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谋财》年陆

15、拎小鸡仔

　　说书先生这么快就敲定了下来，书肆外面的棚才搭了一半。
　　钱圻想出面要求木匠赶一下工期，林大海却拦住了她，得罪人的活还是自己干比较妥当。
　　他忙去张罗，两个木匠自然是抱怨不停，但林大海态度做低，又和扈隐娘加入帮忙，他们也不好再说些什么，紧赶慢赶地打了一副桌凳，又将棚子搭好。

　　铁嘴章第二日准时到了，这简陋的环境和之前在望月楼时是比不得的，没有满座的听众，街道上人来人往无一人为他驻足，不过他也不介意。
　　反正钱是按天给的，铁嘴章抿了一口茶润润嗓子，就准备开始。
　　一个小孩踌躇着走近，七八岁上下，一头短发，顶着狗啃了似的刘海，用稚嫩的声音问道：“这里摆起了摊，是要说书吗？”
　　听到声音，铁嘴章方反应过来这原来是个小娘子，估计是慈幼院出来的，他笑着点头，拍响醒木，单为这一人说起了书。
　　仿若回到了年少学徒时期，用尽浑身解数吸引每一个听众。
　　铁嘴章一张嘴，路面上没什么要紧事的人都被吸引了过来。
　　几个熟客也闻声而来，趁他讲完喝水擦汗的间隙打趣道：“铁嘴章你要忍一时风平浪静，何至于沦落街头说书，你瞧瞧，多少年不曾见你这样狼狈了。”
　　“是啊是啊，”周围几个长须男子附和，倒没什么恶意，不然不至于跟了他几条街过来这里。
　　铁嘴章只笑，也不搭话，心想着难得有一回我坐着，你们站着听书。
　　围着的人里有人嚷嚷道：“咦？怎么不接着讲了？讲<包公案>！这个好！”
　　铁嘴章示意众人安静，“不要吵闹，我受雇于他人，说什么书不接受诸位指定，对你胃口你就停下听听，不合你胃口就转身走人，耽误不了什么功夫。”

　　外面如此热闹，书肆里边林大海腹诽，想来有人说铁嘴章仗着有点本事眼高于顶并非空穴来风，这嘴估计能得罪不少人，不过也确实有点本事。
　　他继续低头数登记簿上的人数，点完惊呼：“二娘，订书的人竟有百余，反倒超出了前次卖出的本数。”
　　钱圻想这大概是多亏了说书先生铁嘴章了，没想到他还有一票十分推崇他的人，跟着他从酒楼来到了街边棚子下，这倒是意外之喜。

　　就这样又过了几日，印书坊那边终于将书运过来了。
　　消息灵通的人，早早赶到书肆拿了书划掉了登记簿上的名字，捧着新书回了家。
　　怎么招呼剩下这些人过来却是个问题，钱圻的意思是尽快知会这些人过来拿。
　　林大海却懒洋洋地说：“干等着也不失为一个好办法，反正人钱已经给了，书放在这又不会飞，不急不急。”
　　钱圻面无表情地盯着他道：“不趁着他们好奇心正起，看完这本，哪来的人订下一本，拖着拖着，一耽搁谁还记得上文的故事。”
　　林大海忙擦鬓角的并不存在的汗，“可找谁去一一上门通知呢，这些人杂乱地分布各处，恐又得费不少钱，这样就不划算了。”
　　“眼前不就正好有人吗，”钱圻看向书肆外面那群人，下巴略微一抬。
　　林大海循着钱圻看向的方向看过去，最外圈正站着几个慈幼院来的孤儿。

　　钱氏书肆外来了个说书人，讲着从未听闻的新奇故事。
　　慈幼院长大的小孩对乞儿的故事，有着一种莫名的感同身受。
　　于是平儿和几个小伙伴每日没事时便早早过来，攥紧了拳头，乐此不疲地听说书先生讲了一遍又一遍，丝毫不觉腻味。
　　这日，书肆里突然出来一个粉雕玉琢、仙女一般的人，朝平儿招手，似乎是在招呼她过去，平儿往左右瞧了瞧，然后指着自己，见她点头，便犹疑着小步跑了过去。
　　钱圻朝眼前比她矮了半个头的小娘子道：“有空吗？找你办个事？”
　　“娘子请讲，”平儿不自在地揪着衣角，在这样的人面前，很难不自卑。
　　钱圻看了眼外面，朝她确认道：“你们一共五个人？”
　　看平儿点头，钱圻掏出五文钱，继续说：“劳烦你们几个人去街头巷尾大声吆喝‘《江湖恩仇记二》已到货，预订的可以去钱氏书肆取了。’”
　　看平儿没伸手，钱圻歪头不解，疑心是钱不到位，但再加钱就真如老林叔所说有些不划算了，“不够吗？”
　　平儿如梦初醒，连忙摆手，然后接过五文钱鞠躬道谢，“不是不是，谢谢小娘子，我们一定办好您交代的事。”
　　不过吆喝几声，便可得一文，平儿跑跳着告诉小伙伴这个好消息。
　　几个人围在一起商量，各自将铜板分了，然后雀跃地吆喝着四散。
　　她们都是从小是放养着长大的，临湘县这块地方，没有她们没去过的。
　　小孩清脆的嗓音，在各条街道响起，一阵风似的刮过。
　　之前过来买书的人一听就知道这是通知他们去取书，而另一些人好奇《江湖恩仇记二》是个什么东西，在心里记下了，尽管可能转个身就忘了这事。
　　钱圻可算是找到了好帮手，慈幼院那几个人不是只拿钱敷衍着干活的人，看这几日过来取书的人就知道了，她们恐怕是费了不少心，登记簿上七八成的名字都划去了。

