既是天女,又怎么,怎么会有来咱们楼里?”
“明澈,楼里那些贵客,可是容不得骗子。”
哟呵,难不成这陆渊还是个唯物主义战士?
季峋霜挑眉道:“既不信我,当初又何必应我?”
“总不能。”他笑了笑,语气沉沉压下,“让我回禀天女。说这里的人不愿迎你,让她飘回天上去吧?”
陆渊冷笑道:“明澈也不必哄我,你家世背景、手段几何我都知晓。
此刻还来得及,你老实认个错,哥哥会帮你在员外面前说情的。”
说着,他看向仍掩眸沉思的李信方,道:“叔叔,我这两日寻了个西域舞姬。也是个绝色妙人,再好生打扮打扮,则可以将此事揭过。”
总觉得,陆渊今日太焦躁了些,与前日湖中同他煮茶之人大相径庭。
难道说,他半点计划也不知?那方木盒是李信方收的?
而楼内的布置,也全是李信方的手笔?
季峋霜若有所思地看了陆渊一眼,又道了声不必。撩起袍子,便要踩上热水里的浮木。
不料,袖边一紧。
青鹤流云被李信方扯住,他凑在自己身后,懒声开口:“这不是,给美…啊,给天女备下的玉台么?怎的明澈先上去了?”
季峋霜没答,只微微瞭眼——
玉台中央,原本放置错金博山炉的地方替成一块青玉坐台。
除却所有繁华雕饰,只被当季鲜花团簇着。备好的器物藏在花后,没露半点痕迹。
季峋霜满意地收回眼,脚尖点着摇晃的浮木。
热气将他眉眼氲得模糊,见李信方神色略有停顿,他拂袖折身。
袖上仙鹤青云流荡,墨发青衣,偏生唇薄而红,在淼淼烟雾中愈发鲜艳。
唇角略略抬起道嘲弄的弧度:“且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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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峋霜趺坐在青玉台上,不顾满堂喧闹灌耳,只安然地闭眼入定。
台下,议论纷起。
“这人是谁?怎的坐上中央正位?”
“唔,看他浑身装扮,应是春风楼请来的道人?我听说啊,自从这儿被一场大火烧得丢面儿,生意便大不如前。今日李员外请咱们这些人来,恐怕是想撑撑场子呢。”
“好大脸!爷的面子岂是随意卖弄的?呵,要是今儿爷看不到美女,可要让这春风楼再遭一场祸事。”
说话的是与周瑞同桌的华服男子,他拿胳膊拐了下周瑞,问道:“小侯爷,你怎么说?”
周瑞故作深沉道:“再看看。若不满意,爷只管找李信和算账。”
饶是他刻意压了眉,眼下却是止不住的得意。
哈哈,一群蠢货,天师岂是你们这些人能够识得的,没品的东西,怪不得他们父亲活了大半辈子,还窝在小小的西河县做官。
爹啊,儿要见到天女了,儿要光宗耀祖了!
啊哈哈哈!周瑞兴奋又克制的怂了肩膀,嘴唇抬起压平,脸上则显出一种抽搐般的怪感。
“嗳,周老幺,你这脸上怎么着,是想美人儿想抽搐了?”
周瑞身子一顿,听这怪声怪气的腔调,就知道是该死的王老三!
他不知何时从隔壁桌挪了过来,笑嘻嘻地看着他。
呸,晦气的东西。呸呸呸。
王家三郎今天也穿得人模狗样的,头上一朵粉花极其打眼,他落着三角眼笑道:“哟,台上这不是老熟人啊。”
“不是爷说,他生得这等模样,咱们就算见不到天女,又何妨?”
此话一出,惹得众人出言附和,脸上淫.笑不绝。
“哈哈哈,说的也是,道士的滋味儿,咱还没一起尝过呢。”
“……”
陆渊听着四处议论纷起,面色不由得青白交加。他搓了搓手指,看向李信方,欲言又止:“叔叔…”
李信方一瞬不瞬地注视着玉台,淡淡道:“小如渊别急。且随他去。”
“可那些贵客,咱们可吃罪不起啊?”
李信方桃花眼落回,古怪地笑了笑:“暂且安心。”
他也想看看,这人究竟如何施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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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内,丝竹悠扬轻快,偏角落里那尊铜漏滴滴答答,催得人心烦意乱。
滴!清脆又微弱的一声,铜壶交响。终于,最后一粒水珠迟迟砸下。
此刻恰是戌正!
美女将出,众人不由地屏住呼吸——
要,要来了么?
青玉台上,热气缥缈蒸腾。
淼淼烟雾中,众人没见到日思夜想的丽影,反而那一直装死的道人,终于挑开了眼!
