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今天造反了吗》乌龟漫步

2、逃亡

　　半个时辰之前，临安官道。

　　一架样式简单却古朴精巧的金丝楠木马车内，白薇正在小心地替唐猗沏茶。

　　车内茶香四溢，袅袅茗香沁人心脾，唐猗慵懒地靠着软枕，有一搭没一搭地听着白薇的絮叨。

　　“殿下此去可要好生收敛着脾气，切莫再将人气跑了。”

　　唐猗慢悠悠地饮下一口茶后方才轻笑一声。

　　白薇不解：“殿下您笑什么？”

　　“我笑你二十出头的年纪却有着一副老妪的口气，你说好笑不好笑？”

　　“殿下！”白薇急了，皱眉忧虑道，“奴婢是认真的，您可别不放在心上。上次您去见王尚书家的二公子，刚见面就让他急了眼，这样可不行啊。”

　　唐猗不以为然：“我自有分寸，你就放心吧。”

　　白薇：……您有个什么分寸？瞧见俊俏男子就说“阁下面若好女非比寻常不知可否随吾入公主府一叙”的分寸？

　　端着茶杯的唐猗放下杯子靠近白薇，倒是让正在腹诽的白薇稍稍一惊。

　　“……殿下？”她看着蓦然放大的精致面孔不由得屏住了呼吸，一动也不敢动，“怎……怎么了？”

　　唐猗满眼认真地揉着白薇紧皱的眉头：“做什么老是皱着眉？小心以后眉眼间的褶皱下不去。”她半是严肃半是玩笑地说着，见白薇松了眉头才收回手。

　　白薇真是拿她的殿下没办法。

　　马车仍在行进，唐猗和白薇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

　　唐猗：“我家白薇以后想要什么样的男人？你物色好我去叫人绑了给你。”

　　白薇嘴角抽搐：“……谢殿下好意，绑人……就不必了吧。”她低下了头，缓声道，“奴婢没有中意的男子，奴婢只想好好侍奉在殿下左右。”

　　唐猗看着和自己一起长大的白薇也不好再说些什么，只能歇了心思躺回软枕上。

　　舞阳公主内心还是稍稍有些遗憾的，白薇不只是自己的侍女，更是她唯一的交心好友。唐猗是真的希望白薇能有一个好的归宿，她还想着此番事了便去给白薇找个如意郎君，可谁知道这位正主却不答应，这让唐猗不免有些郁闷和挫败。

　　唐猗自己这辈子怕是不可能成亲了，她便把念想寄托在了白薇身上，想让对方替自己穿一次凤冠霞帔，权当圆了她的一场梦。

　　白薇这么漂亮，穿上吉福一定会很好看的。

　　唐猗闭眼出神，便错过了白薇偷偷看过来的眼神，那是一种满含缱绻爱慕的眼神，仿佛眼前之人是这世上最珍贵的宝物。但是这眼神在唐猗身上停驻了一瞬便快速挪开了，像是看多了便会玷污了那人的美好，有些胆怯和心虚。

　　马车拐上了林间小道，路有些颠簸，马车不小心压到了一块不大不小的石头，整个车体剧烈摇晃了一下，颠得唐猗差点扑到了窗边，还是白薇眼疾手快拉住了唐猗。

　　唐猗刚要开口说话，一枝羽箭破风而入，直直钉在了离她鼻尖不过毫厘的木板上。

　　要是没有刚才白薇拉她一把，唐猗这会儿早就成了一具冷冰冰的尸体。

　　唐猗额头上的冷汗瞬间就渗了下来。

　　“有刺客！护驾！”扮做车夫的公主府侍卫猛地停住了马车，刚呼喊出最后一句话便被羽箭穿了喉。

　　两匹汗血宝马也被密密麻麻的羽箭扎出了密密麻麻的窟窿，还没来得及扬蹄奔跑便被两个冲上来的杀手砍掉了腿，趴在地上哀嚎不止。

　　白薇在拽过唐猗后冒着断胳膊的风险迅速关上了车窗，金丝楠木坚硬无比，合上窗户的马车内部成了她们最后的庇护之地。

　　马车外厮杀声四起，江湖杀手一波又一波好似潮水般向众人袭来，侍卫长曹威在砍杀掉一个刺客后朝车内大喊：“臣等誓死护殿下周全！”

　　“誓死护殿下周全！”