　　这第二本出来了，说书先生却还讲着第一本，不少听众心急如焚，不免发问：“铁嘴章，<二>出来了，你这怎么还在讲<一>，都讲了十几二十遍了。”
　　爱听听不听走，铁嘴章惜字如金，本没打算搭理他，转眼却看到一旁眼巴巴看着他的慈幼院几个小可怜，心里叹了一口气，朝那人翻了个白眼道：“先给你们讲了谁还去买书啊，书肆不要赚钱的？想听<二>得等<江湖恩仇记三>出来，欲知后事如何，进去买本就可以先知。”
　　那人还真从怀中掏出一本《江湖恩仇记二》来，卷成筒状往另一只手掌拍，咧着嘴笑骂：“我这还不是认可你，你这臭脾气……”
　　他俩这一唱一和的，附和的旁人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
　　急性子又有两个闲钱的，还真听了铁嘴章的话进了书肆买书。
　　也不知道是书肆外说书先生还是平儿她们几个的功劳，除之前预订的书外，余下的书也卖得不错。

　　平儿她们几个常来听书，第三本印好后，钱圻又找了她们去各处吆喝。
　　却没想到没一会平儿气喘吁吁地跑了进来，扈隐娘看她这副样子忙给她倒了一杯水。
　　这一套茶具自拿出来后，就没收起来过，即将成为书肆里继算盘之外用得最多的物件。
　　平儿端着茶杯却没喝，急切地和钱圻说：“二娘子，我远远地看到四儿叫县学的人抓了，你多加小心，我这就去慈幼院找院长。”
　　说完才将茶水一饮而尽，她只是过来报个信，然后跑着出了门。
　　林大海听到这个消息，八字眉都挤到一块了，背着手走来走去，反思道：“必是因为这书，行事还是太张扬了，哪有这么宣扬这些不务正业的书的。”
　　唉声叹气，啧啧不断。
　　钱圻看他走来走去顿觉心烦，“老林叔，你静一静，哪怕是官府也是要讲规矩的，我们犯了哪条法律，何况现在还只是县学，它有什么权利拿人。”
　　“唉，官府肯定会掺和的，你还小，不懂八字衙门朝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的道理。”
　　“那就更不必担心了。”
　　“额…”林大海哑口无言。

　　县学教谕龚子轩拎着四儿就像提着小鸡仔，直接奔着钱氏书肆来了。
　　林大海透过窗户早早看到了他们的人影，急的像火锅上的蚂蚁，将钱圻推进书架间，嘱咐她不要出来，他来应付就好。
　　还在犹豫该不该出门迎接，龚子轩就踏进了书肆。
　　林大海只好硬着头皮上前作揖道：“龚教谕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又佯装才看到了被他拎着的四儿吓了一跳，“这是?”
　　龚子轩怒气冲冲道：“别给我来这套！这不是钱氏书肆吗！你指使人来县学门口叫喊什么东西，这是误人子弟！”
　　林大海狡辩：“这其中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龚子轩松开四儿朝她道：“你说。”
　　四儿委屈地看着林大海，一声不吭。
　　“说话啊！”
　　龚子轩突然提高音量，林大海被他这么一吓，差点腿就软了，毕竟县学教谕也是九品官。
　　“一个两个的，现在怎么成了哑巴，方才还不是叫的挺大声的嘛，要不是念在钱氏书肆……”龚子轩话没说完，钱圻便走了出来。
　　钱圻坦白道：“龚教谕，我是钱家二娘钱圻，是我用一文钱雇人去街头巷尾四处吆喝的，这人是慈幼院的，将她放了吧，莫要为难她了。”
　　“你你你……”不知道该说是钱二娘小气好，还是该说这小孩贪小便宜，为了一文钱而已。
　　不对，龚子轩摇头，重点不是这个，“不吃点教训你们不知道什么是好歹，我要拉你们去见官。”
　　林大海忙陪笑道：“教谕教谕，真不至于，我们已经知错了，下次必不会再犯了。”
　　龚子轩冷哼一声，内心毫不动摇。
　　钱圻语气听着谦卑，问的却是，“敢问，我做错什么了?她又做错什么了?”
　　就知道钱圻不会老老实实听劝躲着不出来，没想到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林大海倒吸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