眼底光色流转,似乎有青锋与墨色一并压来!
只见他拂袖站起,微微弹指。
‘哐当!’一声震荡,春风楼正门,竟然无风自合。
那道人负手于台上,薄唇微动,声色温凉低沉:“起。”
话毕,众人耳畔忽然划过一道极其清脆的前调。
似一道远来的流风,温柔地拂过他们的眉梢鬓角。
接着,乐声转紧,似流风揉碎白云,雨声哗然而落。
还未等众人反应过来,只听‘锵,铛’!
编钟刹停,浑厚的鼓声悍然大震!
咚。咚。咚!
连敲三下便止,古琴接续拂来,如山岳般古朴浑厚,又如流水悠长清润。
琴声之下,众人仿佛看见阳光驱走雨色,有青山撞来,流云仙鹤绕云而飞。
铮,一道悠然似仙鹿长鸣的尾调拂击,乐声乍停,众人意犹未尽地抬起眼——
便见,那道人霜雪般的指尖停在琴上,朝他们轻笑道:“这是天女的见面礼,诸位可还满意?”
一室空寂,迟迟没人作答。
季峋霜视线不动神色地扫过李信方和陆渊,见他们神色各异,心道有趣。
当然,当务之急是眼下这群纨绔。
果然,一名头簪粉花的华服青年回过神来。
他向来只好女色,对乐声一窍不通,于是率先出言问道:“天女?”
“自然。”季峋霜轻笑道,“如你所想。”
男子一阵狂喜,抚了抚鬓花,又整了整衣袖,身体忽然一顿,疑窦道:“不是说绝色美女么?怎么忽然变成天女”
他越想越觉可疑,“而且,天女为何会来春楼?”
季峋霜早就料到了会有这样的问题,淡淡道:“骤雨前,你可观过蝼蚁结巢?”
“嗤,那种小事,和爷有什么相干?”
“这便是了。”季峋霜长睫微垂,回道,“天女眼中众生平等,她不过需个落脚之处,又何妨春楼,亦或他地?”
“…那天女为何肯让我等凡人,窥见天颜?”
季峋霜轻轻笑了下:“天机难窥,小道亦是不知。但据小道观来,诸位皆乃人中俊杰,身负天道气运,天女许是有她的安排吧。”
没人不喜欢被夸,那青年虽仍抱有怀疑,语气也缓了不少:“那烦请道长,请天女前来一见。”
说是这么说,心里也是不信的。
哼,嘴上说的天花乱坠,还是亲眼见了才知真假。
反正今儿天女若是不出来,那春风楼就是在拿他开涮!
许多人也和他的想法一样,只拿眼觑着那道士,无声地催促着。
不料,那道士忽然冷了脸。
他眉间仿佛压满寒意,唇间挑出奇异的弧度,又重新趺腿而坐。
众人:……哈?就这?就这?
连敷衍的话都不肯说上一句?这春风楼简直欺人太甚!
啐,他大爷的!
见此,王老三舔了舔唇,三角眼提了又提。
他才不相信什么众生平等,天女降临的鬼话。他就对这小道士感兴趣。
闹吧,闹吧,闹起来,大家一拥而上。也不怕这道士的拳脚功夫了。
于是,他领头开闹,起哄得格外带劲儿。
“小道士,你别诳言诳语地哄人了,快下来给爷们客磕几个头,伺候伺候大爷。咱什么也不计较了。”
他笑嘻嘻地说着,又望着他清隽超逸的脸,拿着眼神露骨地剥着他天青色道袍。
啧,这小道士,穿着这样正经的袍衫,更加…别有风味了啊。
喉结渴望地滚了滚。
忽然,尖啸破空袭来!
‘咻’一串连绵不断,似是木片切来的响声刮过耳畔。
一并砸来的,是冷透了的话:“天女岂是尔等凡夫,想见就能见的?”
呵,又来胡诌是吧?
他爹好歹是淮州的团练使,难道他王家三郎怕了不成?
王三郎眉间笑色收拢,玉扇合拢,勾着扇柄,旋转一圈抵住来物。
然而,那木片却越挡越多,一片片儿的似雪花袭来,虽没砸向他矜贵的脸,但全落在茶桌上。
他冷冷地笑了笑,给脸还不要了是吧?
他发誓,待会儿玩完他后,一定把他送入最下等的春楼中,让他好好尝尝桀骜不驯的滋味。
思及此,王三郎嗓间滚出怪笑,待攻势稍停,他看戏似地环视一圈,笑容登时一顿。
怎么,这些家伙非但不恼,反而拎着这些个破木片看些什么?
王老三心里古怪,也随着拣了个薄片来看。
而后,他狠狠怔住。
这——
竟然是花。又是他下的什么套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