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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刺杀 ...

  •   天启三年,阙都。

      尚书令宋安白府邸。

      西苑主母卧房外的丫鬟们来来往往好不热闹,众人具是屏息凝神,生怕自己出了岔子被主人发落。

      一阵又一阵的痛呼从房中溢出,骇得人头皮发麻。

      突然,厢房的门从内被人打开。

      “热水呢?快!”李稳婆顶着满头汗朝门外的丫鬟们大喊。

      “嬷嬷热水来了!”

      李稳婆手脚麻利地接过水盆合上房门,转身朝床上之人缓声道:“夫人且放宽心,过不了多久孩子就能生出来了。”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一声刺耳又渗人的惨叫划破长夜,宋安白嫡妻宋齐氏指节泛白,死死拽着身下锦缎。

      李稳婆瞧着眼前因疼痛而面目狰狞的贵妇人,心里忍不住叹了口气。

      养尊处优的夫人又如何呢?等到该受这罪的时候还不是和平头老百姓一个样。

      她一边温声安慰着塌上之人,一边手脚麻利地按压着宋齐氏的肚子好摆正胎位。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宋齐氏青筋暴起的脖颈落到了床榻上,歇下来没多久,她又急切地翻身坐起:“小公子如何了?”

      “……”刚把新生儿清洗干净裹好的李稳婆脸上一僵,“夫人您在说什么?这……明明是位小姐啊。”

      塌上之人一点也不意外,她慢条斯理地看着手上红得能滴血的蔻丹,语气带笑:“我说是就是。”

      宋齐氏看着李稳婆茫然的脸笑了,刚生产完的贵妇人发丝凌乱,她伸手理了理耳畔的碎发,恢复了几分往日高贵端庄的模样,朝李稳婆认真道:“他是宋府的嫡出大公子。”

      “救--唔!”李稳婆察觉出了不对,刚要大声呼救便被身后不知何时冒出的大丫鬟捂住了嘴。

      她要死了!这是在剧痛袭来时李稳婆唯一的念头。

      宋齐氏冷眼看着跟了她快三十年的大丫鬟紫烟随手扭断了李稳婆的脖子,而后淡淡道:“厚葬,再给她的家人一百两黄金让他们闭嘴。”她的眼神蜻蜓点水般在自己刚生出来的孩子脸上快速扫过,“要是不答应就送他们去地底下花那一百两黄金吧。”

      “是,夫人。”紫烟点头应下,而后又问道,“那屋外的丫鬟们呢?”

      “随便找些理由打杀了便是,”宋齐氏笑笑,“还用得着我教你吗?”

      “紫烟明白了。”

      二十三年后,临安。

      一家热闹的茶楼里,茶博士正殷勤地替二楼雅座上的客人添茶。只见茶博士左手执着铜壶,右手捏着白瓷盖碗。“扑”的一声,盖碗就怼到了茶客面前。

      “……”茶客看着眼前的瓷碗懒懒地抬了抬眼皮,并不作声。

      茶博士提起铜壶从一尺多高的地方往瓷碗里冲茶,开水不偏不倚,不滴不溅都进了碗里,那功夫直教人拍案叫绝。

      茶客挑眉饶有兴趣地看着,那模样就差拿一把瓜子边嗑边瞧了。

      啪!

      惊堂木重重拍下,闹哄哄的茶楼瞬时安静了下来,说书先生用力清了清嗓子,在众人的注视下开口道:“今日小老儿来说一说咱们大齐的舞阳公主。”

      那茶客手一顿,这才将目光投向了那位满脸褶子的说书先生。

      “聊起舞阳公主,那能说的可真是太多了。”

      说书先生绘声绘色道:“公主名讳唐猗,乃今上第六子,也是唯一的公主,”他看着座下兴致盎然的众人,停顿了一瞬后继续讲述,“关于这位六公主的故事那可真是数不胜数。”

      “殿下出生前钦天监曾为其卜过一卦,若其生母贤妃诞下双生子,则于国祚不利;若是只诞下一位小殿下,那便是大齐的吉兆。果然,贤妃娘娘生下了咱们鼎鼎大名的六公主,被今上抬了位分封为皇贵妃。”

      “这还只是六公主的第一个谈资,”说书先生慢悠悠地抿了口茶,摇着纸扇,“殿下从小便天资聪颖,担得起一个神童的名号。”

