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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钱圻其人 ...

  •   大热的夏天,间或传来几声蝉鸣,老道士挥舞几乎快秃了的拂尘驱赶身边嗡嗡不散的蚊蝇,身影摇摆地顶着烈日往临湘钱家去。
      钱家是个没落世族,原先也曾有过钟鸣鼎食的风光,改朝换代中站错了队,只好灰溜溜地举家从京城搬回乡下,到如今人丁凋零,只经营着临湘的一亩三分地,做了土财主。
      往事按下不提,现在钱家仍是县城内数一数二的富贵人家。
      云游到此这身破烂行头该换了,老道心想,拿着拂尘将周遭蚊蝇驱走,把着门上的辅首敲响了钱宅正门。

      此时钱家内宅忙而不乱,婢女仆妇有条不紊地烧水端盆,钱守成在门外来回踱步,这是他的第二个子女,照理说应该算是有经验了,不至于慌乱,但听着里间传来的几声哀嚎,心又跟着提了起来。
      杨氏问了一句是不是男孩就力竭昏睡过去了,稳婆面上不显,心里却十分着急,这孩子生下来不哭不叫没有声息,就怕是不能出声。
      好在稳婆见惯了大场面,忙悬着一颗心一手倒提婴儿的双脚,另一只手朝她屁股拍去,随着一声清亮的啼哭,稳婆终于松了口气,是不是个男的且不说,不是个哑的就好。
      “怎么样了?”钱守成朝打开房门疾走出来的稳婆问道。
      稳婆接过仆妇递来的手帕擦了擦满脸的汗,想着赏钱,脸上的笑更加真诚了几分:“母女平安,恭喜郎君,喜得千金。”
      钱守成正打算进屋里瞧瞧,门房小跑进来叫住了他,“老爷,门外有一个道长打扮的乞丐赖着不愿走,说听闻府上喜事,特来贺喜。”
      “去去去,将他打发走。” 钱守成不耐地说道,看着点门房忙不迭点头,又嘱咐道:“机灵点,大喜的日子,你给点赏钱打发一下。”
      钱守成转身走了两步又停下脚步:“罢了,还是去请他进来稍作歇息。”

      老道被请进厅堂,打秋风他自有一套话术:遇到有缘人感应而来,取个名,说几句吉祥话,再收取答谢报酬,这一整套流程他烂熟于心。
      道人看了眼自己这身勉强还能称为衣服的麻布,望天叹道自己是如何落到这副田地的,在山沟里走了几天才到有人烟之地,潭州不怪乎被人称作蛮荒之地。
      管事为老道倒了一杯茶水,看着老道将杯中茶水一饮而尽,又上了一些茶歇,“你且慢等,我家老爷稍后便来。”
      钱守成从后院出来,不知道如何称呼眼前这位,听门房说如若乞丐,果真如此,但这人又气定神闲,毫不慌张,一身气度像是人情世故里磨出来的,超然于物外又投身于名利场之中,不是平头百姓,也不像是寻常乞丐。
      身上的衣服虽然看不出什么样式,但手上的秃毛拂尘还是很好认,钱守成斟酌开口:“这位道长如何称呼?”
      老道作揖,“贫道道号无为。”
      钱守成开门见山问道:“无为真人这是所谓何事而来?”
      “贫道云游到此,心有所感,特地来此见见有缘人。”
      钱守成面露喜色:“可是小女?”
      “没错,小娘子天生的有福之命,仁寿两得,但命犯太岁注定破财,”看到郎君脸色不虞,道人立马话锋一转,“当然也不是没有办法。”
      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钱守成作为一个商人多少有些迷信,他沉着脸,喝了口水,手指摸索着茶杯边缘,“真人以为如何可解?”
      唬住了,很好的开场,维持住,少年郎啊就是容易被骗,老道暗想。
      无为道人继续侃侃而谈:“只需用金压制,在名字里用金字旁的字即可。比如、比如,”老道卡壳,自己也只是《周易》通读了几遍,文化程度并不高,只好硬着头皮往下说:“像铭,钦,还有铁,铜。”
      自知越说越不像话便住了嘴。
      钱守成勉力地吞下嘴里的水,拒绝了道长的好意,“我家是位小娘子,鄙人姓钱,姓也行吧?不必再用金字旁的名。”
      钱守成虽是询问,但语气坚定,老道知道这取名准没戏,居然把这茬忘了,没提前备上几个女子用的金字旁名,仍是镇定地摸了摸长胡子故作感慨:“姓钱好啊,当真是天定的钱家人。”
      银子不能放手,到手的钱要理直气壮的拿,所以取名一定要取,老道绞尽脑汁,用上了半辈子的学问:“五行相生相克,土生金,不如取名一字‘圻’如何?”
      再不行就真的没办法,读书人不是考功名就是做教书先生去了,自己识字已是不易。
      钱守成也没读过多少书,不好盘问道长要解释,想想总比铁铜什么的要好听便允了,酬谢一番,之后几日大宴宾客。
      自此老道得到了一笔钱又去别处云游,钱郎君也满意,觉得这是个好兆头,对这个女儿多了几分看重,皆大欢喜。
      心情不太好的只有妾室孙娘子,得知杨氏生的是女孩时松了一口气,再听老爷说二娘有道缘又提起一口气咽不下,叹自己身似浮萍,抱着还什么都不懂的两岁儿子,只盼他快快长大,好让自己有个依附。

