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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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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课,简然强撑着去了洗手间洗把脸,然后下楼去校医室向校医讨要了葡萄糖。
校医是位年过半百的老奶奶,姓梁,是三甲医院退休下来的,据说是校长的亲戚。为人很和蔼,膝下无子女,学校里的孩子见一个心疼一个、见一个喜欢一个。和她相熟的经常能在这儿讨要到不少零食,甚至能获得体育课大课间在这儿装病度过的机会,老太太还会帮你遮掩甚至隐瞒。
简然与老太太也是熟得紧,一进门,她就迎了上来。
“小然来啦,没吃早饭?”见他脸色不好看,唇有点发白,梁奶奶心疼极了,赶紧给他泡了杯葡萄糖,又塞了一笼小笼包和一个糯米鸡给他,“快吃了,真是,多大个人了,都不知道照顾自己”
“嗯……”梁奶奶是学校为数不多真心对他好的人,他也很听她的话。老太太就是拿准了这一点,她嫌简然太瘦,每次简然来都给他硬塞一堆吃的。
见梁奶奶还要拿,恢复点精神的简然赶紧拒绝:“不用了,再拿就吃不完了。”老太太最后只再给他塞一瓶热牛奶。简然囫囵把小笼包吞下去,眼见要上课了,跟她打了声招呼小跑回教室。
“跑这么快……也不怕噎着。”梁奶奶叹了一口气。
严星迟整个上午都再没有同他讲过话,他心里不太安适,又有点呐呐的。不过倒是没有人打扰他了,他也舒服了一点。
他没奢望什么,也不敢奢望什么。
去小卖部吃完午饭,回到教室,简然去了趟洗手间。他做事情其实不快,就唯独吃饭快一个习惯。加上饭堂是要排队的,现在其实很早,这个点,洗手间空无一人。
他慢悠悠洗着手,神情淡淡的,甚至有点冷。他揉搓着手掌、手背,揉搓着每一个指缝,直到外面传来脚步声,他才关上水龙头,走了出去。
快到午休的点了,0班的同学们大多都是住宿的,他回到教室,以为空无一人,放松了一点。走到座位时,简然毫无防备地看见蹲在地上的严星迟,微微颤了一下。
严星迟回头,看见简然,轻轻笑了笑:“同桌,回来啦。”
他其实不是有意不跟简然讲话的。他没有再在上课讲,第一节下课时本想说两句,却见简然出去了,后来下课也总见简然在学习,就没有打扰他。想着吃饭肯定不看书吧,结果得知简然不在饭堂吃,于是赶紧吃完回来。
不过在简然眼中,他严星迟应是不高兴了,又或是知道了些什么。又见他下课也与同学聊得欢愉,不像是要理会自己的意思,觉得他上课时只是因为初识自己,忍不住问了两句,而不是想同自己交朋友,便也没再理会。听他问候,简然只是轻轻“嗯”了声,也不清楚他有没有听见,自顾自的回座位上拿出书开始看。
严星迟倒也没太在意简然的态度,只是观察了一下,见他神情还算平和,没有心情不好的迹象,就凑过去递给他一杯奶茶。
“我见你早上像是低血糖的样子,又看你会喝牛奶,就给你买了杯奶茶。请你喝。”说完,还补充了一句,“是校门口奶茶店的,不是饭堂的。”
简然呆住了,嘴嗫嚅着,出了神。
——好久好久没有人这样对他了。
“请你吃糖!这是我最喜欢的,草莓味的,请你吃——”
“切,你还真觉得我是想和你交朋友啊。当初一时眼瞎罢了,说不准还是你传染的。瞎子,也配。”
简然一惊,从回忆里抽出来,下意识拍掉了严星迟手里的奶茶。奶茶打翻在地,溅到了两人的裤子上,奶香和茶香漫了整个教室。两人几乎是立刻站了起来,向后退了一步,椅子摩擦地面,发出刺耳的声响。
严星迟先是一愣,随即皱了皱眉。
简然悬在半空的手微微抖着,他低垂着头,额前发丝垂着,有些长了,从严星迟的角度看去,遮住了半张脸,看不清神情。