      “两岁能识字,三岁诵诗书。至于后来入了太学,那在课业上更是狠狠压住了各位皇子,出尽了风头。”说书先生叹了口气,“只可惜公主殿下好好的苗子长歪了。”

      “自从及笄宴上纳了个男宠后,殿下行事越发乖张跋扈,可偏偏今上娇惯她,任由她胡来。这几年来,舞阳公主前前后后又收了二十几个男宠。”

      “身为女子,竟这般不守妇德,纲常伦理都学到狗肚子里去了!”台下一个书生模样的男子愤愤道。

      另一位与他同座之人赶忙扯了扯他的袖子:“胡兄慎言,殿下乃天家之女,不是吾等可以妄言的。”

      那位开口的书生胡述闻言立马绿了脸。

      其他人也缩着脖子不敢说话,生怕被别人拿捏住把柄。

      不过胡书生可不是怕了,他只是单纯地气愤人心不古世风日下,无人能如他一般批判这黑白颠倒的世道,维护正统的三纲五常:“哼!你们怕那妇人,我可不怕!女子本该在后宅中相夫教子谨遵本分,她倒好,成天不是抛头露面就是夜夜笙歌,真是丢尽了皇家的颜面!”

      坐在雅间的唐猗听自己的八卦听得津津有味,甚至还想起身鼓掌替那不怕死的书生喝一声彩。

      “主人……”唐猗身边的侍女坐不住了,“奴婢去叫人缝了这条疯狗的嘴。”

      “哎,等会儿,我还想再听他叫一阵子呢。”唐猗像是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意儿,眼神亮了一瞬,而后轻笑道,“不是说我夜夜笙歌吗?刚巧本公主今晚缺个暖床的物件,就他了。”

      “……”侍女白薇静了一瞬,“是。”殿下看脸的毛病还是改不了啊……得亏这个大放厥词的书生是位俊俏小郎君,要是换成一个肥头大耳的老男人在这胡说八道,早就让自家主子拖出去喂狗了。

      唐猗静静听完了台上台下对自己的编排,临了还让白薇赏了说书先生几片金叶子。

      “谢公子赏!公子真是个大好人!”说书先生感激地说着吉利话,惹得唐猗回眸轻笑。

      双瞳剪水,明眸善睐,是一双透着狡黠灵巧的招子。

      唐猗和白薇出了茶楼,穿过车水马龙的大街,最后进了临安一间毫不起眼的客栈。

      唐猗刚在二楼客房中坐下没多久,一位灰衣人便从临江的窗户翻身进入屋内。

      “殿下,”灰衣人恭敬开口,“小人调查过了,宋钰就隐居在临安附近的宁微山上。”

      “很好。”唐猗笑道,“吾明日便去请他出山。”

      千里之外的阙都。

      庄王府内,二皇子唐旻正悠闲地逗着鸟架上的八哥,身后一人传来沉闷的嗓音:“主子。”

      “准备好了?”唐旻并没有看向来人,手上仍是慢悠悠地抖着鸟食。

      “这次几位王爷齐心协力,定然能一举成功。”侍卫看向唐旻,“这次主子和另外几位可是花了大功夫联手刺杀唐猗,任她一个女子有天大的本事也逃不出主子您的手掌心。”

      唐旻嘴角一勾:“我这个妹妹本事可大着呢,不要掉以轻心。”虽然嘴上提醒着手下,但他的神情却是胜券在握的模样。

      他当然有这样的资本,此番谋划可是集齐了他们兄弟四人的精锐杀手,还在第一杀手组织里花重金买了唐猗的人头,不该有失手的可能。

      哪怕唐猗手下高手再多也挡不住那些亡命之徒的轮番进攻,疯狗可不会跟她讲什么道理,金钱收买那就更不可能了,他们四人的财力岂是她一个人可以抗衡的。

      所以,唐猗她必死无疑。

      唐旻眼中闪过一抹精光,唐猗死了就好办了,没了最强势的竞争者,他一定会是那个身登大宝的胜利者,其他几个蠢弟弟根本不是他的对手。

      太子之位一定是我的!

