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财》年陆

16、吵到县衙

　　听到这话，龚子轩伸手直指她，张口就数落道：“你……沉迷此书使得学子浑浑噩噩，不思进取，怎么做学问？如何考功名？科举可不考这书上的知识！短短时间我就收缴了十几本闲书，学生偷摸着看也罢，你竟敢派人到县学附近大肆宣传、推波助澜，败坏学风，简直是毒害学生。”
　　钱圻认为自己没有错，面对责难面不改色，将四儿拉到自己这边道：“龚教谕，我是问我与她何错之有？”
　　林大海在后面偷摸着拽钱二娘的衣角，示意她收敛一点，龚教谕也是书肆的老熟人了，只是为人古板些，平时还是很好相处的，不要因此结了仇。
　　龚子轩气极反笑，“这不是你的错？不是书肆的错？难不成还怪我？”
　　钱圻觉得他胡搅蛮缠，他前面将气撒在四儿身上更是不妥，也不和他兜圈子，直说道：“合该如此，各人为各人的前途负责，若有人因此荒废学业，总归不是我们的错，书肆敞开门做生意，从没有不卖给谁的说法。再说，《江湖恩仇记》是一本正经书，没有什么乱七八糟的糟粕。”
　　有理有据，不卑不亢，林大海内心赞叹着，却不得不挺身而出打圆场。
　　“龚教谕，您消消气，二娘的意思是书是好书，这，学生们好歹看的还是书不是吗……还有人好赌呢，也没见着赌场关门。”
　　龚子轩气得胡子抖动，“恬不知耻，你竟自比于赌场！”
　　言多必失，林大海连忙掌自己的嘴，又悄声说：“话糙理不糙。”
　　龚子轩甩袖，见钱氏书肆的人完全没有悔改之意，对林大海道：“哼，什么歪理邪说！不肯改过就跟我去见官。”
　　钱圻给了个眼神示意隐娘去家里报信，然后说：“老林叔走吧，一起去，我还要告官呢！”
　　“去去去，”林大海一个头两个大，真拿这二人没了办法，索性拿了书肆的门钥匙，准备一起去县衙辩个清楚。

　　刚出门，就差点与围观群众撞了个满怀，林大海吐槽道：“诶，你们堵着门了，搁这看什么热闹，要不要去一起去衙门啊，让一让。”
　　这些过来听说书的本就是没什么事做的闲人，一听到里面有热闹可看，便竖起耳朵围了过来，此刻纷纷讪笑着让出一条道，“嗐，这就不必了。”
　　穿着人群走过，偏巧这时候响起了一段快板，铁嘴章即兴编了一段词：“有本书真神奇，唤作江湖恩仇记，学生看完着了迷，茶不思饭不想，教谕心里急发慌，要将这钱氏书肆告上堂，你方唱罢我登场，这书我给诸位讲一讲。”
　　钱圻差点没憋住笑，龚子轩气的脸黑了，打开折扇掩面，领着三人在众人促狭的笑声中朝临湘县衙走去。
　　八卦消息的传播速度是非常快的，慈幼院的院长宋文君知悉了来龙去脉准备去县学，到街上就听到了这个消息，于是调转方向往县衙方向去。

　　临湘县知县阮长荣升了堂，睡眼惺忪地扫了眼堂下众人道：“将状纸呈上来。”
　　龚子轩压根就没准备状纸，到衙门是一步一步被架上来了，眼看着差役走到跟前，只好说：“阮县令，我未准备诉状，只简单几句话，请您给评评理，钱氏书肆……”
　　阮长荣没忍住打了个哈欠，摆摆手道：“口说无凭，立字为据。”
　　宁师爷上前附耳小声说：“知县，那位是龚教谕啊。”
　　阮长荣坐正了身体，睁大眼睛往前倾，看到堂下正是县学的龚教谕，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龚教谕啊，你亲自来了必是大事，细说一二。”
　　叫这么个不靠谱的人来评理究竟是对是错，不管了，龚子轩想，只要能达到目的就成，便将事情的前因后果讲了一通。
　　阮长荣边听边点头，“岂有此理，钱氏书肆这边怎么说?”
　　钱圻正要说，却被老林叔拦住，他扑腾跪倒在地，钱圻差点被他吓了一跳。
　　林大海用差点就要哭出来的声音，哽咽着回话道：“知县明鉴，钱氏书肆长久来都本分卖书，体恤贫寒学子，书价十分低廉，但入不敷出已有段时间了……”
　　阮长荣不耐烦道：“长话短说，说重点。”
　　“为了维持书肆不倒闭，只好想些法子营收，现下有幸出了本颇受众人欢迎的书，好赚些钱长久经营，龚教谕就大闹书肆，我们实在不知道错在何处啊。”
　　林大海特意东拉西扯慢慢说，好理顺逻辑，硬是将这书说成了书肆当下立店之本，甚至最后还抹了一把眼泪。
　　“所以龚教谕要状告的是那个钱氏书肆。”阮长荣嘴里念念有词，突然想到此钱氏正是那个彼钱氏。
　　龚教谕说得对，钱氏这边也没错啊，那错就错在吆喝的小娘子?
　　欺负一个孤儿，自己倒也没那么无耻昏聩，这事不好对付啊，阮长荣咂咂嘴。