      钱家是临湘县里有名的商贾人家,靠长途贩卖起家,往上数两代还是前朝的大官,一朝天子一朝臣,好在前朝的时间太短,没怎么受到牵连被清算,但还是入不敷出日渐窘迫,钱守成的父亲钱贺当机立断卖了家中藏书作为本钱做了行商,足迹遍江南,赚了些钱,后来回到临湘开一家书铺,在宗族里办了一家义学,只希望自己的独子钱守成能够守住这点家业就够了。
      钱守成是家中庶独子,不爱读书但长于经商,子承父业,他接手钱家后,凭借钱贺积累下的信誉,以贩卖茶叶、绸缎为主,经年在外,开拓出一条常跑的商道。
      钱守成赚钱后就买地,如今县城外一大片田地都是钱家的,也因此成了远近闻名的巨贾。所以尽管在虞朝商籍地位不高,子弟不准参加科举,但钱家在临湘地位可不低,子女一辈子吃穿都不必愁。
      吃穿不愁,但也不是没有烦恼,五岁的钱圻最大的烦恼是桌前摆着的切鲙。钱圻很是抗拒吃生的鱼片,可每当这种时候,母亲杨氏都会拧着自己的眉头,先是叹一口气,才满是担忧地开口:“二娘,你这身子瘦弱还挑食,可怎么是好?”
      钱圻味觉敏感,觉得生的肉类很腥,但为了止住母亲的话头,只好苦着脸,都不带嚼地将鱼肉吞下去。
      只是为了堵着母亲的唠叨,并没什么用,自己还是瘦削羸弱。
      不过这有什么关系,钱圻从小就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听说自己出生时便有一个器宇不凡风华绝代的道人拜访赐名,皆因自己天资卓越。
      好吧,后半句是自己臆想出来的,不过事实一定大差不错。
      钱圻狼吞虎咽吃完午食,放下筷子,对杨氏说:“阿娘,我吃完了。”便跑出去了。
      杨氏摸着肚子对着站在一旁的陪嫁婢女和钱圻的乳母陈氏说:“这孩子两岁才开始说话,身子不好又时常有些呆愣,我只念着她平安健康,可却怎么都养不亲,只盼着肚中的这个是个亲人的孩子。”
      这话婢女可不敢接,主人家的事情是不好多嘴的,陈氏则心跳漏了一拍,好在杨氏也没想得到回应,自顾自说道:“算了,这些碗碟撤下去吧。”
      “是。”
      杨氏仔细打量了陈氏,才说:“你也下去吧。

      一路经过精心打理的庭院,穿过回廊,坐在湖中心的八角亭。八角亭气派非常,承重柱上雕刻花鸟虫鱼,栩栩如生。
      这里能听见隔壁传来的朗朗读书声,钱圻如今是个无所事事的小孩,最近的爱好是喂湖里的鱼。
      她手一扬一大把鱼食洒落,水面泛起涟漪,锦鲤竞相跃出水面,掀起一阵水花,钱圻沉迷于此。
      “小祖宗呦,我忘了说早先已经喂过了。”陈氏紧赶慢赶地过来,发现来迟了一步。
      钱圻指着抢食的鱼说:“可是它们还很饿,你看它们抢着吃呢。”
      “鱼是不知道饥饱的,它们如果撑死了,周大娘子恐怕会生气的。”陈氏还是尽力地劝说。
      周氏是钱圻的祖母,她已故祖父钱贺的正室,平日里很少出门,但钱圻对这位祖母十分敬畏,她害怕那个面容严肃的老妇人。
      回想祖母锐利的目光,钱圻老老实实地放下了手中的鱼食。
      想吃食的鱼不能吃,不想吃饭的人非要吃,对此钱圻只有长长的叹息。
      长她两岁的兄长钱怀慎前两天刚开蒙,就在隔壁的义学读书。
      在她看来,自己这么一个天资卓越的人,比兄长那个脑袋总要适合读书一些,而且义学可是自己的祖父建的,自家出钱请的先生,自己去不是理所当然吗?
      结果昨天自己去,就被先生发现请了出来,把她带的打算做学费的几文铜钱还了回去。
      “谁稀罕。”钱圻小声嘟囔一句。
      最后叫阿娘知道了,又是一番说教,被抓去和族里的姊妹学刺绣,手上被刺了几针,还是红了眼框才被放出来。
      “推位让国,有虞陶唐。吊民伐罪,周发殷汤……”三遍了,这段已经读了三遍,一直没有往下读,这更叫她抓心挠肝的想知道后面的内容。
      没过一会儿祖母的婢女阿赭过来,行了礼,说:“二娘,周大娘子叫你过去。”
      钱圻立马撇开手上的鱼食,不情不愿地起身解释道:“我可没再喂它们了,”走了两步又转头看向陈氏,“陈嬷嬷。”
      陈氏踌躇不前。
      阿赭嘴含笑意微微摇头:“我只负责叫你过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1章 钱圻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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