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财》年陆

2、馎饦好吃

　　周氏这天下午像往常一样礼完佛，半阖着眼听婢女阿赭说起这几天家里发生的事。
　　小妇都爬到主母头上去了，杨氏还是忍让，不禁摇了摇头，这孙娘子眼皮子浅，只顾盯着后宅这一亩三分地，而杨氏…唉，都是不争气的。
　　周氏心中默念儿孙自有儿孙福，不管儿孙我享福。
　　这些年她一直没有掺和杨氏和孙氏的明争暗斗，反正自己五十多岁的人了，半截身子入了土，也没有几年好活，索性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们爱怎样闹腾就怎样吧。
　　阿赭看了主人脸色，不留痕迹的转了话头，开始讲二娘偷偷摸进了义学被赶出来，然后被抓去刺绣，结果哭咧咧地出来。
　　周氏没忍住笑了出来：“这小家伙。”
　　阿赭看主子心情缓和，说道：“二娘现在应该在湖心亭，我把她叫过来陪陪您怎样？”

　　钱圻虽然在同龄中十分不受欢迎，当然这也是有原因的，试问谁愿意和一个眼比天高自命不凡还总一副鄙夷的眼神看着你的小孩一起玩。
　　男孩子嫌她瘦削羸弱，连扮演游戏里的坏人都难当大任，族里的几个女孩子会聚在一起刺绣，钱圻手笨对这种活动避而远之。
　　但是，在下人中却不同了，钱圻板着一张白白净净的小脸，总是一本正经地说出让人哑然的话，反正这话不是为难自己，自然很有趣，而且在她那干活轻松，从不为难下人。
　　可惜被外面来的乳娘陈氏占了这个便宜，再过几年陈氏走后就要给她配两个婢女照顾，不知道多少人盯着这两个位置，加上她又自小身体瘦弱，难免让人惹人怜爱。
　　总之，因着阿赭想讨周氏欢心，于是钱圻被带过来了，抠着手指满脸无辜。
　　周氏不是一个慈眉善目的人，眼睛没有老人家惯有的浑浊，盯着人时会不由自主的让人感到心虚，不像是常年在祠堂礼佛的人。
　　钱圻见周氏的次数不多，比见她那经年不在家四处奔走决心干一番大事业的父亲都少，本能的有些害怕。
　　周氏见了她，招手叫她过来坐下，“畏畏缩缩的像什么样子，我听说你前几天去了义学，为什么？”
　　钱圻支支吾吾地说：“……好像大家都有事情做，就我没有事做。”
　　“怎么不找族里的兄弟姊妹玩？”
　　钱圻梗着脖子嘴硬道：“他们太吵闹了，我不喜欢和他们玩。”
　　义学里岂不是更闹腾，周氏笑笑没有拆穿她。
　　“你要想读书，正好你阿耶快回来了，叫他给你单独请个先生如何？”
　　钱圻眨着亮晶晶的眼睛看向周氏：“真的可以吗？”
　　周氏含笑道：“自然可以，”看她这副渴望的模样不由升起了逗弄她的心思，“反正咱们家有钱。”
　　“就是就是。”钱圻连连点头认同，暗想原来是自己带的钱还不够多。
　　“《千字文》家里就有，改天找出来给你。”年纪大了，周氏说了几句话就有些困倦。
　　阿赭识趣地带着眼巴巴的钱圻走了，钱圻暗想祖母也没有她想象的这么严厉嘛。

　　第二天，天未亮，天空还悬挂着一弯月亮，钱圻已经在陈氏的服侍下穿衣洗漱完毕，点着油灯前往正房。
　　听到敲门声，阿赭惊醒，蹑手蹑脚起身开门，小声说：“二娘，你这么早来做什么？”
　　“拿书啊，昨天说好了的。”
　　“咱们先出去，小声点，大娘子还没起呢。”
　　钱圻的肚子叫了一声，她不好意思地摸着肚子说：“我有点饿。”
　　阿赭循循善诱道：“吃胡麻饼吗？”
　　正房有单独的膳房，平时周大娘子早上吃的晚，所以他们也就不用像府里的人那么早起。
　　这个时辰估计在厨房忙活的人都还没醒，胡麻饼热一下就可以吃，很是方便。
　　钱圻摇头，掰着手指数：“昨天吃的胡麻饼，今天要吃馎饦。”
　　和面是八面玲珑的阿赭所不会的。

　　“是这儿吗？”两人来到一排后罩房的一间屋前，钱圻问道。
　　阿赭点头，敲门时犹豫了半拍，钱圻上前一步砰砰砰地拍门，仿佛敲在阿赭心上，她倒吸了一口凉气。
　　房内传来此起彼伏的唉声叹气，“晨钟都还未响，这才几更。”
　　一阵悉悉索索的穿衣声响起，“别敲了，别敲了，这就来。”
　　近门的是阿青这个倒霉蛋，她快速穿上衣服趿着鞋开门。
　　阿赭对上她因早起哀怨的脸无奈挑眉，“二娘子想吃馎饦。”
　　钱圻满眼期待地仰着头说：“对，是我想吃。”
　　阿青只好咽下刚准备说出口的一肚子抱怨