　　宁师爷看到差役招呼，出去了一会儿，回来后对知县耳语道：“慈幼院的宋院长也来了。”
　　好嘛，该来的都到齐了，那能怎么办，阮长荣道：“请进来吧。”
　　宋文君是个膀大腰圆的妇人，有着十足的泼辣性子，她可不是讲理的主，正是因此，把慈幼院交给她大家没有不放心的。
　　她接手慈幼院十年来，那些孤儿平安长大、甚至闲暇时能去大街上转悠就是最好的证明，不过与她打起交道来，头疼的人不计其数。
　　“四儿过来，”她进来就朝四儿招手，然后说，“阮知县，我要将她带走，神仙打架小鬼遭殃，你们论你们的，四儿可没做错什么。”
　　一直缩在一边怯生生不说话的四儿，见到宋院长来了眼睛都亮了，跑过去抱住了她的裤腿。
　　不等人回话，宋文君竟自顾自地拉着四儿走了。
　　“这这这……”龚子轩看向阮知县，期待着他做点什么。
　　阮长荣摊手，他拦都没拦，大闹公堂这种事，宋文君真做得出来，他要敢动她，临湘县百姓的唾沫钉子都能将他淹死，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于是众人眼睁睁看着她走了。
　　现下僵持着，龚子轩要告什么也说不出什么所以然。
　　钱二娘又说他既要告，那她便反告龚教谕干扰书肆生意。
　　简直胡闹，《虞律疏议》对此种情形没有规定，阮长荣不敢超出法律妄下定论，说到底又不是什么大错处，得罪钱氏这种地头蛇做什么。
　　别看他是一县之长，自己也是大有大的难处。
　　宁师爷又是一阵耳语，阮长荣和稀泥道：“龚教谕，县学只能管教自己的学生，怎么能要求别人不做买卖呢。”
　　又说：“这书既然带坏风气，钱氏书肆实在不该去县学附近吆喝叫卖。”
　　林大海这边低头得非常迅速，“是是是，属实不该，必不会了。”
　　惊堂木一敲，阮长荣起身道：“那就这样吧，退堂。”
　　“阮长荣啊阮长荣，名不虚传，真是个泥捏的人。”龚子轩甩袖而去。
　　竟直呼知县的名讳，想必龚子轩真的气到了。
　　阮长荣吹胡子瞪眼，对宁师爷道：“啧，这人怎么说话的！”

　　钱诚与扈隐娘一直在县衙外等着，看到钱圻出了县衙便立刻迎上前，担忧地问：“二娘没什么事吧？”
　　钱圻摇了摇头，“没事，多谢钱伯跑一趟了。”
　　“险胜，虚惊一场，龚教谕太不依不挠了，还好知县大人是个明事理的，”林大海在一旁拍了拍自己的胸脯，长吁一口气，又向钱圻挤眉弄眼
　　“关键时刻老林叔还是靠谱的吧？”
　　钱圻竖起拇指，表扬道：“老林叔演技精进不少。”
　　林大海满意了，自谦道：“多听了几次说书，耳濡目染。”

　　慈幼院，共有女孩二十三人，男孩三人，最大的十四岁，最小的不过尚在襁褓之中。
　　宋文君将所有能下地走动的小孩都叫到了院子里，大家都知道发生什么事了，老老实实地排排站好，大气都不敢出一声，等着院长训话。
　　“是哪几个收了钱替人跑腿，站出来。”
　　“我怎么说的？有什么事都要问过我才做，人家给你钱叫干什么事，你们愣着头不管不顾地就去干，自以为捡了大便宜，万一人家有所图谋，你们就是最先被推出去的，伸出手。”
　　平儿几个颤颤巍巍地伸出了手掌，一人受了一戒尺，手掌从红肿慢慢变硬。
　　“痛才能长点记性，这次平儿万一没来得及告诉我，四儿要被打了板子，也只能受着，没地说理去，你们就是那杀鸡儆猴的小鸡崽子，最好欺负了。”
　　宋文君发了一通火，“为什么不告诉我呢，我实在想不明白，我会昧下你们那几文钱吗？”
　　看着眼前这一堆萝卜丁鸦雀无声，她点了平日最机灵的平儿，叫她说。
　　平儿两手交握，右手狠狠地紧握住左手，徒劳地压制又痒又痛的左手，听到问话嗫嚅道：“我们几个想给你一个惊喜，明日就是你的生辰了。”
　　她从怀里掏出了一个绣花的头巾，其他四个小孩也纷纷掏出了一些不值钱的小玩意。
　　宋文君看着四儿拿出的那根被压扁了的簪花，眼睛有些酸，无语半响后，仍是厉声厉气道：“你们和谁学的什么坏毛病，我要你们送什么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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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