　　唐猗刚要出声，白薇一把捂住了她的嘴，小声道：“殿下，得罪了。”说罢高声喊道，“听吾号令！诛杀刺客！一个不留！”言语间将唐猗的气势学了个十成十。

　　白薇此刻也顾不上什么尊卑礼节，说完便开始脱自己的罗裙，脱完自己的还把手伸向了唐猗。

　　唐猗从白薇朝外喊话便明白了她要干什么，见她解自己的外衫连忙捉住了白薇犯上作乱的手：“白薇你不要命了？！”

　　白薇朝唐猗粲然一笑：“殿下的命才值钱呢，您得活下去，奴婢的性命不值一提。”

　　“白薇你……”唐猗定定看向白薇，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若是你我都能活下来，待我执掌天下，定封你为安乐郡主，保你一世安乐。”

　　白薇既没有答应也没有推辞，而是认真朝唐猗行了一个大礼：“奴婢白薇预祝殿下得偿所愿，福寿延绵。”

　　唐猗不能拒接白薇，也没有理由拒绝白薇。她是一心要身登大宝的公主，她必须活着，她得替为了她死去的人们活着。

　　两人再无交谈，各自默不作声地换着衣服。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起，她们之间的氛围肃穆凝重，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唐猗系好最后一根衣带，朝白薇点头示意：“好了。”

　　白薇自然地轻轻牵起唐猗的左手：“殿下莫怕。”

　　唐猗这才微微一笑：“不怕。”

　　车中二人一直等到敌人的羽箭用尽才从马车中钻出来，曹威一看到互换衣物的二人便明白了其中关窍，他迅速带领人马围在唐猗和白薇身边，将二人围得严严实实。

　　“保护殿下！”

　　唐猗和白薇在曹威等人的护送下逃出了那些江湖杀手的包围圈，众人一路向山顶奔去。

　　“殿下，”曹威边跑边朝白薇道，“待会儿您和白薇朝后山跑，臣等会拖住这些刺客的。”

　　白薇和唐猗对视一眼，白薇朝曹威点头：“曹侍卫尽心了。”

　　几人在那群杀手面前做足了戏，而后分工明确，四散开来。

　　曹威看着面前气势汹汹的杀手们毫无惧色，他仰天大笑一声，悍然出刀：“想要殿下的命，先过了我这关！”

　　他带领手下官兵奋勇抵抗，奈何敌我双方的人数实在是太过悬殊，曹威等人毫无胜算。

　　噗！

　　一柄又一柄的刀剑穿过了他的身体，被扎成血人的曹威缓缓跪倒在地，没了生息。

　　“抓住那个穿黄衣的！”杀手头头拔出刺进曹威腹部的大刀后大喝一声，“拿下她的人头首领重重有赏。”

　　“是！”

　　唐猗和白薇奋力奔跑，身后就是刀尖刺入皮肉的骇人声响，她们不敢停下，只能往前跑。

　　跑到一个分岔路口，白薇果断将唐猗推到了林间小道，自己则转身朝着更为显眼的大道奔去。

　　唐猗眼中的明黄色身影渐渐化为了一团模糊的色彩，她眨了眨眼，两行清泪淌过面颊，又被清风擦干。

　　曹威已经没了，白薇也要离开自己了吗？

　　她终究会踩着他们的尸体成为名副其实的孤家寡人。

　　唐猗不敢再做停留，一头扎进了白薇替她选的那条羊肠小道。

　　她要活下去，替白薇他们活下去！

　　另一边，白薇引着杀手们上了山，最后却被一处断崖挡住了去路。

　　杀手们呈半环状围住了白薇，并渐渐向她靠近。

　　白薇深吸一口气，冷声道：“本公主知道你们是奉了谁的命令来杀我的，”她扫视了一眼面前的杀手，“瞧这阵仗，该是他们四人一起商量好的。”

　　“我知道我今日必定活不成，但是－－”白薇竖眉冷笑一声，高傲尽显，“他们几个也就能用这下三滥的法子杀了我，他们怕我，怕我会威胁到自己的地位，他们这群懦夫终其一生也比不上我唐猗。”

　　“告诉你们的主子，本宫虽败犹荣，所有想要加害于我的人，吾必百倍千倍奉还！”白薇举手起誓，“皇天后土在上，我愿永坠无间，化作厉鬼向所有加害过唐猗的畜生索命！”

　　杀手们默不作声，冷冷地盯着白薇。

　　白薇怒声呵斥想要近到她身前的杀手：“本公主千金之躯，尔等贱民也配触碰！”