简然眼尾泛起了一抹红。他失态了,咬住唇,想冷静下来。他失了力般坐下来,手撑在大腿上,手肘抵着眉心,用力闭了闭眼,睫毛轻轻抖动着。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严星迟有点措手不及。他看了眼简然,就先低下头,把奶茶瓶捡起来放到桌上,然后将椅子扯到一旁,出了教室门。
简然被浓浓的情绪包裹着,脱力感严重了些,他没听见门的动静,只是换了个姿势,上半身趴在腿上,小臂贴着额头,睁着眼。这个姿势并不舒服,他只缓了一会就坐了起来,却见严星迟从门外回来。对方拿着个拖把,正在拖地上的奶茶。
什么都没说,也什么都没问。简然没料到对方会是这个反应。他仰起头,呆呆的,有些茫茫然看向严星迟。余光见简然看着自己,严星迟也抬头看着简然,窥见对方眼尾的红,心里咯噔一下。
严星迟背着光,简然看不清他神情,只能看见严星迟眼里的一抹亮色——他正盯着自己。他们对视着,沉默了一会儿。
简然有些耐不住,他何曾这样过,垂眼吸了吸鼻子。
见他这样,严星迟不知为何心中有些密密麻麻的酸软,还带着点疼。他动了动。简然又抬起眼,也鼓足勇气,两人同时开口:“我……”又同时愣住了。
严星迟半张着的嘴合上了,他轻轻抿着唇,想让简然先说。
简然眼神闪避,往一旁撇了撇,过了十几秒才道:“……对不起。”嗓子有点哑。
严星迟摇了摇头,奶茶已经拖干净了,他将手中的动作停下,脑海中对方的神态历历在目。
一种被纸轻轻划过的感觉,有点疼。
“不用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冒犯到你了,我该说对不起才是。”
简然顿时有点手足无措,大脑仿佛宕机了般。明明是他失态了,还打翻了对方递给自己的好意,况且严星迟也不是有意的,是他……严星迟不愿看到简然胡思乱想,很快便打断简然的思绪。他从口袋里变魔术般掏出几颗糖,递给简然。
“不吃也收着吧。”
简然霎然瞪大了眼,看向严星迟,眼中无措和难以置信更盛了些。他嘴张着,却失了言语,不知说什么好。
见他愣着,严星迟直接把糖塞进他手中,怕对方觉得他冷着脸,安慰似的,嘴角向上提了下:“就当……见面礼。”虽然这见面礼有点寒酸。
“你收了,就代表我们是朋友了。”
朋友啊……
他心中一动,心中暖意翻涌,一股热流直冲头脑。
好像很久很久了……久到他都忘了是什么滋味。
“好。”简然低垂着眉眼,对着严星迟,又像对着自己,轻声应下了,随后认真的看着他,“那你不许反悔。”
跨过半个地球,此时的南半球正皓月当空。夜幕里,离地球不知多少光年之外,一颗恒星正快速撞向另一颗恒星,顷刻,他们相撞,随着时光流逝,融合成了一颗新的恒星,光芒照耀着无垠的宇宙。
自他被查出眼疾后,简然拥有了第一个朋友,真心的朋友。
放学后,简然照例去医务室自习。
他平时一般都是拿上作业就走,今天亦然。然他刚走到一半,就被叫住了。
“同桌!你去哪?”两天相处下来,严星迟对简然的称呼已经渐渐从“简同学”变成了“同桌”。
简然回头,严星迟已经到了他身后。严星迟个子很高,简然181其实不算矮,但严星迟还要比他再高上七厘米。两人距离很近,简然要抬头才能和他对视。
“你去哪?”严星迟抓住简然的手。
简然眉心轻皱了一下,严星迟终于意识到他抓的有点紧,忙松开。
教室里人还没走光,几个同学注意到这边的动静,看了过来。
“……医务室。”
严星迟怔了怔:“去医务室干嘛?”难道是不舒服……
“学习……”
“那为什么去医务室?没有图书馆自习室什么的吗?”
倒是第一次有人问他这个问题,况且这两天也没见严星迟对他放学去哪感兴趣啊。
这两天,严星迟经常会找他聊天,他也不想以前那样,会回他几句,但是处于井水不犯河水的状态,不会过问他吃午饭和放学去哪,就连回家也是故意和他错开。
简然顿住,没有立刻回答他。
严星迟见状,也没强求,小跑回座位:“你等一下!”