      晨露从翠绿的枝叶上缓缓滴落,润泽着泥土。昨夜临安下了一场春雨,都说好雨知时节,当春乃发生,但唐猗此时却对这场春雨好感全无。

      因为湿滑又泥泞的山间小路阻碍了她逃命的步伐。

      唐猗正在被一群黑衣刺客追杀。

      刀光剑影就在身后不远处,唐猗背后的冷汗沁出了一层又一层,黏腻地粘在身上。换做平常,她早就忍不住去沐浴更衣了,但此刻的唐猗一点别的心思都生不出来。

      有那么一瞬她觉得自己就要成为那群黑衣刺客的刀下亡魂。

      不行,我不能死!我要好好活着!我要风风光光地活着!

      唐猗奋力奔跑,她根本不敢回头,就怕自己回头的功夫耽误了逃命,被黑衣人乱刀砍成一堆烂泥。

      他们终究是忍不住了。

      唐猗眼中浮现一抹冷色,她的好兄长们还是对她下了杀手。

      她一时不查被树林之中的石头拌了一脚,然后控住不住地滚下了坡。那坡十分陡峭,唐猗滚落的速度十分之快,别说四体不勤的她来不及反应,就连后面追杀她的刺客都被这一幕惊到了。

      “她人呢?”

      “从……从坡上滚下去了。”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领头的黑衣人稍加思索,“总之要见到她的人才能向主子交差。”

      他朝着唐猗滚落的地方一挥手:“搜!”

      唐猗不知自己在山坡上到底翻滚了多久,或许时间不长,或许只有短短几瞬。她的脑子里面一片空白,虽然唐猗是大齐权势滔天的舞阳公主,但老天并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让她在坡上翻滚时少受些皮肉之苦,该受的伤一样不落地挨在了她的身上,甚至因为过分的霉运而一头撞上了巨石。

      “砰!”一声接近甜瓜摔落的巨响后,唐猗的额头陷下了一个诡异的弧度。

      她全身被树枝尖石划出无数伤口,浑身骨折是免不了的,最要命的还是额头上那块被撞得凹陷下去的深坑。

      用触目惊心来描述并不为过。

      而她摔到的地方也颇为邪门,周身青竹高耸入云,遮蔽天日。别说刺客根本找不到此处,就是唐猗也不可能走出去。

      唐猗被撞得有些神志不清,全身尤其是头部剧烈的疼痛几乎使她暂时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呃……”唐猗费力睁开眼睛,在眼前的一片血红中慢慢地爬向面前的山洞。

      眼睛里许是进了血吧,唐猗对自己眼前的血红景象并不意外,甚至在缓过来后还冷静地思考自己是不是破了相。

      拖着几近残废的身体爬到洞内后,唐猗剧烈地喘息以此来缓解让人快要发疯的疼痛,她浑身再也使不上力气,脑袋昏昏沉沉。

      唐猗死撑着不让自己发出痛呼,生怕引来刺客或野兽。她脑筋动得飞快:自己要是死了,这几年谋划都将付诸东流,现下得把消息发给身在阙都的江如柏。可是……自己和白薇互换了衣裳,联络的东西都在逃避刺客追杀时遗落了,身上现如今一件能证明自己身份的信物都没有,即使能走出山林也无法向州府官员自证身份,说不准还会被她的那几位好兄长顺手宰了。

      她苦笑一声,这可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啊。

      虽然谋划着怎么出去,可唐猗知道自己这下摔得不轻,脑袋上被撞出了一个大坑,怕是根本撑不到手下发现她,或许他们只能找到一具腐烂的尸体。

      可是她不甘心啊,不甘心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还死得这么窝囊,这么不体面。

      唐猗有一瞬的心酸难过,几乎要落下泪来。天道不公,哪怕贵为公主的自己也不过是这天地间一介蝼蚁罢了。自己想要挣脱宿命的束缚有什么错?这大齐本来就是唐家的江山,她难道不是唐家人吗?为什么双生子就是国之厄运?为什么女子就不能实现胸中抱负?为什么女子生来就比男子低一等?为什么自己的那几个废物兄长就是比自己得民心?

      为什么?!为什么?!

      唐猗眼中流下血泪,像只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厉鬼。

      可是还没等这滴血泪留到腮边,洞内之人便再无生息。

      她含着血泪的漂亮眸子圆睁着,早已没了往日的矜贵狡黠,而是换上了无神的呆滞,死不瞑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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