　　说罢她猛地拔出头上发簪，用力捅进心口。

　　鲜血顺着白薇的手腕缓缓滴入泥土，白薇忍痛伸手擦拭唇边血迹，朝杀手们笑了起来，满眼戏谑：“想要杀我？你们也配！”说罢仰面跌入云间悬崖。

　　坠落间隙，白薇记起了自己和唐猗的初见。

　　她本是官宦世家的千金小姐，因为族人参与谋反被连坐入了掖庭，三四岁正是什么也不懂的年纪，幸亏她长了一张讨人喜欢的面皮，再加上嘴甜讨巧，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但是也以为外貌被长春宫的一个掌事太监给盯上了。

　　那天白薇被掌事太监领出掖庭带到了一处偏僻的所在，掌事太监先是哄骗她按自己说的做，后来觉得不尽兴更是直接撕开了白薇的衣裳。

　　白薇哪怕再傻也明白这不是一般的举动，开始大声哭喊，她害怕极了，不知道有谁能帮帮她。

　　“喂！你在干什么？”

　　白薇突然听到一道稚嫩的童声，与此同时，那掌事太监的脑袋被球“砰”地砸偏了，他气急败坏道：“是谁坏了爷爷我的好事？”等他转过头看见来人却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六……六公主，是您啊……”

　　小小的唐猗虽然不知道老太监具体在做甚，但看两人的脸色也明白了几分，她叉腰怒斥道：“好你个胆大包天的太监，你是哪个宫里的？看我不让父皇发落了你！”

　　唐猗身边跟着的宫人立刻把那掌事太监拽到了唐猗面前，掌事太监见事情败露，吓得抖似筛糠连连告饶：“奴才该死！求殿下给奴才留条活路吧！”

　　白薇适时大哭：“殿下那个太监是坏人！坏人都该死！”

　　唐猗点头认同了不远处哭得快要背过气的小姑娘：“对！连小孩都欺负的就是坏人！”她转身奶声奶气地吩咐自己的嬷嬷，“这太监是个坏人，嬷嬷你看着办吧。”

　　“是。”杜嬷嬷领命吩咐两个宫人将那掌事太监拖了下去。

　　唐猗走到白薇身边安慰道：“没事了，坏人被我打跑了。”

　　“嗯……”白薇吸着鼻子感谢唐猗，“谢谢公主，你真好。”

　　那日唐猗带着白薇在御花园玩闹了整整一个下午，直到夕阳染红天际唐猗才尽兴，她牵着白薇的手笑容灿烂：“白薇，你以后做我的贴身侍女吧，我很喜欢你的。”

　　“我也喜欢殿下。”白薇反握住唐猗的手。

　　“我也喜欢殿下。”白薇伸手向上虚虚一抓，眼前是极速缩小的苍穹。她心满意足地笑了，缓缓闭上眼睛，随后陷入无尽黑暗。

　　那些江湖杀手看着白薇坠入崖底后，为首的那人皱了皱眉，语气不善：“该死，那女人死无全尸我们怎么向买主交代？”

　　另一人开口道：“她总归是死透了，眼下更需要提防的是和她跑散的那个侍女，必须灭口。”

　　“对，不能让她跑出去通风报信，死人的嘴才是最严实的。”

　　天启二十三年六月廿一日，舞阳公主唐猗于临安探望外祖时失踪，下落不明。皇帝震怒，下令集举国之力寻找，凡找到公主者赏黄金五万两。

　　一时间全国激起了找人风潮，唐猗的画像贴满了大街小巷，人人都想找到皇帝的掌上明珠好拿到奖赏。

　　百姓寒暄的问候语也由“吃了吗”变成了“你有新线索了吗”。

　　一月后，泸州。

　　杨秀娥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行人无聊地打了个哈欠，结果被自己的养母杨氏用水瓢敲了下脑袋。

　　“哎呀娘……脑袋不要随便敲，会敲傻的。”杨秀娥不满地小声嘀咕道，“我这么灵光的脑子敲傻了不就可惜了嘛。”

　　杨氏拧起眉头笑骂：“小小年纪油嘴滑舌的不学好。”那娇嗔的模样犹能瞧见几分年轻时的动人模样。

　　杨秀娥噘嘴反驳：“我都二十一了，不小了。”说完发觉自己踩到了养母的痛脚，转头就要开溜，“那什么……来客人了，我去招待。”

　　杨氏拎住杨秀娥的衣领子，语气不善：“既然提到你的年纪，那咱们就来好好说道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