他从柜子里掏出作业和习题,还有教材,跑回简然身边:“我和你一起去。”
这下轮到简然发怔了。
几分钟后,他们与医务室里的梁奶奶面面相觑。老太太看着俩大小伙,又是熟悉又是陌生。
她最先反应过来,和蔼地笑开了怀:“哎呀哎呀,小然来啦。”随后招呼两人进里间。
校医室不小,甚至里面还有房间专供老太太休息。房间也不算小,一张床、一个大桌子、几个大小不一的柜子。严星迟第一次来,感到有些新奇。
“坐啊,怎么不坐。”梁奶奶抱着一袋零食过来,“可以啊小然,终于带朋友过来了。”俩人这才坐下。梁奶奶没把零食放桌上,而是直接塞严星迟手里。
“来来来小伙子,本来是买给小然的,但小然第一次带朋友来,我得好好招待一下。老太太我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都是按小然的口味买的,你先凑合吃。”梁奶奶笑盈盈的。
“不、不用,这怎么行。”说完用手碰了碰简然,轻声道:“你倒是也说两句。”简然不理会,于是他又碰了几下。
简然只好开口:“奶奶,他不喜欢吃这些,您收起来吧。”
“那好吧。”梁奶奶装作作罢,“那小然你吃吧,不然也没人吃,多浪费啊。”老太太直接塞到简然怀里,杀了他个措手不及,然后迅速跑开了。
见老太太一溜烟儿跑了,简然半是好笑半是无奈。严星迟却笑的开怀:“奶奶跑得还挺快。她是你奶奶吗?我第一次听见你说那么长一句话。”
简然脸上还有未褪去的笑意,他只是摇了摇头,心里却暗戳戳道,你才认识我多久,什么叫第一次听见我说那么长一句话。
今天浪费了一点时间,他得抓紧补上。想到这儿,简然拿出作业,按下笔。
他没有说更多的意思。意识到这点,严星迟也识相闭上嘴,跟着他一起写作业。
不知过了多久,简然才想起要看一眼严星迟,毕竟是他把人家带到这里来的,他得负责。却意外发现对方也一直很认真在写作业,看了一眼,目测都是对的,且速度还不慢,甚至胜过他。
不愧是跨省转学直进0班的人。他偶然听到课间严星迟说自己是别的省转来的,不过户口倒是在这边。
他出神想着,回过神,发现严星迟正看着他。
“同桌,想什么呢?”简然不太好意思撇开眼,看向窗外。操场上,一群人正在打篮球,正好打完一场,一群人勾肩搭背,笑的开怀。
简然自己都没意识到,自己眼里流露着隐隐的渴望与一丝丝微不足道艳羡。
严星迟不能确定这份情绪时因为什么,但他看到了。
他不愿这份情绪落地、落空。
严星迟看着他,见他眼中的那一片光华:“你想打篮球吗?”
还没等简然回答,严星迟就自作主张,拉着他,迈着步子奔向操场。少年手心的温度有些高,简然被抓得紧紧的,心想。
操场上,骄阳还炙烤着大地,草色都显得不那么青葱。天色还未晚去,一阵阵热浪拍打着。一群人在操场上打着篮球,只见一个三分投进,几个人高兴得蹦得老高。
“同桌……”“你打就好了,我看着。”简然摇了摇头,随即看了看那边拿着水和毛巾扎堆着的女生,找了一处没人树荫下站着。
能有那份心中一动就够了。
严星迟吹了声口哨,引得那群人转过头。
为首的那个抱着篮球,像是他们中的老大,长得也还算不错:“兄弟,新来的?跟我过几招。”
音刚落,对方就把球丢了过来,严星迟一手插兜,单手稳稳接住。对方跑了过来与他交手,动作一套一套的,严星迟也还是一只手。球像会听他指挥似的,不断随着他的动作落到地面,又弹上来,他一会一个闪避,一会一个转身,假动作也用得恰到好处,对对方的动作视若无睹,因为根本起不到一点作用。
对方抢不到球,也防不住他。
到最后,就连外行也能看出有点吊打那味儿了。
不知是对方觉得在兄弟前被人吊打很丢脸,又或是一群女生围在一旁看不丢了面子,竟开始玩阴的。严星迟快速躲开,不再跟他玩,反手就将球丢了出去。“哐”的一声,一个漂亮的三分。
两人这才都停下来。对方急得满脸大汗,脸都红了,而严星迟还是一幅平平淡淡的样子,只是因为热出了一层薄汗。
严星迟挑了挑左眉,似是挑衅,又像是告诉对方:他胜了。对方气极,看了看他的身板,又自觉打不过,只能自己咬碎后槽牙吞下去。
球落在地上又弹得老高,发出响声,那群人仍没反应过来,愣在原地,差点被球砸到。
女生堆那边已经开始沸腾了,纷纷展开激烈的议论。
“那个男生是谁啊?好帅!”
“以前好像也没见过他啊……”
“是你没注意吧?”“不可能!全校但凡长的好看的我都知道名字!你这是在质疑我!”
“哦对,我好像听徐济阳说他们班今天新来了个转校生,听说是个帅哥,会不会就是他!”
“小机灵的消息?真的假的!”
“我去,0班的学霸啊,体育还这么好。”
“好想找他要联系方式啊。”
“走走走,我们一起去给他送水啊。”
……
简然在远处默默注视这一切,从对方开始玩阴的时感到的不安到严星迟投进三分球而发自内心的高兴。到最后,他自己都愣住了。
原来……他也有一天会有朋友,会知其喜而乐,忧其愁而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