　　灯光昏暗，三人一起去厨下，两个人打着哈欠，钱圻倒很是精神，把油灯搁在一旁兴致勃勃地帮忙烧火，阿赭在一旁打水烧汤。
　　阿青准备和面，问钱圻要吃多少。
　　钱圻伸出三根手指，“一起吃。”
　　阿赭摇头，“这不合规矩。”
　　“难不成你们两人还要做一锅？”钱圻不解皱眉，“何必这样麻烦？一起吃完我们还得回去拿书呢。”
　　阿赭悄悄撇嘴，吃胡麻饼就不麻烦。
　　阿青的厨艺不错，面片筋道，汤味浓郁，钱圻放下碗抹嘴：“真好吃，下次我来的话，还来找你啊。”
　　听到这话，阿青勉强打起精神应好，心里只盼着不要日日起得这般早。

　　晨钟远远传来，吃完馎饦已经是五更三点，钱家的下人渐渐开始了活动。
　　钱圻随着阿赭到卧房外间，这是阿赭晚上休息的地方，离主卧近，方便能夜里照顾周氏。
　　阿赭不识字，不能带她去找书，两人只能大眼瞪小眼等周氏起床。
　　好在没一会儿，周氏就醒了，阿赭叫来在屋外候着的婢女替周氏打水梳洗。
　　钱圻守在一旁乖乖地请安。
　　周氏没料到一本书让她想了一夜，一大早就过来了，坐在梳妆台前问道：“这么早起床，吃了吗？”
　　钱圻拍拍自己圆滚滚的肚子点头，“嗯，吃了，祖母这里的馎饦可真好吃。”

　　天色大亮，街道上渐渐响起小贩的吆喝声。
　　周氏带她走进书房，在一列书架上拿过书给她，想到她还不识字，“先拿着熟悉一下。”
　　钱圻接过书就翻过序言，找到四个字四个字的段落，一字一句回忆脑海里听过的吟诵声。
　　谢过祖母后，两只脚啪嗒啪嗒抱着书跑了。
　　“她几点过来的？”
　　“约莫半个时辰前过来的，说饿了要吃馎饦，还自己帮忙烧了火，”阿赭不敢隐瞒，“二娘还叫婢子和她一起吃的。”
　　“随她去，小孩子精力旺盛。”
　　“我去叫人准备小食，您想吃什么？”
　　“就吃馎饦吧，书肆的人来了后，直接请他来书房。”
　　周氏不怎么管家业田产，但钱家书肆的经营一直还在她的手上，今天该是书肆送账本的日子了。
　　钱氏书肆是钱家在临湘县市集里的店铺，但却不仅仅是一间书肆那么简单，还配备了完善的印刷坊，这是已故的祖父钱贺为了纾解心中郁结而开，书肆开设并非为了盈利。
　　钱贺是卖家中藏书而发家，自觉有愧于圣贤和祖上，建立书肆是为了帮助更多贫寒读书人能够买得起书，但纸张油墨雕刻师傅的成本太高，就算书籍维持着低到让书铺不亏损的价钱，也不是每个人都买得起。

　　这边钱圻拿着书到了湖心的八角亭，今天她没了心思喂鱼，拿着书像模像样地认起字来。
　　钱怀慎正从西厢出来，背着书袋急急忙忙地去上学，路过打了个招呼：“二娘，你在做什么？”
　　钱圻头也不抬回道：“看书。”
　　“看书啊，那你看吧，”钱怀慎说完后才反应过来不对：“你不是被先生……”
　　钱圻打断了他的话，抬头直直地看着兄长说：“哼，那是他没有眼光。”
　　仿佛只要钱怀慎再说一句她不喜欢听的话，钱圻就会冲过来捂住他的嘴，七岁的钱怀慎自小就识时务，老老实实地闭上嘴走了。
　　清净了没一会儿，陈氏找过来说：“二娘，杨娘子在找你。”
　　“阿娘找我做什么，我已经吃过了。”钱圻小心翼翼地收起书去杨氏那里。

　　“你一大早去了哪里？吃饭未曾？”杨氏端坐在餐桌前。
　　钱圻走近起垫脚尖看了眼桌上的胡麻粥，心里腹诽：又是胡麻……
　　连忙回话：“我吃过了，早上去祖母那拿书。”说罢，钱圻摇了摇手上的《千字文》，“阿娘你识字吗？”
　　这问题让杨氏有些尴尬，识字的女子大都出自高门贵族，钱氏再怎么富贵也是商家女子，在虞朝商人地位不怎么高，士族不屑与之为伍，杨氏出生商籍，只认识一些常用字。
　　杨氏干咳了两声，婢女很有眼色，立马上前斟茶：“娘子喝杯水润润嗓子。”
　　杨氏接过喝水缓缓才说：“你阿耶写信说快回来了，约莫就在年底，待他回来叫他帮你请个教学先生吧。”
　　钱圻高兴地答道：“祖母也是这么说的。”
　　杨氏心思绕了几圈，“那你多去祖母那里请安。”
　　钱圻心里对比馎饦和胡麻饼胡麻粥的滋味，点头道好。

　　有了盼头，钱圻开始数着手指盼阿耶回来，在此期间钱圻找到了一个清净的地方。
　　某天钱圻忍不住去祖母院子里的膳房找阿青开小灶，吃完便坐在一块观赏石上看书。
　　当然钱圻的看书只是认字，装模作样的，不知道含义也不知道读音。
　　第二次去时，柿子树下便摆了一张小桌子，还有甜点。
　　钱圻心想，祖母没有像阿耶说的那么不喜欢小孩去那里闹她。
　　于是去那块柿子树下的小方桌看书代替了喂鱼，成了钱圻最爱的活动。
　　至于阿青，每天不得不早起多干一些活，她只能在早起时打气，宽慰自己干活本就是她的本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